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蓝天（第37-38节）（1 / 2）

第37节小玉

她是个好看的女孩儿，生下来后一直由姨娘带大，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她管姨娘叫妈妈，姨娘没有自己亲生的子女，把她当成亲女儿，称唤她叫小玉。

小城中有传言，说她是一个弃婴。

小姑娘年年在长大。当她懂事后，从周围人的口中慢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里就一点点有了孤单的滋味。

她不知道亲生父母的样子，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是什么，她问姨娘，但姨娘总会避开眼神，含含糊糊说他们走到外地去了，不知道做什么，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小镇。亲生父母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于是，从哪一天开始，她有了一个深深的心愿，要去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管他们在这世界上的什么地方。

她想投入到爸爸妈妈的怀里，问他们为什么要抛弃自己，问他们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来看自己。她想告诉他们——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这个愿望一天天变得强烈。她思念他们。

长江岸边的松涛声中，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她愈发明眸皓齿，楚楚动人，有人说她长得像林青霞。男孩子总是喜欢围着他打转，但她只是对舞蹈有兴趣。因为中学老师发现她有舞蹈天分，让她进入学校代表队，予以专门训练。她非常喜欢跳舞，很有天分，参加很多比赛和表演，给学校带来很多荣誉。她喜欢沉浸在音乐旋律中、身体舞动时心灵也一同飞翔的感觉，那种时候她才觉得不孤单。

可她的心一直很空，轻飘飘的、好像没有根，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不完整。

直到有一天，在长江旅途上遇到一个眼神清澈的大男孩，竟然答应要陪她去找爸爸妈妈。那一天，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有了安宁，她在这个世界上不再感到孤单，她找到了命里的伴，她想让他牵着手，一起去走那些很远很远的路。

高中最后那年的夏天，她代表学校到山城参加中学生舞蹈比赛。归途的船上中，她依墙打盹。黎明时，突然莫名其妙醒了，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清瘦的男孩儿，站在远处正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遇，她朦朦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是那种暑假出来旅行的学生，一脸稚气，头发凌乱，袖子卷得老高，汗迹斑驳的白衬衣皱皱巴巴，随意扎在裤腰里，虽然看起来风尘满脸，但眼神清亮，双眸灵动，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张力，神态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在偌大的船舱里，他竟然直接走到自己的旁边坐下，让她有点儿心跳。

他肩上跨着旧帆布背包，裤腿滑稽地卷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气喘吁吁，额头冒汗，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后来不知道谁先开口，总之俩人就聊上了，叽叽呱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从聊天中她知道他去过很多地方，懂得很多她不知道事情，这让她对大学生充满敬意，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

那个夜晚，轮船临时停靠一座江边小城，他和她下船游玩，在山顶遇上暴雨。她记得铺天盖地都是水的声音，简直像天上的一条大江倾泻下来，但车厢里很温暖，她和他聊着各自的学校和生活的地方，兴味盎然。凌晨时候感到困倦，就倚着车厢板壁各自睡着了，听任时间在雨夜中点点流逝。

突然，“嘟——，嘟——！”山下传来阵阵汽笛声，他跳起来，一看手表，还有十分钟船就要离岸了，可这时候他俩还在山顶，到码头不知道还有多远。更糟的是他们谁也记不清到码头的路。昨晚沿着山坡漫步，弯弯曲曲的山路走了很久，此刻慌乱中两人只是往山下疾奔，却不知道码头的方向。大雨一直在下，汽笛声呜呜传来，声声催得人心越发慌。她跑不动了，脚痛得不行，鞋也丢了一只，她快要哭了，对他说你先走吧，别管我，要不你也赶不上船了。

他说别灰心，加油，我们一定会赶上船！

雨水混合着她脸上的泪水，她忍住脚痛站起来，拉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往江边走。那一刻，她知道这个男孩不会在危难的时候丢下她。

终于在船离岸的最后一刻，她和他跳上了甲板。

天亮了，他和她靠在船舷，笑着聊天，让太阳晒干身上的湿衣服。经过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

她说想考到城里去念大学，见识他说的那种生活。他说自己毕业后想去做一名记者，他说这个职业真好，可以到处去旅行，然后记录下来每个不同地方的神奇，而这正是他最喜欢的生活。

