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蓝天（第18-19节）（1 / 2）
第18节你还真是一块当兵的料
军营的树林中间有一大片草地，阳光洒上面，像一层闪烁着金光的绿地毯。
年轻人从来没法安静下来，体力劳动也耗不尽他们源源不绝的精力。
大黄毛调皮得厉害，这个拳击手精力弥漫，从不安静下来。阿杜跟他一块儿干活，他不断‘骚扰’阿杜：“中国人，笑啊，你们怎么总是板着脸呢！”阿杜被他捅毛了，追着他打，大黄毛转身逃出，从室内跑到室外，结果一头撞到大肥鸭，大肥鸭一拳打在他背上，大黄毛跳起身来，挥拳作势，大肥鸭大叫别以为我怕你！架起胳膊、摆开拳击姿态，左手一个勾拳又打在对方腰间，大黄毛哎哟一声吃痛，忘记了跟阿杜的追打，虚晃一拳逼得大肥鸭退后一步，然后赶上一步继续攻击。这样的打斗他每天不玩几次不行。大肥鸭毫不畏惧，扎好架势反击，俩人从场边打到了草地中间，俨然正经八百的拳击比赛。
其他人被他俩的打斗吸引，聚拢观战，有人开始为双方叫好。大肥鸭和大黄毛越发兴致高涨，本来他俩只是取乐，现下观众一闹，就更是认真起来，一招一式颇有讲究。大肥鸭一个劲前冲，抡起双拳不断攻击大黄毛，对手却左躲右闪，避开大肥鸭的一对大拳头。
大黄毛有一身极为刚猛的肌肉，在紧绷发亮的皮肤下像老树盘根一样结轧。阿杜每次看到他这一身肌肉，都想起倚天屠龙记里面的阿三。阿杜想大肥鸭一定顶不住，但场上的情形却颇让他意外，大肥鸭虽一直在防守，躲避对手左右开弓的快速攻击，脸上神情却甚是快活，仿佛顽童遇到了久违的游戏，他步伐灵动，好似在戏耍对手。
尤辛看出门道，鼻子里哼一声：“嘿，大黄毛不是这个南美人的对手！”大肥鸭来自哥伦比亚，因此被叫做南美人。
阿杜不太懂拳击，看不出奥妙，只看出来大黄毛越来越急躁，额角汗珠渗出，如被惹怒了的公牛，挥拳如风，呼哧呼哧喘着气，疾风骤雨一般攻向大肥鸭，但拳头总是打不到对手身上。大肥鸭又是一笑，叫到：注意，现在我要攻你了！
阿杜以为他要抡拳揍在大黄毛身上，心里稍有担忧，怕俩人真的打毛了。
大肥鸭举起双臂，摆出攻击的架势，双手却并不握拳，而是竖立成掌，他用双掌不断地拍击在对方的身上，甚至是头顶，嘴里叫着“啪、啪、啪”的喊声，大黄毛左右支拙，竟是根本躲避不了。
阿杜一脸迷惑，尤辛解释说：“大肥鸭怕对手吃不消自己的拳头，用手掌拍打来表示击中。”
阿杜恍然：“哦，那他啪啪叫什么？”
“哼哼，他是在炫耀，这在比赛时就是得分！”
阿杜看场中俩人，果然是大黄毛不是对手，在对方噼噼啪啪的叫声里，身上被不断拍击到。只是大肥鸭拍得很轻，不会真打疼他。
大黄毛急了，也不管什么拳击规则，埋头抢上一步，拦腰抱住大肥鸭，使出蛮劲想把对手摔倒在地。大肥鸭举起双手大喊：好啦好啦，我输了！
大伙儿哄笑起来。小罗望着大肥鸭赞到：冠军果然实力不凡。
尤辛嘿的一声，跳进场中，拉出架势，眼光向四面一扫，意示向周围人发出挑战。
有个黄毛不服气，跃进场中，却被尤辛三两下就甩出圈来。大黄毛号称中量级拳击冠军，也抵不住尤辛身高臂粗，不敢挑战他。尤辛不屑于找小个子，眼光看向小罗，小罗咧嘴一笑，迈步进场，俩个大块头没有抡起拳头，而是缠在一起，玩上了相扑，搭手三把两把，就相互抱住了对方的腰，同时脚下使拌，都想把对方摔地上。
旁观众人大声助威，场上俩人互相扭住，情形十分胶着。两人都憋红了脸，呼哧呼哧地喘粗气，但都搬动不了对手，自己也无法脱身。十秒、二十秒、半分钟过去了，俩人还抱在一起，像是被定了身的雕塑。最后小罗先松开手，拍拍尤辛的后背示意休战，尤辛早累得脸发白了，只是好强不松手，赶紧也松开了手。
