同一片蓝天 连载

同一片蓝天

分类:都市言情 作者:作家KscIej 字数:7万字 标签:同一片蓝天,作家KscIej 更新:2023-12-27 18: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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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虚构故事,灵感来自真实的事件

第1节梦

他又在做一个同样的梦了。

他独自行走在甲板上,沿着船舷向前,夜色笼罩四周,只有江涛拍击礁石的声音,哗……哗……哗……,船随浪轻轻摇曳,让他的双脚好似踩在云端,轻飘飘地没有知觉。

恍惚中,他像是被一只神秘的手牵引,通向冥冥注定的人生。

走下舷梯,他来到底舱,过道的尽头是拥挤的客舱,这时候开始有人影出现,但都面目模糊,张着嘴好像在说话,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灰蒙蒙的,像那种最古老的电视机画面。有人说,梦里看不见颜色。

一切都是那么迷离。时间仿佛消失,空寂的甲板上,短短的路程却像是行过万水千山,仿佛走过了他的前世今生。他望见了通道的尽头,灯火明亮,传来人声笑语。

他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一种无法形容的欢悦从他心底涌起,那种感觉就像是飘荡天涯的游子找到了家的方向。

拐过墙角,人群拥挤,无数的脑袋晃来晃去,船舱像是一个世界,遥远得仿佛天涯海角。虽然周围的一切依然模糊,但他似乎很坚定自己要去哪里,终于,他越过人海,在世界的另一端,他看见了她,他的眼睛再也不能离开。

她穿着绿色衣衫,斜坐着靠在墙角,双手枕住脸庞,睫毛轻垂,合着双目沉睡,侧面望去,她乌黑的头发和挺直的鼻梁美得让他心醉。

在这灰色黯淡的空间里,她的出现像冬天过后里第一支露出雪原的绿叶,又像是天空中飞过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让周围骤然充满了光亮和色彩。

仿佛有心灵感应,当他望着她时,她霎那醒了,长长睫毛下的黑眼睛睁开来,就那么直直向他看过来,俩人目光相遇,没有分开。然后少女的眼睛里就有隐隐的笑意在慢慢荡漾开来,犹如冰在阳光下融化。

他的心在狂跳,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走过这条漫长的旅途,就像穿过生命的岁月。他情不自禁向前伸出双手,向她伸去,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想说:

老天,我走过一生来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猛然间,头顶的灯光骤亮,强光猛烈,晃得他不由自主闭紧双眼,接着耳际响起一声低沉、却丝毫不容违抗的命令声:

“全体集合!”

第2节要么过关留下,要么被淘汰走人

阿杜从睡梦中一下子醒来。

他条件反射地一挺身,脑袋却咚地一声撞到了天花板,这时他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迷迷糊糊一翻身,却感到身下悬空,整个人要掉下去,吓得赶紧抓紧床边的金属把手,但身子还在往下掉。就在这当口,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他。

“早上好!”这是小罗的声音,阿杜这才从梦中清醒过来。这三个字是用中文说的,字正腔圆,对他这样白肤金发蓝眼睛的日耳曼人来说,发音相当不错。

阿杜睡眼惺忪看去,小罗浑身劲装结扎,这样子简直让人以为他昨晚上床前就这样穿戴整齐,一夜没睡。

营房里的床铺都是铁架子的上下铺,宽窄跟老式火车的硬卧差不多。阿杜在上铺,两边悬空,这让他夜里睡不踏实,总担心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今早是第一次真的掉下来,幸好被睡在下铺身材高大的小罗接住了。

电灯嵌在天花板上,刚好就在阿杜头顶,离脑袋很近,有几次他都是坐起身就顶着了。每天早上只要一开灯,刺眼的光就直接射在脸上,无论睡得多沉,灯光都会让阿杜睡意顿消。

但刚刚的梦却让阿杜似乎依然沉浸其中,他神情迷离,魂游天外,没像平常那样弹簧一样跳下床。

“你怎么啦?”小罗见他发愣,提醒到:“只有一分钟!”

“哦,”阿杜回到现实中,他咚地从上铺跳下地,尽管睡眼依然惺忪,但娴熟地极快往身上套制服。

房间里连续咚咚地轻响,其他人同样纷纷跳下地,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更衣声,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必须在一分钟内从睡梦中醒来,叠好床铺、完成着装、跑到广场上列队集合。

值班的军官戎装整齐,武装带紧紧扎在腰间,站在门口,左手还拉在灯开关绳上,嘴唇紧抿,一言不发,眼光催促着所有人:快,快!

