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蓝天(第22-24节)(1 / 2)

第22节往事依稀浑如梦,尽随风雨到心头

阿杜退出门外,却见到刘会长也正从大门口出来,眼光在店员中搜寻,想来还在找自己,赶快缩身门后。刘会长没有寻到阿杜人影,在餐馆门口跟一位站街女交谈几句,那女子跟他上了车,俩人一同离去。

临近午夜,餐馆打烊。阿杜穿上外套出门,一转弯见到可可,她倚在玻璃墙边,斜眼瞅着阿杜:“忙完了,‘能干’先生?”

阿杜知道躲不过了,她早看见了自己,于是以攻为守:“又换男朋友了?”

可可嘿嘿一笑:“咋啦,比你强吧?”

“看起来是比我高点”

“还比你有钱!”可可强调到,“人家在这里做汽车生意,我以后可以常去兜风了”她一脸陶醉。

“拉倒吧”,阿杜学她的东北口气,揶揄到:“下个星期你的男朋友就是一个开飞机的了,你还在天上飞呢。”

可可是挺好看,阿杜曾开玩笑问过她有不是混血基因,可可大咧咧说不知道。东北那嘎达有不少白俄人的混血后裔,说实话,都长得挺不错,高鼻大眼,个子也高。可可也没浪费自己天生的优势,男友像走马灯一样,隔三岔五换不同的人。

“嘻嘻,咋啦,你吃醋么?不服气?”

阿杜对可可没有那层意思,只是对一位如此美女,男人的虚荣心无处可逃:“吃醋?!哼!”

可可:“那你躲我干嘛?”阿杜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可可一撇嘴:“我早就看见你了,小样,还躲呢!我不光是早看见了你,我早就知道你在这个干活,才专门来‘参观’的!”她脸上泛起笑意,学着台湾人讲话的语气:“你这样躲着我,倒是让我蛮开心”,我一直以为你从不在意我呢。”

阿杜表情颇不以为然,讪讪到这是哪跟哪儿的事。可可说:“你不承认?那你说为啥要躲着我?”

阿杜自己觉得打临工不是值得吹嘘的事,给人端茶倒水的样子绝对谈不上潇洒倜傥,何必张扬出去让熟人都知道呢。但这话又不好明说。

可可说:“我觉得你穿制服挺帅的”,阿杜不知道她是真夸还是在挖苦,但忽然记起厨师长曾经说过外籍军团的事情,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我如果换了军装,那一定比这厨师袍神气多了。

可可转头看着别处,喃喃自语:“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唉,好久没有读中文诗了,一天到晚讲外国话,都快忘记还有这么美的东西。”

阿杜:“你在说什么呢?”

可可说:“我听说黄老板在念诗?”

阿杜奇到:“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可可说:“上海大姐在后堂听到的,出来到处跟人说黄老板酒喝高兴了,诗兴大发,我听到她学着念的这句苏轼写的词,他是想他老婆了吧?”

阿杜:“哇,你真有学问”。

可可:“少来”!

阿杜说,黄老板遇到不愉快的事情,这里可能会有变故。他把刚才听到的事情大致跟可可说了一下。

可可:“黄老板这是要撤了,你怎么办?”

阿杜:“我本来就只打算做到年底,在这也就顶多一个月了。”

“然后呢?”

“先去埃及旅行一段时间,再以后还没想好。”

可可说,你还是赶紧想好吧,哪怕去报一个语言学校,续签学生签证也是个办法,总之要在法国留下来,要不你就只有回国去找工作了。

阿杜说我知道。

可可说那我先回去了,你确定了之后告诉我一声。她转身沿着街道慢慢离去,嘴里叽叽咕咕念着: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

阿杜回到宿舍,想到今晚在餐馆听到的变故,还有可可提醒的往后去留问题,颇感郁闷,心里七上八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无法入睡。突然想到黄老板和可可念的那些诗词,顿时睡意全无。他拿出纸笔,把脑子里还能记得起来的唐诗宋词尽量回忆。

阿杜文学功底不咋样,肚子里中文诗词有限,唐诗顶多能背‘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宋词更是记不得几句,加上来国外时间长了,更是忘得七七八八,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多少。但他非常喜欢明代杨慎写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这是他唯一能记全的古诗词,于是在纸上跃然写下: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

人在国外待久了,很少讲母语,平时讲的外语就算再好,毕竟不及母语的微妙,能表达一个人心思之中最细腻的情感。不知哪位学着说过,语言是思维的外壳,所有的思维都是由语言构建的。阿杜平时说外语,总是力求简洁和直白,哪顾得上语言之中的美感,时间一长,甚至感到自己都变蠢了。这会儿突然念到久违的母语诗词,直如久旱逢甘霖,润得五脏六腑舒畅无比,爽得心都颤动了!