众人玩嗨了，一对接一对依次地跳进场中对抗，有拳击、有摔跤、有空手道，还有跆拳道的踢法，世界上各种不同的徒手搏击动作，在这时都被演绎出来。
众人自动排成队，依次出场‘表演’，每个人都躲不掉。轮到围棋手的时候，他挑进场却没找对手，而是拉开架势表演了几个空手道的招式，姿态好看，动作凌厉，得到大家的喝彩。只有尤辛不服气，嘴里发出嘘声。
大肥鸭逗他：喂，尤辛，你也会空手道吗！
尤辛刚才跟小罗比试一番没结果，微感不尽兴，这会儿缓过气来，遇大肥鸭言语挑衅，吼一声：“你试试就知道了！”伸手向他抓来。大肥鸭急急闪避，出人意料地躲过尤辛这一下看似必得的抓抱。
尤辛想要炫耀，继续前扑，想一把抱住大肥鸭，让他动惮不得。尤辛块头很大，身法竟然十分敏捷，臂展更是足有两米以上，张开来犹如一张罗网，罩住场子中央。阿杜望着他那两条如同象鼻一般粗壮的胳膊，咋咋称奇，心道如果说人是从猴子进化来的，那尤辛一定是从猩猩进化过来的！书上说“一寸长一寸强”，可这家伙何止只是长一寸呢，简直长出三尺有余！尤辛的手臂实在太粗了，如果说人真的是猴子进化来，那么尤辛一定是猩猩进化的。
大肥鸭险象环生，动作狼狈，姿势难看，甚至四脚着地爬开去，倒也颇有效果，居然数次从尤辛的抓拿之下脱出，尤辛怒吼连连，却始终抓不住大肥鸭。众人对此场景感到既惊奇又滑稽，皆嬉笑不已。
尤辛尝试数次仍没逮着对手，虽觉有些丢脸，但逼得大肥鸭四处逃窜，狼狈不堪，倒也觉得自己很威风，于是停下追击，抬头挺胸打个哈哈，洋洋得意地绕场一圈，摆出几个俄罗斯传统舞蹈的动作，大家鼓掌叫好。
圈子转到阿杜跟前了，小罗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伸手一拍他后背，两人跃进场中。众人大概都看过李小龙的电影，对中国武术很好奇，见阿杜下场，呐喊声更大了。
阿杜也不知此时该用什么方式来“打架”，他觉得对手是朋友，不愿意搏击。就学着围棋手的样子，抬左足凌空虚踢，跟着一个反身右腿旋踢，众人齐声大喊“中国功夫，中国功夫！”
小罗个子大，跟着阿杜学，也做几下凌空虚踢，动作不算熟练，只是看着阿杜依样学样，好像配合阿杜做表演。
阿杜揣摩小罗心地厚道，不会主动进攻自己，于是反涌起一股好胜心，他突然探手抓住小罗的胳膊，跨步上前，一扭身，后背贴上了小罗的前胸。这个动作非常快，小罗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不知道阿杜这招是什么意思，站着没动。阿杜背部紧贴住对手，双手抓牢他的胳膊从肩上绕过，嘿地一声，腰部猛地发力，想给小罗来个背摔。
不料竟然纹丝不动！
小罗在欧洲人中算大个子，身高比阿杜大多了，体重更却大得多。他身上骨架粗大，肌肉厚实，腰腿的肌肉尤其发达，通俗说法就是腿粗屁股大，这就让他的重心更低沉。阿杜是南方人，身体轻盈，动作敏捷，但跟小罗比起来太纤细，体重差远了，他连续三次发力，吃奶的劲也用出来了，却根本背不动小罗分毫。
小罗搞明白阿杜的用意，笑着向后轻轻一扳，阿杜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家又一次哄笑起来。尤辛很不过瘾，大叫“要中国功夫，不要摔跤！”军营里偶尔放映电影，尤辛最喜欢看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他以为中国功夫都是那样子的。
小罗伸手拉起阿杜，尤辛还在嚷嚷：“不算不算，再来再来！”
大黄毛却撇嘴哼到：“中国体操……”很多西方人挖苦中国武术是体操。
阿杜心想小罗力气太大，自己跟他比实在占不了便宜，不过以前倒是学过几个散打招数，小罗可能没见过，要是乘其不备使出来，或许可以占上风！他虚荣心起，有意在众人面前露露脸，就搭手拉住小罗，两人又扭在一起。