阿杜一直盼望军官也有睡过头的时候,好让大家有机会睡个懒觉。但实际情况显然让阿杜死了这条心,房间的灯光在每一天黎明时分准时打开,比闹钟更精确,让所有人从梦乡醒来,然后跳出暖烘烘的被窝,站到屋外寒冷的空气中去。

这个早上异常安静,连最爱饶舌的大肥鸭也绷紧了嘴,没有多话,自顾自快速地套上背包。只有小罗依然像平常一样,微笑着轻声对他说一句:“好运气,阿杜”。

小罗总是一付淡定从容的样子,他站在那儿,似乎只是在等着其他人,而不是像他们一样手忙脚乱,他任何时候都仿佛早有准备。这让阿杜既羡慕又感到费解。

阿杜咧嘴笑笑,轻声回应小罗:“好运气!”

众人一窝蜂冲出营房,却无声无息,每个人默不作声、脚步轻快地奔向广场。

屋外很冷,阿杜打个寒颤。青黛色的天空上,没有星星,只有弯月如钩,挂在高高的白桦树顶,清寒的月光如雾似梦,透过树梢洒下来,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银色的沙子。

不一会儿,数百人静悄悄地站成了几列整齐的纵队。

已是深冬时节,凌晨的山林之中,更是寒气逼人。阿杜倒吸一口气,连打两个寒战,迷迷蒙蒙地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大肥鸭站在阿杜旁边,低声说:“可能还要半个小时才能轮到我们,我都快冻僵了。”这位仁兄是个阿根廷人,长得矮矮肥肥,走起路来像鸭子一样摆来摆去,更有趣的是大笑的时候,别人发出的声音是哈哈哈,偏偏他是嘎嘎嘎!因此大家送他这个外号。小罗一边做原地弯腰压腿,不停地拉伸身体,一边横大肥鸭一眼:“那就别站着不动呗”。

军官发出号令:“全体注意,立正!”

阿杜赶紧挺直腰板,随同众人一样齐刷刷站直,双手贴紧身体两侧,眼望正前方。

军官又喊:稍息!唰的一声,几百人双脚左右分开,与肩同宽,双手相握背在身后,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军官向右转身,举手敬礼:“有请上校训话“。

上校是军营里的最高长官,却很年轻,三十岁出头的白人,个子高挑,面目俊朗,举手投足带着典型的法国人那股蛮不在乎的劲儿。他背着手,颠着步走到中间,清清嗓子,开始用法语叽里咕噜讲起来。

阿杜的法语不太好,但上校这番话每天早上都要讲一遍,循环播放,小罗早把意思翻译给他听过,所以他明白上校在说什么:

“来自世界各地的有志青年们,欢迎你们来到光荣的法国外籍军团。你们将在这里接受考核和检查,直到被国家正式录用,成为法国外籍军团士兵,担当维护本土安全、或者保卫海外和平、维护国家利益的责任。……”

“法国需要最好的战士,你们将在此接受严格的挑选,只有那些从体能到意志都达到要求的最优者,才是最终留下来的幸运者,……”

上校这段话意思是说,吃这碗饭并不容易,军营允许你进来并不意味着能担保你能留下来。事实上,自打阿杜进到军营的第一天起,身边的人至少超过一半已经不在了,那些人来自不同地方的、不同肤色的男人,被一轮又一轮的考核所淘汰,每一天都有人带着遗憾、失望和伤心在离开军营。当然,这里每天也不断有新人在进来,军营像一池水,进出总是保持着平衡。

上校:“法国政府将提供给服役军人的一切福利待遇,包括允许合乎资格者加入法国国籍,……”

站在前排的大肥鸭喉咙明显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吐沫。这个退役消防员的终极心愿就是加入法国国籍。平时聊天时,他总是一脸陶醉地喋喋不休,憧憬自己未来的移民生活,给大家讲述他将如何放弃原来的工作,离开遥远家乡,来富裕的国度开始新生活,言语中仿佛这条坦途已经展开在他的脚下。

尤辛泼他冷水:“你先得通过军队的考核才行,而且能够在战争里活下来,直到退役。”

大肥鸭对此不以为意,他蛮有信心:服役只需要五年,时间不会太久,我很快就可以有权申请入籍了。

上校还在一板一眼地例行公事,照本宣科:

“为自由、为荣誉、为信仰,各位先生,上帝保佑,祝你们好运!“

大肥鸭总是改不了多嘴的毛病,他咕哝道:“好运?呵呵,还不知道今天的‘死亡越野’能不能过得了关!”小罗举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嘘!

