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蓝天(第1-3节)(1 / 2)

这是一个虚构故事,灵感来自真实的事件

第1节梦

他又在做一个同样的梦了。

他独自行走在甲板上,沿着船舷向前,夜色笼罩四周,只有江涛拍击礁石的声音,哗……哗……哗……,船随浪轻轻摇曳,让他的双脚好似踩在云端,轻飘飘地没有知觉。

恍惚中,他像是被一只神秘的手牵引,通向冥冥注定的人生。

走下舷梯,他来到底舱,过道的尽头是拥挤的客舱,这时候开始有人影出现,但都面目模糊,张着嘴好像在说话,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灰蒙蒙的,像那种最古老的电视机画面。有人说,梦里看不见颜色。

一切都是那么迷离。时间仿佛消失,空寂的甲板上,短短的路程却像是行过万水千山,仿佛走过了他的前世今生。他望见了通道的尽头,灯火明亮,传来人声笑语。

他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一种无法形容的欢悦从他心底涌起,那种感觉就像是飘荡天涯的游子找到了家的方向。

拐过墙角,人群拥挤,无数的脑袋晃来晃去,船舱像是一个世界,遥远得仿佛天涯海角。虽然周围的一切依然模糊,但他似乎很坚定自己要去哪里,终于,他越过人海,在世界的另一端,他看见了她,他的眼睛再也不能离开。

她穿着绿色衣衫,斜坐着靠在墙角,双手枕住脸庞,睫毛轻垂,合着双目沉睡,侧面望去,她乌黑的头发和挺直的鼻梁美得让他心醉。

在这灰色黯淡的空间里,她的出现像冬天过后里第一支露出雪原的绿叶,又像是天空中飞过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让周围骤然充满了光亮和色彩。

仿佛有心灵感应,当他望着她时,她霎那醒了,长长睫毛下的黑眼睛睁开来,就那么直直向他看过来,俩人目光相遇,没有分开。然后少女的眼睛里就有隐隐的笑意在慢慢荡漾开来,犹如冰在阳光下融化。

他的心在狂跳,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要走过这条漫长的旅途,就像穿过生命的岁月。他情不自禁向前伸出双手,向她伸去,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想说:

老天,我走过一生来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猛然间,头顶的灯光骤亮,强光猛烈,晃得他不由自主闭紧双眼,接着耳际响起一声低沉、却丝毫不容违抗的命令声:

“全体集合!”

第2节要么过关留下,要么被淘汰走人

阿杜从睡梦中一下子醒来。

他条件反射地一挺身,脑袋却咚地一声撞到了天花板,这时他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迷迷糊糊一翻身,却感到身下悬空,整个人要掉下去,吓得赶紧抓紧床边的金属把手,但身子还在往下掉。就在这当口,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他。

“早上好!”这是小罗的声音,阿杜这才从梦中清醒过来。这三个字是用中文说的,字正腔圆,对他这样白肤金发蓝眼睛的日耳曼人来说,发音相当不错。

阿杜睡眼惺忪看去,小罗浑身劲装结扎,这样子简直让人以为他昨晚上床前就这样穿戴整齐,一夜没睡。

营房里的床铺都是铁架子的上下铺,宽窄跟老式火车的硬卧差不多。阿杜在上铺,两边悬空,这让他夜里睡不踏实,总担心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今早是第一次真的掉下来,幸好被睡在下铺身材高大的小罗接住了。

电灯嵌在天花板上,刚好就在阿杜头顶,离脑袋很近,有几次他都是坐起身就顶着了。每天早上只要一开灯,刺眼的光就直接射在脸上,无论睡得多沉,灯光都会让阿杜睡意顿消。

但刚刚的梦却让阿杜似乎依然沉浸其中,他神情迷离,魂游天外,没像平常那样弹簧一样跳下床。

“你怎么啦?”小罗见他发愣,提醒到:“只有一分钟!”

“哦,”阿杜回到现实中,他咚地从上铺跳下地,尽管睡眼依然惺忪,但娴熟地极快往身上套制服。

房间里连续咚咚地轻响,其他人同样纷纷跳下地,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更衣声,没有人说话。所有人必须在一分钟内从睡梦中醒来,叠好床铺、完成着装、跑到广场上列队集合。

值班的军官戎装整齐,武装带紧紧扎在腰间,站在门口,左手还拉在灯开关绳上,嘴唇紧抿,一言不发,眼光催促着所有人:快,快!