武术讲究一个巧字，重在以柔克刚、四两破千斤，阿杜费尽心机，把会使的“巧”都用了，什么掌变拳、拳变肘、左踢右踢，噼里啪啦地打在小罗身上，着手虽轻，却也煞是好看，众人起哄，齐喊中国功夫厉害！大肥鸭大拇指朝下对小罗叫到：“冠军输啦！”
小罗本是故意让着阿杜，但众人这么一喊，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愿挥拳击打阿杜，就伸手抱住阿杜，想让对手动弹不得，他这一下显出来真功夫，动作快得出奇，阿杜眼一花，尚未看清对方的身形就被从背后拦腰牢牢抱死。小罗的力气虽没有一千斤，几百斤总是有的，阿杜动弹不了。
按照武术招数，阿杜此际可以脖子后仰，用后脑勺猛撞对方鼻子，这一下子如果撞中，能撞断背后人的鼻梁！又或者屈小腿，用后脚跟踢对手的裆部，还可以猛跺脚趾，但这些招数统统过于狠辣，不合适用在对方身上。
阿杜就势往下一蹲，这招挺有用，小罗手滑了，不得不松开，阿杜脱身出来，反转身子，从正面扭住了对手。大肥鸭咦一声，对阿杜这一招脱身技巧面露赞叹神色。
场上阿杜和小罗形成了犄角之式，互相抓住对方，小罗扳住阿杜肩头，阿杜则扣住对方的腰带，谁也不松手，双方像田坎上的两支公牛，也不使什么招数了，只是低着头拼命往前顶，要把对手推出圈外。
小罗体力远胜阿杜，但阿杜又一次用上巧劲，他蹲低了身体重心，让对手使不出力气，小罗几次出力硬推，阿杜就顺势向侧边带力，让他的发力都落了空。
小罗见推不动阿杜，也颇意外，就此稍一缓神，被阿杜瞬间找到发力点，顶住了他的胯部，阿杜站稳了脚跟，热血上涌，好胜心愈盛，不再使巧劲，而是跟小罗硬顶。小罗失去了重心，竟被阿杜拱到界线边上，眼看要落败，他忙降低重心，低头弓腰，跟阿杜头顶头、肩靠肩，草皮被踩翻一大片，但他俩谁也推不动对方，累得呼呼直喘。
最后小罗先松开手，站直身子笑道“好啦好啦，不玩了”。阿杜全身脱力，只想躺下喘气，一齐踱到场外在草地上坐下。
周围人见阿杜居然抵抗住了小罗，都颇感意外，纷纷笑着报以掌声。
众人继续在场上喧闹寻开心。阿杜却在想一个问题：“四两拨千斤”和“力大降百巧”这两句话究竟哪一个更有道理？
“巧”固然妙，但实战中焉知啥时候能用上！双方动作快得如电光火石一般，人的动作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有余暇用脑子思考，可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一边过招还一边琢磨技巧。再说了，即便是有机会用上了“巧劲”，可遇上像强尼这样的对手，力气和体重都比自己大太多，打在对方身上没反应，那又有什么用！
看起来似乎是“力大降百巧”更切合实际一些。绝大多数时候，无论对手怎么巧，力气大就是管用。
如果是这样的话，其实练武术更应该多练练力气，正式的说法就是肌肉力量。可现实中很多聪明人花上成年累月的时间练招数，希望能以“巧”胜“力”，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很多时候，越是想走捷径，往往越是事倍功半。
想到这里，阿杜若有所悟，怔怔地发呆。他继而想到，中文谚语之中，对同一件事情往往总有着两种完全相反的说法，好比“四两拨千斤”和“力大降百巧”这种说法，劝人激进的话就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反过来又说“留得青山债不愁没柴烧”，在做人方面讲究说“明人不做暗事”，反过来又说“兵不厌诈”，其它还有什么“好男儿宁死不屈”和“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定胜天”和“天意难违”、“退一步海阔天空”和“狭路相逢勇者胜”等等。