上校照本宣科、例行公事,念完了这部分。这些话他天天早上宣读,早就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每天最令人心惊肉跳的部分。上校每日晨训的下半段,是宣告被淘汰人员。凡是被他念到名字的人,就是前一天考核没有过关,成为失败者,这些人必须即刻离开军营。

上校掏出一张名单开始读起来:

“以下人员出列:安德鲁、雅辛、尤里、卢卡斯、雅各……“

队列里一些人快步跑出,大约有十几个。

天光未亮,四周依然黑漆漆,阿杜看不清楚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只见到他们的身影在操场另一边默默地站成纵队,然后由军官带领,静悄悄离开了。

阿杜听见大肥鸭在身后呼出一口长气,轻声说了句“感谢老天爷”。他已经是第三次来报名从军了。前两次他运气不好,都被淘汰,这次又来了,反正军队不限制次数,只要愿意,考多少次都行。昨天的智力测评结束后,他一直摇头叹气,感觉很不好,担心得不行。阿杜忍不住侧头看看他。

这位老兄的名字真的就是叫做大肥鸭,跟那个阿根廷球星完全相同,而且同样是来自南美洲,不仅如此,他们的长相也非常酷似,矮壮身材,浓黑的粗眉毛,满头卷曲浓密的黑发。要说差别,就是眼神不一样,球星大肥鸭气宇轩昂、目光锐利坚定,而这个大肥鸭则目光混浊,说话啰里八嗦,甚至还有凸起的肚子。阿杜怎样也不能把他跟矫健的军人形象联系起来,第一次见到他就暗有轻视,揣摩他早晚会被请出军营。却想不到在后来的几个星期里,身边那些俊朗活泼的青年来来去去、变换了许多,但这个本以为很快会被淘汰的人反而一直留下来了。

阿杜一回头,看见站在左边黄毛也在望着自己。让他颇感惊奇的是,这帮家伙看着自己的眼神,跟自己看大肥鸭的眼神是一样的。

“黄毛”是阿杜给一帮东欧青年起的外号,他们都清一色黄头发,平常总是八九个人聚在一起,讲下流笑话,性格好斗,在军营里玩相互搏击打斗。阿杜不太喜欢他们。这几个家伙总爱嘻嘻哈哈拿阿杜打趣,在每一次考核的时候,他们总是故意问阿杜:

“嘿,蒙古人,这个你能行吗?!”

“嘿,蒙古人,那个你也能行吗?!”

阿杜有点生气:”我不是蒙古人,我来自中国…….”

黄毛嬉皮笑脸地:“那不是一样么?”

这帮家伙根本分不清亚洲有哪些国家,在他们眼里,黄种人都是一样的。阿杜啐到:“一点学问也没有!”

军营里的亚裔很少,曾经来过的人也很快被淘汰了。而欧洲人大都身高膀阔,个个站出来都像仪仗队员似的。阿杜跟他们比起来,体型单薄。也难怪黄毛总是轻视他。

有一个黄毛见阿杜望着他们,就把手放在自己脖子下边,对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嘴里发出一声“嚓!”

阿杜知道他的意思,是在对他说:今天你死定了!小罗看见了,对阿杜咧咧嘴:“别理他们”。

第3节这像参加奥林匹克比赛,阿杜一下子兴奋起来,忘记了紧张

上校抬眼环顾下面站着的队伍,提高声音连问两遍:

“有人自愿放弃未来的考核、申请离开军营吗?有人自愿放弃未来的考核、申请离开军营吗?“

这是上校每日晨训的最后一个部分,询问是否有人自愿放弃这里的机会,主动退出军队。

阿杜东张西望,左右看看,四周很安静,没人应声。上校例行公事完毕,背着手转身离开。

值日军官站出来,朗声到:“全体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大肥鸭知道这是前往“死亡越野”的考场,他忐忑不安,却还关心着阿杜:“该我们上场了。你还好吧?”阿杜故作轻松,嘿嘿一笑:“没问题!”