然后他看着她，问你将来毕业了又想做什么？

她望着江岸的群山，说我的爸爸妈妈就在那些山里，我没有见过他们，我想去找他们。

此时船行驶在群峰之中，像是在穿越一条连绵不绝的巨大长廊，又像是行进在时光通道里。这条魔幻的大江之中不知道蕴藏着多少传奇。他寻思着到这大山里去寻找很久以前的人，该是多有趣。他冲口而出：我陪你一块儿去！

她惊奇地望着他，心里咯噔一下被触动了。

如果有个男孩可以一直陪着自己，在茫茫人海之中去找妈妈和爸爸，那该多好。她脸上没有露出神态，只是淡淡地问：真的吗？那很远哟！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嗯！

这一瞬间，她感到心里有股泪水哗地流下来。仿佛沉积多年的坚冰在刹那间融化，多少年，她的孤独，她的心愿，就在这一刻得到一种解脱，那就是期待已久的陪伴。她想也许他只是随便说说，也许他只是好奇，但不管怎样，她相信他的话。

她遇上了自己愿意一生相伴的人。

黄昏时，她在巫溪港下船，而他要继续乘船前行。他送她到岸上，她却没有对他说再见，也没有抬头，就匆匆离去，如同离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这让他很迷惑，但他不知道她实在无法掩饰伤心，不想让他看见夺眶而出的泪水。

一年后，她考上了山城师范大学。天啦，她除了跳舞，学习成绩真不敢夸口，却竟然能考上大学，这真是个奇迹。高中这最后一年，不知道她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在得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一张早就写好的信，叠成纸鹤，寄给了他，告诉他说自己要来这个城市了，跟他一起念大学。

把信放进邮筒的那一刻，她夙愿已偿，开始了新的憧憬。

他来她的学校看她，可是令她没有料到的是他还带着另一个女孩，这让她猝不及防，手足无措。那个女孩很美，个子很高，她感到自己相形见绌。

她感到他虽然喜欢自己，但他看自己的眼神跟看那个女孩不一样。

她的心碎了一地。

再相遇时，却又是两年后。她那时刚跟男友分手，两人不期而遇，她哭了，说为什么两年前你不找我，那个时候我还有一颗完整的心给你，现在已经碎成很多片了。他拉着她的手：我这里也有一颗碎成两半的心，我们拼成了一起，还是一颗完整的心。

他和她的恋情就这样开始了。

毕业后她去了一所专科学校当老师，她很喜欢这份工作。然后他们结婚了，日子甜蜜。那段时间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期。几乎每个黄昏，他都骑着摩托车带她到江边、到山顶，眺望远处，散步聊天，看夕阳似火、看晚霞漫天。

她和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南山，那儿能看见整座城市，能看见大江汇流，在那儿，两人仿佛回到初相见的小城山顶。有一次他拿着相机对她拍照，她坐在他的摩托车上，脚下蜷伏着他俩养的小白狗，他对着镜头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触地说：“我生活里最爱的三个事情全在这张照片里了——摩托车、小狗，和你。”她嘟起嘴说你把我和小狗摩托车比作一起呢，他认真地说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只要这三者在我身边就觉得一切都满足了。

她喜欢被他牵着手，听他讲故事，听他说总有会一天骑着摩托车带她去找父母。她笑道那要好多天的时间哟，他说不要紧，我们可以驮上露营的帐篷，慢慢走。

月亮升起，她的头依偎在他肩上，心里满是安宁，像这朦胧月光一样。日子在这样的缱绻旖旎中缓缓度过。

他的工作非常成功，他受到很多人的尊敬。可是有一天，他说疲倦了，说不想上班了，只想每天看书，开着摩托车接你上下班的生活。

他进入企业曾经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一件事情，那时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去经营企业。他年轻时追逐时尚、追逐没有见识的世面，放弃了留校当老师，可是如今他说看透了做经营，说那就是鼓动人们花钱去购买不必要的东西——他说这种工作其实没有真正创造价值，只是在帮助少数人赚钱而已。

她问：企业经营管理不是如今最热门的潮流吗？他笑着说：潮流往往是盲目的，这个时代病了。

她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但知道他内心想回到学校，回到学习和创作的生活，这是他真正的爱好，而不是经营公司。他从来没有想过一辈子在公司里卖货。

她想，他如果不去上班的生活也不错。，那样就有时间陪自己去实现寻找父母的心愿，而且她相信他有能力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相信他能照顾好这个家。于是她默默支持着他的想法。他对这份工作太投入，干得很辛苦，搞得人瘦得像根竹竿。她心疼说你要长胖一点，他装出一付猪八戒的样子说那像猪一样好不好，她笑说那以后就叫你胖猪吧，他说好，以后有了孩子就是小猪儿。