就在阿杜思绪纷飞的时候，大肥鸭走过来，挨着他坐下。一脸惊讶的神态望着他说：“体力不错啊，你还真是当兵的料哟！”
阿杜随口回敬：“彼此彼此，你的身手也很厉害呀”。
大肥鸭看着阿杜，认真说到：“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肯定会被淘汰，真没想到你竟然一直待了下来……”
阿杜几乎噗嗤笑出声来，心想：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说出来！
大肥鸭真名竟然叫马拉多纳，跟阿根廷那个著名球星一模一样。不仅如此，他和球星的长相也想象得出奇，都有一头油黑的卷发、差不多的身材。但球星马拉多纳神采奕奕，浑身无不透出活力，而这个“马拉多纳”却不一样，看起来油腻又邋遢。阿杜第一天进营房的时候，大肥鸭坐在墙角地上，双眼无光、神态颓废，头发又长又乱，还有一个暴露年龄的大肚皮，阿杜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怎么可能当兵，很快就会被淘汰。
哪料想这人竟然一路过关，从巴黎直到马赛。
大肥鸭兀自唠叨：“智力考试你过了，我想中国人倒是不笨；后来心理测评你也过了，我也不觉得稀奇，聪明人的心理嘛应该也不错；但我真没想到你的越野跑竟然还过了，说实在的，我没有偏见，但亚州人的体能在这里比起来不算好，这也不是我瞎说——就知道你有两下子。这回看你角斗的功夫，呵呵，你还深藏不露呀！”
大肥鸭：人和人真是很不一样，有些人天生就具有某种技能，就叫做天赋——好比大黄毛天生就双手动作快，知道怎样搏击，不用教也会，阿杜你也是这样的，有些人生下来就会游泳，但同样的技能对另外一些不具备这样天赋的人来说，就是天大的难题，
阿杜，你是有天赋的那种人，我看得出来，你天生适合当兵
阿杜哭笑不得，心想大肥鸭对自己的所有看法，都跟自己看对方一模一样！大肥鸭在军营的所有考核项目中的每一次过关，都让阿杜感到意外。
那帮东欧人一直不看好阿杜，阿杜一直不看好大肥鸭，然后大肥鸭也不看好阿杜——这真有意思。
大肥鸭一双昏沉的眼睛盯着阿杜，眸子深处闪出不易察觉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人心：“你也是这样想我的，对吗？”
阿杜被他突然说中，有些局促，本想否认，转念一想，即便是出于礼貌，实话实说也比善意的哄骗更合适。更况且对方已经猜中，必有过人的洞察力，那何苦再说无谓的假话呢。于是点点头：“你也深藏不露！”
大肥鸭往后一仰，掉头望着别处，似在想昔日往事。他沉寂半晌，缓缓说道：“是呀，欧洲的年轻人个个身高膀阔、看起来神俊威风，不像我又矮又老……”
大肥鸭三十多岁了。白种人容易显老，到了这个年龄看起来确实颇有岁月磨砺的痕迹。跟小罗比起来，大肥鸭确实算“大龄青年”。
阿杜不知如何接口，只是听他继续说。大肥鸭诚恳地：“我当初之所以认为你过不了，只是因为看你身体单薄，所以猜测很难通过那么多项考核，以前很多亚洲人过来参军不都因为体能原因被刷下去了吗，可你还真是个例外，看你刚才角斗像是有功底呢！你过去受过训练吧？你不是在学校读工商管理学的吗？”
阿杜脑海里想起了自己曾经奔跑多年的绿茵场，那些身体对抗的训练，如今回忆起来是多么快乐的事情，甚至乔伊的形象也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只是笑道：“我课余时间在餐馆打工，干粗活练出来的”。