队列穿过山岗,来到一处坐落在树林中的废弃汽车修理厂,地上尽是散落的旧轮胎和锈迹斑斑的车架子,泥泞小道上坑洼不平,好些地方还积着水。今天的测试就在这里进行,树林边上已经站着好些其他小队的人员,很多人默默在热身,无声地在原地做拉伸肌肉的体操。

大肥鸭唠唠叨叨:“今天天气凉,最好趁现在先热热身体,等会儿才不会抽筋。”阿杜哎了一声,他知道这个好心人的叮嘱其实是在说给他自己,他一紧张就是这样子。

俄国人尤辛站在原地做大幅度的抬腿动作,很自信地宣言:“我马上就可以去马赛了!”他总是这样趾高气扬的神态,阿杜有点不喜欢。

阿杜进军营快有一个月时间了,在此期间,他所遇到的大多数人都被淘汰回家了,在经过了前期的心理、智力,还有其它各式各样的测试之后,今天这关据说是“最后一关”,能否成为法国外籍军团的正式军人,今天的测试一旦通过,就算“出线“,胜利者将被送往法国南部的港口城市马赛,在那儿开始接受真正的军事训练。

外籍军团的军营每天都有不同地方的青年人来报名,这里面有中年的失业者、有希望重新开始人生的罪犯,这么说吧,来这里的人绝大多数是走投无路的人,是那些在现实人生中遇到巨大障碍的人。除此之外,也有一些为了寻找刺激和冒险的年轻人来到这里,寻找他们心目中‘值得尝试的另类生活’。外籍军团是这些人心中的新大陆,是能够带给他们重生的新世界。军队固然有危险,但自由和重生难道不是需要用生命为赌注来换取的吗。

军营的大门进来并不难,只要通过简单的评估就可以参加集训,但是最后留下来却相当不易。在这里的人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是‘你出局了’,意思就是被淘汰了。

听到尤辛的自吹自擂,大肥鸭明白他也紧张,只是在给自己打气,就故意逗他:“不,你就要出局了”。尤辛横他一眼,鼻子里哼一声。

小罗说:“前面两组人还在在测试,我们还有时间做热身,等一下跑的时候才能调整好呼吸。”

大家纷纷压腿拧腰,活动关节,拉伸肌肉。尤辛偏偏又站着不动,闭着眼睛,双手抚在胸口,嘴唇微动,默默地念念有词。等他睁开眼睛,阿杜好奇问:“你在干嘛?”他回答:“我祈求神的赐福,让我通过这最后一关,去马赛。”

马赛是法国南部挨着地中海的港口城市,那里有另一处军营,专用于更高级别的军队训练。阿杜等人如果考核过关,就会转移到那里参加升级的训练。所有人进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去那边就是成功,就意味着通过了军队选拔考核,得到了法国政府的雇佣,获得在外籍军团服役的资格。

阿杜忍不住问:“今天如果过关了就真的算是最后通过了?”

尤辛翻翻眼珠:“是的,我们都会去那边,”他仰起头望向天上,沉入瞬间的憧憬,然后他又看了阿杜一眼,说:“今天可是最难的一关,你不担心?”

阿杜还没搭话,大肥鸭插话:“可不是,上次那几个日本人的测评成绩都挺好,就是这个越野跑过不了关,最后出局了,……不过,阿杜你别担心,我觉得你能行的。”

阿杜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他们或多或少在替阿杜担心,说不准心里想着明天就不会再见到他,已经准备与他告别了。

‘死亡越野’是军营里的一个代号,是所有测试之中最难的一关,它要求被测试人员在十二分钟之内围绕这个旧车场跑完七圈,而且是崎岖不平山路。阿杜目测过,这个废弃的旧车厂环山而建,每一圈至少有半公里以上,七圈的总长度估计有接近四公里,这个项目相当有挑战性,很多人就是在这个难关上被刷下来。亚洲人的体能相对较弱,更是视之为拦路虎。

他深吸一口,微微一笑,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不担心,我可不想就这样出局,我也要去马赛!”

小罗咧开嘴笑了,伸手拍拍阿杜肩头:“是的,我们都会去。“

上校这时走过来,大家赶紧立正注目,他叮嘱大家:“你们也知道这是不容易的一关,但你们必须需要跑完全程才算过关,大家清楚吗?”