阿杜一直盼望军官也有睡过头的时候,好让大家有机会睡个懒觉。但实际情况显然让阿杜死了这条心,房间的灯光在每一天黎明时分准时打开,比闹钟更精确,让所有人从梦乡醒来,然后跳出暖烘烘的被窝,站到屋外寒冷的空气中去。

这个早上异常安静,连最爱饶舌的大肥鸭也绷紧了嘴,没有多话,自顾自快速地套上背包。只有小罗依然像平常一样,微笑着轻声对他说一句:“好运气,阿杜”。

小罗总是一付淡定从容的样子,他站在那儿,似乎只是在等着其他人,而不是像他们一样手忙脚乱,他任何时候都仿佛早有准备。这让阿杜既羡慕又感到费解。

阿杜咧嘴笑笑,轻声回应小罗:“好运气!”

众人一窝蜂冲出营房,却无声无息,每个人默不作声、脚步轻快地奔向广场。

屋外很冷,阿杜打个寒颤。青黛色的天空上,没有星星,只有弯月如钩,挂在高高的白桦树顶,清寒的月光如雾似梦,透过树梢洒下来,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银色的沙子。

不一会儿,数百人静悄悄地站成了几列整齐的纵队。

已是深冬时节,凌晨的山林之中,更是寒气逼人。阿杜倒吸一口气,连打两个寒战,迷迷蒙蒙地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大肥鸭站在阿杜旁边,低声说:“可能还要半个小时才能轮到我们,我都快冻僵了。”这位仁兄是个阿根廷人,长得矮矮肥肥,走起路来像鸭子一样摆来摆去,更有趣的是大笑的时候,别人发出的声音是哈哈哈,偏偏他是嘎嘎嘎!因此大家送他这个外号。小罗一边做原地弯腰压腿,不停地拉伸身体,一边横大肥鸭一眼:“那就别站着不动呗”。

军官发出号令:“全体注意,立正!”

阿杜赶紧挺直腰板,随同众人一样齐刷刷站直,双手贴紧身体两侧,眼望正前方。

军官又喊:稍息!唰的一声,几百人双脚左右分开,与肩同宽,双手相握背在身后,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军官向右转身,举手敬礼:“有请上校训话“。

上校是军营里的最高长官,却很年轻,三十岁出头的白人,个子高挑,面目俊朗,举手投足带着典型的法国人那股蛮不在乎的劲儿。他背着手,颠着步走到中间,清清嗓子,开始用法语叽里咕噜讲起来。

阿杜的法语不太好,但上校这番话每天早上都要讲一遍,循环播放,小罗早把意思翻译给他听过,所以他明白上校在说什么:

“来自世界各地的有志青年们,欢迎你们来到光荣的法国外籍军团。你们将在这里接受考核和检查,直到被国家正式录用,成为法国外籍军团士兵,担当维护本土安全、或者保卫海外和平、维护国家利益的责任。……”

“法国需要最好的战士,你们将在此接受严格的挑选,只有那些从体能到意志都达到要求的最优者,才是最终留下来的幸运者,……”

上校这段话意思是说,吃这碗饭并不容易,军营允许你进来并不意味着能担保你能留下来。事实上,自打阿杜进到军营的第一天起,身边的人至少超过一半已经不在了,那些人来自不同地方的、不同肤色的男人,被一轮又一轮的考核所淘汰,每一天都有人带着遗憾、失望和伤心在离开军营。当然,这里每天也不断有新人在进来,军营像一池水,进出总是保持着平衡。

上校:“法国政府将提供给服役军人的一切福利待遇,包括允许合乎资格者加入法国国籍,……”

站在前排的大肥鸭喉咙明显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吐沫。这个退役消防员的终极心愿就是加入法国国籍。平时聊天时,他总是一脸陶醉地喋喋不休,憧憬自己未来的移民生活,给大家讲述他将如何放弃原来的工作,离开遥远家乡,来富裕的国度开始新生活,言语中仿佛这条坦途已经展开在他的脚下。