大肥鸭愈发好奇：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想到来参军的呢？
阿杜在欧洲生活久了，发现这边的人好奇心特别重，尤其喜欢追究人们做事的动机。就像小罗总是问阿杜为什么要来欧洲那个问题。现在连大肥鸭也问上了。
小罗走过来，听见他们的对话，果然眼中闪出好奇，急急问：“阿杜你还在餐馆干过？太棒了！你没说过哩，你在那儿做什么活儿？该不是当经理吧？”
阿杜开玩笑：“哈，我当侍应生，包括做清洁，打扫卫生，每天搬垃圾桶”。
小罗越发来了兴趣：“我最喜欢体力工作了！”这话阿杜听他说过好多回了。小罗兴致勃勃发挥着想象力：“哦，那么你一定是认为穿军装比穿侍者制服更神气才来军队的？”
小罗本来是开玩笑，却恰巧几乎说准了。如果不是那天晚上遇到可可取笑他穿着侍者的衣服，阿杜还没想到来报名从军。
大肥鸭和小罗一齐催促他：“快说快说，你在餐馆怎么干活，又是怎样想到来外籍军团的？”
阿杜寻思这两个家伙就是喜欢听故事，关于自己怎么会从餐馆打工又来到军队，这个话题挺长。不过这会儿阳光高照，树林间清风徐徐，讲讲故事正好打发时间，于是他理一理思绪，说到：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第19节中国餐馆
那天阿杜如果不是整晚上都在想法子躲开可可，也就不会知道黄老板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更不会就此做出前来投军的重大决定。
他那天下午开始上班。进工作间换上了嘎颂的制服。“嘎颂”是法语，就是餐厅侍应生的意思。他从后厨端托盘给前厅上菜，给客人写菜单、拿碗碟餐具。刚在大厅穿梭两个来回，突然看见窗边坐着的一个女子很像可可。阿杜大是诧异，因为可可曾说过她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中国城，她说那里名义上是中国城，实际上却有很多其他国家的人，比如越南、泰国，还有印尼呀，说话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是外国话还是粤语，让人听不懂！阿杜告诉她其实那些人也是华侨，也算中国人，但可可说反正不喜欢那儿。所以阿杜很奇怪她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阿杜悄悄走近一些，从侧面再看，果真是她，正跟一个男人坐在小餐桌边，面对面聊着天。那个男人头发油亮，穿着一件阿杜这种不修边幅的人认不出品牌的昂贵衬衣，正在眉飞色舞说着啥。阿杜站得远，看肢体语言也能知道男人是在给可可献殷情。可可双肘支在桌上，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听那男人说话，一枝鲜红的玫瑰花插在白瓷瓶中，摆在雪白的桌布上，隔在两人之间，这个画面映着窗外的街景，看起来颇是浪漫。“难怪她今天来这里，看起来是新追求者挑选了这里，”阿杜有一丝嫉恨，然而又马上自我平衡：“她长得好看，换男友跟换衣服一样快”。
阿杜甚感难为情。他从没告诉过可可自己在餐馆打工，他平时的人设是满腹经纶的学者形象，谈古论今，挺有学识的样子，而此时人家映着红玫瑰谈情说爱，自己穿着油腻腻的侍者衣服、托着盘子端茶送水，这叫什么事。