众人齐声回应:“清楚,长官!”

上校有一张线条分明的脸,看上去绷的很紧,此时更像块石头,他说:“等一下不论有多么难受,只要还没有听见结束的哨音,你们就不要停下来,告诉自己,拼命往前跑。”

他目光扫过所有人:“如果脚痛得一步也挪不动、肺要爆炸、喘不上气,觉得再也不能坚持的时候,告诉你自己不能放弃,坚持下去,因为你是一个战士!明白吗?!”

众人大声回应:“明白,长官!”

上校微微点头:“祝福各位,马赛在等待着杰出的军人,你们想成为光荣的外籍军团士兵,为法国政府雇佣的话,今天是最后一站了。”。

场上一组接一组地进行测试,队员和裁判都像模像样,俨然是一场运动会。

轮到阿杜这一组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起来,晨光从树梢照进来,这让阿杜感到身体更兴奋,他默默对自己说“拼了!今天不要省略最后一口气,只要腿还没断就不要停”。

一旦过关,未来生活将一马平川,清晰可见,再也不会有迷茫和不安。那些对不确定生活的担忧和焦虑,都将荡然无存。

场地上有一条用石灰粉画出的白线,十几个人横着一字排开,在线后面站好。监考官过来解释规则。

阿杜听不懂法语,但参加过跑步比赛,因此大体能明白他说的意思,不外乎是说哨音一响开始计时,再响起时停止,在规定时间内跑完七圈就过关了。中间不能抄近路,也不能妨碍其他人等等。

阿杜朝左右两边看了一眼,心里突然间感到非常兴奋,甚至高兴起来。

因为他看见自己所在的这一组,几乎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有来自荷兰的小罗、罗马尼亚的伊万、俄国尤辛、哥伦比亚的大肥鸭、马达加斯加的波波,还有东欧那几个黄毛,再加上自己这个黄皮肤亚裔,嘿,这一组什么肤色、几大洲的人都全了,简直就是在参加奥林匹克比赛嘛,这实在太棒了!

每个男孩都曾经有过成为运动员的梦想,运动员的最高荣誉莫过于参加奥林匹克。阿杜从小想当一名运动员,梦想能参加奥林匹克比赛,他觉得在全世界各个不同国家、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青年人之中,一起进行体育比赛,那是一件美妙得无法言喻的神圣事情。却不曾想在这样的情境下,无意中找到了梦想的感觉,这是不是天意。

阿杜紧张感消失,兴奋得忘了这是个人的命运转折时刻。这一刻之后,要么成为法国政府雇佣的军人,要么灰溜溜回老家打工谋生。

他深吸几口气,微微弯下腰,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形成半蹲姿势,做好起跑姿势。周围的人也一样,一齐屏住了呼吸,刹那间安静到极致,好像时间也停止了。然后“嘀”,哨音一响,‘比赛’开始,众人如同被弹簧崩射,刷地往前弹出,阿杜双腿一蹬,启步跑出。

小罗人高腿长,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其他人争先恐后,个个甩开双腿大步流星跑起来。

阿杜告诫自己,这不是争名次的比赛,对手不是别人,而是时间,目标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全程,并不是跑赢对手,因此不要急着超过别人,尽力控制好自己的节奏。

这个旧车厂很大,环绕它的路途需要穿过树林和湖泊,地面是铺上了柏油的碎石,并不平整,有些地方坑坑洼洼,得小心别崴伤脚脖子。

一开始大家跑在一起,彼此间没有拉开距离,形成一个方队,速度也不太快,没人说话,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脚步声。第二圈、第三圈,十几个人还是跑在一起,这样子不像是在‘比赛’,倒像是集体出操。但阿杜听到身边有些人的呼吸慢慢变得粗重,有些人跟上队列已经显得很吃力了。

过了第四圈,赛程已经过半,队形开始拉长,方阵的队形变成了细长的纵队,人们之间的前后距离变得越来越大,前后拉出半里地。阿杜知道这时候是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小罗依然跑在第一,后面紧跟着三个黄毛。黄毛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子,体型匀称精干,脚步富有弹性,奔跑起来实力相当厉害;再下来是阿杜、尤辛和大肥鸭,三人挨得很近,形成一个小组,暂时处在整个队列中间;尤辛和其他人等几个人跟在他们身后几十米远,速度明显放慢。再后面还有一些人就越落越远,快看不见了。