尤辛泼他冷水:“你先得通过军队的考核才行,而且能够在战争里活下来,直到退役。”

大肥鸭对此不以为意,他蛮有信心:服役只需要五年,时间不会太久,我很快就可以有权申请入籍了。

上校还在一板一眼地例行公事,照本宣科:

“为自由、为荣誉、为信仰,各位先生,上帝保佑,祝你们好运!“

大肥鸭总是改不了多嘴的毛病,他咕哝道:“好运?呵呵,还不知道今天的‘死亡越野’能不能过得了关!”小罗举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嘘!

上校照本宣科、例行公事,念完了这部分。这些话他天天早上宣读,早就滚瓜烂熟,倒背如流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每天最令人心惊肉跳的部分。上校每日晨训的下半段,是宣告被淘汰人员。凡是被他念到名字的人,就是前一天考核没有过关,成为失败者,这些人必须即刻离开军营。

上校掏出一张名单开始读起来:

“以下人员出列:安德鲁、雅辛、尤里、卢卡斯、雅各……“

队列里一些人快步跑出,大约有十几个。

天光未亮,四周依然黑漆漆,阿杜看不清楚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只见到他们的身影在操场另一边默默地站成纵队,然后由军官带领,静悄悄离开了。

阿杜听见大肥鸭在身后呼出一口长气,轻声说了句“感谢老天爷”。他已经是第三次来报名从军了。前两次他运气不好,都被淘汰,这次又来了,反正军队不限制次数,只要愿意,考多少次都行。昨天的智力测评结束后,他一直摇头叹气,感觉很不好,担心得不行。阿杜忍不住侧头看看他。

这位老兄的名字真的就是叫做大肥鸭,跟那个阿根廷球星完全相同,而且同样是来自南美洲,不仅如此,他们的长相也非常酷似,矮壮身材,浓黑的粗眉毛,满头卷曲浓密的黑发。要说差别,就是眼神不一样,球星大肥鸭气宇轩昂、目光锐利坚定,而这个大肥鸭则目光混浊,说话啰里八嗦,甚至还有凸起的肚子。阿杜怎样也不能把他跟矫健的军人形象联系起来,第一次见到他就暗有轻视,揣摩他早晚会被请出军营。却想不到在后来的几个星期里,身边那些俊朗活泼的青年来来去去、变换了许多,但这个本以为很快会被淘汰的人反而一直留下来了。

阿杜一回头,看见站在左边黄毛也在望着自己。让他颇感惊奇的是,这帮家伙看着自己的眼神,跟自己看大肥鸭的眼神是一样的。

“黄毛”是阿杜给一帮东欧青年起的外号,他们都清一色黄头发,平常总是八九个人聚在一起,讲下流笑话,性格好斗,在军营里玩相互搏击打斗。阿杜不太喜欢他们。这几个家伙总爱嘻嘻哈哈拿阿杜打趣,在每一次考核的时候,他们总是故意问阿杜:

“嘿,蒙古人,这个你能行吗?!”

“嘿,蒙古人,那个你也能行吗?!”

阿杜有点生气:”我不是蒙古人,我来自中国…….”

黄毛嬉皮笑脸地:“那不是一样么?”

这帮家伙根本分不清亚洲有哪些国家,在他们眼里,黄种人都是一样的。阿杜啐到:“一点学问也没有!”

军营里的亚裔很少,曾经来过的人也很快被淘汰了。而欧洲人大都身高膀阔,个个站出来都像仪仗队员似的。阿杜跟他们比起来,体型单薄。也难怪黄毛总是轻视他。

有一个黄毛见阿杜望着他们,就把手放在自己脖子下边,对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嘴里发出一声“嚓!”

阿杜知道他的意思,是在对他说:今天你死定了!小罗看见了,对阿杜咧咧嘴:“别理他们”。

第3节这像参加奥林匹克比赛,阿杜一下子兴奋起来,忘记了紧张

上校抬眼环顾下面站着的队伍,提高声音连问两遍:

“有人自愿放弃未来的考核、申请离开军营吗?有人自愿放弃未来的考核、申请离开军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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