可可曾经喜欢过阿杜，甚至还大大方方表示过这层意思。留学的生活枯燥，男女之间仅仅是为了搭伴而临时凑成情人关系的情形比比皆是，这很平常。但说也奇怪，像可可这样条件如此过硬的女子，阿杜居然没有感觉，尽管可可落花有意，他这边却流水无情，俩人之间竟然没有发展出什么事来。
阿杜现在不想让可可看见自己。幸好她坐在西餐区，阿杜法语不好，只能在中餐区跑堂。酒楼的生意从来不差，此时跟平常一样热闹，高朋满座，人声鼎沸，阿杜混迹在喧嚣的人群之中，倒也不易被人注意。
黄老板今天心情极佳，他过来拍着阿杜的肩，伸手一指雅间：“走走，去那一桌坐坐，我给你介绍几个客人。”
餐馆今天来了两位名人，一男一女，刚进门就引起了轰动，这两位是著名艺人，在国内家喻户晓，食客们争先恐后围拢求照相签名，阿杜怎会不知道。这两位艺人来巴黎参加国际颁奖仪式，回国前在此应酬当地记者和华人名流。这种情况在蜀园经常能见到，不时地有各类名人出没，阿杜见惯不惊。再说了，他当年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也经常应酬演艺界名流，那时这些人对他礼让恭敬，阿杜则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跟当下这情形实在不能同日而语。
见黄老板来邀，阿杜本不想去，他觉得那种觥筹交错的场合刺激了他的虚荣自尊，自己应该是座上客而不是端茶送水的嘎颂才对。但去雅间倒是有个好处，可以远离大堂，避开可可。在大堂里被可可刺激，在雅间被这些名人的刺激，反正里外不对劲。
阿杜跟着黄老板进到雅间，黄老板攀着他的肩，对客人们介绍到：“这是阿杜，工商管理的留学生，现在是我的合伙人。”黄老板这样说一方面是在炫耀自己，另一方面也确实因为他越来越欣赏阿杜，甚至考虑让他在自己的其它生意上也有所担当。黄老板抬手指向在座客人：“阿杜，你给大家敬一杯酒吧”
大圆桌中间花团锦簇，美酒佳肴围成圈，坐席上位一男一女两位贵客。阿杜知道他们是的名字，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让满堂轰动。女宾是国内家喻户晓的艺术家，成名已久，但凡有国家级的重大庆典仪式，她几乎从不缺失。男宾则是近年来声望日盛的歌手，在国际上屡屡获奖。黄老板坐在下首，其余的十余位陪客阿杜倒认得几个，都是在巴黎华人工商界有影响力的人士。
阿杜向众人点头行礼，拱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客人们正喝得酒酣耳热，见他身穿侍卫衣服，对他的致意就随意敷衍，客套一下，算是给黄老板面子。
今天做东的是刘会长，阿杜一见此人就头痛，心想今晚真的有点背。在大堂要躲开可可，想不到内里雅间又遇此公。
刘会长四十岁上下，江浙人，论形象来说，戴副眼镜，倒还算有几分儒雅。他是国内一家大公司常驻巴黎的商务部长，算是半个官员身份，后来被商人们选举为华人商会的副会长，所以大家习惯上都这么叫他。阿杜不愿意见到这人，是因为他一直纠缠阿杜，要阿杜从黄老板这边跳槽去他那里打理生意。但阿杜很不喜欢刘会长的生意。
刘会长名下生意不少，其中最赚钱项目的是从国内倒腾白酒来这边卖。他关系较硬，拿到了国内两三家著名白酒品牌的经销权，赚得盆满钵满，并且还代理厂家在欧洲的广告发布，很多专卖店、路牌，还有华人报纸等等，都由他做广告，发财更是锦上添花。
他这摊白酒生意本来是交给自家亲戚在做，他当后台老板，但他不满亲戚在生意经营的迟钝，连起草一份商务合同也不会，就想物色懂外贸和商务合同的专业人员。他看中阿杜这方面的能力，提出请阿杜帮他打理这摊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