跑完五圈以后,赛跑者之间的相隔距离更大了,阿杜已经看不见前面领先的小罗,落在后面的人也看不见了,他身后一个法国人本来还在紧随,但这个人突然脚抽筋,一脸发白、冷汗直冒,蹲在地上动不了了。

还有黑人波波,这个浑身肌肉劲爆的南非退役警官,此时竟然步履摇晃,跌跌撞撞,眼珠瞪得挺大,满脸喘不上气的痛苦状,奔跑速度越来越慢。阿杜看体育电视转播,那些在国际长跑比赛中的优胜者大多是黑人,所以他一直以为黑人都很能跑。

阿杜原来一直以为黑人都特别能跑,而体重大的人耐力就差。可现在看小罗和波波这样子,这个结论似乎也不一定对。

还剩下两圈。阿杜感到口干舌燥,胸口发闷,快透不过来气了,尤其是在上坡时,腿越来越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泞上,黏黏糊糊,一点使不上力。他知道这是所谓的“身体极点“出现了,之前小罗说过,这个时候要加深呼吸,心里别慌,稍稍放慢速度,保持节奏。于是他略微放慢了一点脚步,心里担心着如果自己也脚抽筋就完蛋了。

阿杜平常在营房里休息的时候,总是有意识地反复做原地跳跃动作,就是为了保持腿上的肌肉感觉,为这个测试做准备。现在看来这样做的效果显现出来了。

他脚痛如锯,突然对自己脚上的鞋子大感后悔。脚上这双运动鞋是国产的,很结实,外型看起来也不错,但鞋底的橡胶太硬,穿它来踢球还行,跑步却没有弹性,跑久了之后越发觉得沉重,每一步都在拖慢自己的速度。自己另有一双国外产的跑鞋,那双鞋的脚弓设计非常舒适,能够巧妙地把每一步着地的力量转移到向前方推进。早知如此,该带那双鞋子来这里就好了。

来到一个下坡路段,阿杜听见身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逼近自己,原来是尤辛突然加快速度,他想要利用下坡路段超越自己和波波。阿杜刚想给尤辛让开路,却只听大肥鸭发出一声喊叫,像是受伤,他侧头一看,是尤辛借助下坡的惯性向前猛冲,撞得他接连踉跄几步,差点摔倒。阿杜见尤辛来势凶猛,就要撞到自己身上,连忙侧步避开,尤辛大步跑在前面去了。

大肥鸭此时气喘吁吁,满头汗如雨下,已经没有力气指责尤辛,只能尽量站稳身子继续跑。阿杜以为尤辛冲撞波波只是嫉妒,他不喜欢被大肥鸭挡在前面。

下坡的时候省力,趁势加快步伐的方法固然不错,但如果控制不好速度的话,反而更耗费体力。果然尤辛的取巧方法只能得利一时,却没法保持优势。他一阵猛冲,到了平地之后速度又慢下来,再次落在阿杜和大肥鸭后面。阿杜对他的行为微微有气,心说尤辛损人不利己,长那么大个子,耐力也是一般。

尤辛个头大,心眼儿却不大,好面子,挺在乎输赢。昨天大家玩乒乓球双打,阿杜和大肥鸭联手,对手是尤辛和另一个黄毛,结果阿杜这边赢了,尤辛当时就气咻咻地摔了球拍。今天他存心撞人,估计也是为昨天的输球出气。

最后一圈了!又到了下坡的地方,尤辛故伎重施,再一次借势加速,不管不顾冲向身前的阿杜和波波,眼看又要撞到他们身上。其实尤辛有点鬼聪明,不是纯粹在故意冲撞,他懂得利用下坡加速,也懂得利用冲撞前面的人来为自己减速,因为下坡时速度太快,如果不注意刹住脚步,很容易摔倒。

但阿杜和大肥鸭这一次学乖了,有了防备,见他像一块大石头从坡上滚下来的势头,赶紧分别往两旁一闪,避开了他的冲劲。尤辛没有料到这两人竟会突然闪开,收势不及,顺着下坡踉踉跄跄好几步,差点儿趴在地上,费好大劲才重新站稳。

尤辛早已气喘如牛,本是强弩之末,这个踉跄让他再也没力气加速了,他越来越慢,眼看着落在了后面。大肥鸭本来就上气不接下气,让尤辛这么一折腾,也耗尽了体力,落在了阿杜身后越来越远。