但转换事业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没有得到相应的机会。那一阵子他失去了曾经的雄姿英发，整个人变得彷徨迷茫，非常痛苦。这让她很担心。

可是后来他又兴奋起来，每天积极去公司。她以为他重新找到了工作的乐趣，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他原来是心里有了另一个女人。这让她感到天崩地裂一般。

感情有了裂痕，深深伤害着两人。但在那个暴雨之夜，他浑身泥泞来到学校找到她，她相信了他依然深爱着自己，心还是在这儿，没有离开。

他去了遥远的欧洲，说好再回来的时候，会永远陪着她，再不分开。她在山城静静等待，等待再重逢，等待牵手去旅行，等待一块儿去寻找未曾见过面的亲生父母。

他有一次问她：你当年问什么会喜欢我？

她眨眨眼，歪着头：你猜？

他颇自负说：嗯，一定是你被我的远大理想感动了！

她睁大眼睛：什么远大理想？

“当旅行记者呀！”

“啊？哈，就算是吧，哈哈”

然后他就满足地、像只小公鸡似的走开了。

她没有告诉他，真正打动她、让自己愿意一生一世同他走下去的那句话是：“我陪着你一块儿去！”

她今天收到他从法国发来的信息，说马上要回来了，但是没有挣到钱，也没有找到什么项目。她开心得想哭，可是忍住了，只是说回来就好，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会有的。

他就要回来了。不仅是人回来、心也回来了。经过这么多年的生活波折，他该回归安宁了。

有一件事情她一直没有告诉他，他离开山城去欧洲之前，她已经怀上了第一个孩子，本想等到合适的时候告诉他，可是却没能保住，流产了。她哭泣了几天几夜，但没有让他知道。现在她想：该有个小猪儿了。

只可惜他俩最喜欢的南山如今已面目全非，曾经曲径通幽的禅院，暮鼓晨钟的山林，如今已烟熏火燎，乌烟瘴气。这座城市原本山清水秀，充满灵性，可惜经过了这些年商人们的扩建，变得喧嚣俗气，白天拥挤匆忙，夜里霓虹闪烁，如同曾经的小姑娘变为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虽然雍容华贵却俗不可耐。不过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他回来之后可以重新有部新车，也许是大龙船，也许是其它的什么，不过就算是小嘉陵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在，只要俩个人在一起，走到哪里也不怕。

自从他走了之后，她再也没有坐过摩托车了，很久没有从后座上抱住他的腰、让风吹拂头发的感觉。那感觉真好。

下午她在集市上买了一个布偶小猪，圆嘟嘟的身子是粉红色，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非常可爱，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抱着小猪回市中区，心想不久之后就不用坐出租车了，而是坐他的摩托车。

出租车行驶到长江大桥上时，前方逆行车道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型货车迎面驶来。货车的左前转向灯坏了，司机也许是懒得修理，因此当他打算超车并向外变道的时候，转弯灯没有亮。而这时她乘的出租车刚好也打算超车，正从内道向外别出来。

桥面路段不算宽，交通高峰的时候车辆多，所以货车司机行驶到了路中央。这当然非常危险。出租车司机见到货车向着自己高速驶来，他失声惊呼，下意识地狂打方向盘，但两辆相向而行的车速实在太快，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一切都电光火石一般。

轰隆，一声令人恐怖的巨响。

桥面上火光冲天，一股黑烟腾起半天高。破裂的出租车顶爆裂开来，布偶小猪从破孔中飞出来，升到半空，然后越过护栏一直掉到大桥下面的江中。它在水面随波浮行，然后慢慢被浸湿，慢慢下沉，沉到滔滔江水深处。

宝平正在北岸山腰公园跟朋友喝茶聊天，他喜欢这个地方，视野极好，一眼望去风物尽收眼底，对岸是莽莽南山，脚下的长江大桥跨江而过，上面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让宝平惊得手上的茶杯摔在地上。他起身一望，远方桥面腾起一股刺目的火光和黑烟，他兴奋地大叫：

“哇塞，出事了，又有新闻了！”

第38节同一片蓝天

新年之夜，阿杜离开巴黎，踏上了回归故乡的旅途。

丹尼尔和可可依依不舍，把他从拉德芳斯公寓一直送到戴高乐机场。老朋友彼此拥抱，不知道这一别之后，再相见又是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