他大声吟诵:

……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诗是语言的精灵、灵魂的光芒,滋润人的心魄。

诗真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它不可被翻译。人心之中最细致柔软的东西,只能用母语的诗词来抒发,一旦翻译成另外的语言,则意境全无,这简直跟量子不可测一样的不可思议。

阿杜翻来覆去、呱啦呱啦,忘情念了无数遍,还觉不过瘾,想要再去找一本宋词来读,却发现已是后半夜。

母语,多么亲切美好的东西!一个人如果没有在国外长期生活过,很难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母语,那是妈妈在摇篮边的低吟、是恋人在夏夜里的呢喃、是自己第一次立下人生志愿的豪情寄语,母语,是一个人心灵的根

阿杜感到自己的身心被激活,脑子也好使了。他想起厨师长曾说过外籍军团的事。

那天他从下午一直干到深夜,一口气把餐馆几层楼打扫干净,连黄老板都惊诧他的坚持,告诉他明天再做也行。阿杜说反正都干到一半了,我喜欢干事情一气呵成,懒得再拖到明天。阿杜说的是真话,在这里与人相处比在国内是简单得多,说话和做事不必掩饰,大家都直来直去。没有餐馆的打工经历,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如此享受劳动。到了打烊下班的时候,他还一口气把几个巨大的垃圾桶给搬到回收站去了。法国的那种垃圾桶极大,装两个成人也没问题。黑人雇工马马杜见状心有不服,提出跟阿杜比赛扳手腕。马马杜个子高大,却被阿杜一把扳倒了。当时厨师长吃惊地说:“我要是有你身体这么好,就去外籍军团当兵。”

厨师长后来跟阿杜又聊到这事,他向阿杜简要介绍了法国外籍军团的来历。他说:

“外籍军团其实就是以前的雇佣军,你知道法国人喜欢享乐,对打仗这种事情没有多大兴趣,但也不能没有军队,反正国家有钱,于是雇佣外国人来参军,保卫国家安全,不过更多的时候是去保护海外的法属殖民地,在北非和南美都有一些,那些讲法语的地区,曾经都是法国的附庸国。”

“外籍军团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以前主要是罪犯或者偷渡者为主,这些人想在法国留下来生活,没有别的出路,只有靠参军卖命来博取生存的机会。政府倒也公平,承诺这些人只要几年服役没有战死,法国将允许他们在法国居留,并给予他们新的身份。”

阿杜问什么是新的身份?厨师长说就是你会得到新的名字、新的护照、新的工作,你以前的一切将会被注销,再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你的过去像前世一样永远地消失了。他继续讲:

“到了现代,从军的人不再只是罪犯和偷渡者,全世界各地的人都有,尤其是东欧国家来的人很多,那些失业的警察、消防员、退伍军人都来。到了近些年更不得了,很多不愿意过平庸日子的发达国家青年也来了,这些人既不为新的身份、也不为在法国居留,而是想要在军队里找到冒险的生活。”

阿杜问“你干嘛想要去参军,黄老板待你不薄呀?”厨师长说:“我要身份,在法国我至今没有合法身份。再说当兵工资还挺高!”

阿杜问多高,厨师长说反正比餐馆工作高得多,而且外籍军团大多数时候是派驻海外的,那样的话还翻倍得两份工资,一份是法国政府发的,另一份是被派驻国发的。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退役后能得到二百万法郎的补贴!

阿杜想到当下自己的境遇,突然心生念头:干嘛不去外籍军团试试!

他掏出手机,给厨师长发去一条短信:明天去外籍军团报名?

厨师长回得好快:“六点出发,我们在车站见。”

阿杜给厨师长通讯完毕,依然睡不着,索性朗声读诗,通宵未眠,直到天光发白,才收拾行装,踏上去军营的路。

第23节走进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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