阿杜也不轻松,他感到喉咙像是火烧一样,喘不上气,视线变得模糊,眼前一片雾蒙蒙,不知道是汗水挥发还是疲劳带来的晕厥。不过,不管怎么说,终点不远了。过了这一关,努力和憧憬就会成为现实。留在法国,留在法国,改变生活,改变命运,这都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结束的哨音还没有响起,幸运之神给他伸出手来了。

所有人都想加速冲刺,瞪圆了眼睛,如同被鞭策的马,但除了粗重的喘气,谁也迈不开腿了。阿杜眼冒金星,头疼欲裂,腿像是灌了铅,肺快炸开来,可是希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就是坚持和努力的最后结果,希望,希望,加油。

只差十米了,哨音还是没有响起。一旦响起就意味着失败,意味着前功尽弃。那条粉末洒成的白线就在前面,清晰可见,此刻它简直就是阴阳生死的分界。

只有十米,阿杜拼命向前迈腿,几乎是挣扎着扑向终点。

过了,阿杜跑过了白线。哨音依然没有响起。跟着大肥鸭过了,后边的尤辛却距离终点线还差了一大截,他嘴唇都发白了,想要挣扎往前,但腿像是失去了知觉,不再属于自己,往前迈动一步也是千难万难。

那条攸关存亡的白线是一个边界,是阿杜不顾一切去触摸的胜利之门,但当他一旦越过了它,落在身后时,阿杜感到它又马上变成了一道催命的符号,需要离它越远才越安全。此时他心里一片空灵,没有感觉,只是惯性地继续加速,全力向前跑,希望把那条白线甩在身后远一点,再远一点,似乎这样能让他的成功变得大一些,再大一些。

阿杜就这样又跑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嘀——!”哨音响起,军官和沿途的监考官一齐大声喊道:“停下,停下!站在原地别动!”

奔跑的人全部站下来。

小罗在阿杜前面足足领先了半个圈子,他满脸是笑,回转身高举双手大喊:“我是第一,我是第一!”

小罗体型高大,结实粗壮,,阿杜甚是奇怪,心想这样大个子体重一定很沉,居然跑步这么厉害。

有一个黄毛跑晕了,愣头愣脑在问:“我们这是第几圈了呀?”大肥鸭脸色煞白,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哇哇呕吐,他在结束哨音响起时刚好停在白线上,他假借踉跄欲倒,偷偷往前挪了几步,想站得更靠前一些,但担当监测的军官明察秋毫,把他喝止了。他为此吓得不轻,一直哆哆嗦嗦,以为自己这下子完了。

上尉托着记录板挨个记录每个人的成绩。他经过阿杜身边时轻轻赞了一句:“不错啊,中国人。”

尤辛也紧张得要死,他在场上冲撞波波的行为被监考官发现,对他提出了警告。在军营测试过程中,任何不端行为都会被立即除名。

阿杜这一组有十个人没有达标,这些人下午就被集中起来,领取了个人物品,由军车送离营地。

黑人波波被淘汰了,下午打包回家时,他流泪了。这个退役警官是借了路费来法国博取这个成为军人的机会,竟然是这个结局。虽然他事先明白没有任何侥幸,只有通过考核的实力,但事到临头却依然忍不住伤心。大肥鸭拍着他肩膀,安慰他下次再来吧,说我也是第二次过来了。

波波被淘汰并不完全是因为测评未能达标,而是他的其它测试成绩也不好,因此在综合评定后被出局。阿杜后来知道,终点那道生死白线也不是那么绝对。能过关固然没问题,但若是被测试者虽有一点差距,但其它测评成绩优秀的话,军营也会继续进行考察。

尤辛就是因为其它考核成绩不错,所以即使越野跑差了一点,但也过关了,他本来吓得要死,直到上校在操场上宣读了测试合格人员名单,才定下心来。

上尉宣布解散。大肥鸭撒腿就跑,向着草坪飞奔,边跑边嗷嗷叫唤。黄毛连翻两个空心跟斗,尤辛手舞足蹈,满脸狂喜之情。其他人也跟着跑,大家自从进来军营之后从没有如此刻这么高兴,阿杜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曾经高考结束的那一刻。他也想翻两个跟斗,但看了看地上那些坚硬的石头,害怕磕伤,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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