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火已渐熄，位不见王影。”......那一天，圣火熄灭了。黑暗吞噬大地，魔物从深渊里苏醒，古老的帝国就此分崩离析。北方，王城的大门紧紧关闭，阻挡一切寻求庇护者的脚步；东方，叛教者们烧毁曾经的圣地，倒戈的信仰 ...
一只迷途的飞鸟，迎着凛冽的寒风，朝山的顶端飞去。
越过荆棘丛生的树林，寸草不生的石地，最后落在那位于山巅的石头“城堡”上面，稍作歇息。只等待养精蓄锐过后，一举突破风暴的封锁，去拥抱天空。
它是只勇敢的鸟儿，一路上遇到的许多困难都不足以令它停下脚步。当然，旅途不乏凶险，而最要命的一次来自刚刚经过的石头滩地上遇见的人类。
那不寻常的一箭几乎将它贯穿，所幸在狂风的掩护下只是带走了它的几片尾羽——又或者，那一箭并非针对它而来，敏锐的鸟儿并未感受到杀意，它的运气占了上风。
那些人类在交战。
它曾目睹过许多类似的事情：他们怒吼着，将手中闪着寒光的武器刺入彼此的身体，鲜红的液体喷洒遍地，散发着十足的灾祸气息。
那种气息会引来秃鹫，这种凶残的生物总会给它的旅途带来不小的麻烦。
不过幸运的是，它有惊无险地来到了这里。
尽管这个地方也有人类，但他们显然友善得多，不会发出可怕的声音，也不会散播灾祸的气息，甚至还会给自己一点食物——
艾尔莎惊讶地注视着墙壁上那只摇晃着脑袋的小生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鲁莽会不小心吓跑这个前来拜访的小客人。
“噢，小家伙，快来这里。”
她激动得不知所措，但仍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小心将手中装着面包的篮子打开，从中掐了一点面包屑洒在地上，又朝后退了几步，为这只忽然闯入的鸟儿留出一点空间。
新鲜出炉的面包散发着诱人的香甜气息，在这股味道的吸引下，胆大的飞鸟扑腾着翅膀落在了地面，一下又一下用细小的喙轻啄着。
“可怜的小家伙，你一定饿坏了吧。”
艾尔莎的话音充满了怜悯，看着这只尽管跋山涉水，但仍活力十足的小生物，不由得让她想起了还留在这座修道院里的众人的命运。
圣火修道院，在火之时代还未结束的时候，这座位于日曜山脉顶端的宏伟建筑曾是所有火之子民心中的圣地。
据说自白日到来之时起，前来朝圣的人就已经排成长队，队伍一直往下延伸，到了半山腰也不见停止。
只可惜艾尔莎不曾有机会见过这样壮观的景象，她只是时常从那位抚养她长大的老修女口中听到这样的描述，并对此深信不疑。
那一定是个美好的时代，年幼的艾尔莎在挨饿时总会这样想。
圣火还未熄灭，人们过着富足且幸福的生活，有吃不完的可口食物，也不必担心潜藏在黑暗中的危险。
不像现在，修士们被派去和留守的士兵们一起阻挡来犯的敌人，年老力衰的修女们相继死在了黑夜，偌大的修道院只剩下几个像她这样的见习修女，还在守着这座不会有人再来的“空城”。
年轻的修女们每天坚持着清苦的修行，祈祷圣火重燃的那一天尽快到来，但艾尔莎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逐渐明白，她们恐怕等不来那一天了。
山下的厮杀声已经停止，大获全胜的叛教者们在夜幕降临之前就会兵临城下，将这片曾经的火之圣地摧毁。
艾尔莎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又不觉得意外，在这秩序崩坏的时代，她已经听说过太多难以理喻的事。
院长格蕾莎坦然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命运，并称其为圣火给予虔诚信徒们最后的考验，决定在这里坚守到最后一刻，随后彻底回归圣火的怀抱。
艾尔莎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
身为侍奉圣火的修女，她本不该产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可是现在，圣火熄灭，火之时代已经宣告结束，又有谁能够因此来惩戒她呢？
一念至此，艾尔莎觉得自己心中那团被现实扑灭的火焰，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可灵巧的飞鸟尚能够张开双翼，尽情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而被困在高墙之中的她，又该怎样面对这没有希望的未来？
目送那只吃饱喝足的鸟儿展翅飞向更高的天空，年轻的修女叹了一口气，重新提起装着食物的篮子，朝前方的阿斯塔第一教堂走去。
“罗蕾塔，你在吗？”
走进这座宏伟的建筑，扑面而来的庄严气息几乎将她淹没，艾尔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了一眼矗立在中殿最前方的阿斯塔女王像，生怕自己心中一时的不敬会招来惩戒。
不过当看到那巨大的神像不再沐浴于金色的光芒中，而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时，艾尔莎才恍然惊觉，那位会为信徒投下视线的神明，早已随着圣火的熄灭彻底闭上了眼睛。
“罗蕾塔，你——”
走近之后，艾尔莎才注意到那个跪在神像面前祈祷着的纤细身影。
她的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修女服，修长的下摆几乎遮住了脚，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看上去就像顽皮的孩子偷走大人的衣服进行的恶作剧。
可她的神情却那么虔诚——黑色的服饰几乎与周围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但她青涩的脸颊却沐浴在那一束熹微的晨光中，构成了一幅求道者于黑暗中追寻光芒的画面。
像极了这个时代。
罗蕾塔是圣火修道院年纪最小的见习修女，却是所有见习修女之中最虔诚的一个。
艾尔莎喜欢看她祈祷，与其他那些用祈祷来缓解心中困苦的修女不同，罗蕾塔身上洋溢着“神性”——那是某种能让她浮躁的心灵变得平静的东西，在此之前她只在那位抚养她长大的老修女身上得到过类似的感受。
也许她们并不需要将信仰作为精神寄托，她们崇尚的只是信仰本身，艾尔莎忍不住想，圣火即便熄灭，也依旧燃烧在她们心中。
晨祷的时间很快结束，可偌大的教堂内依然冷冷清清，除了她们两人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的身影出现在这里。
艾尔莎知道，这意味着昨天夜里又有人死在了黑暗中。
圣火熄灭之后，被封印在“深渊”里的魔物全都跑了出来，它们藏在黑暗中，毫不留情地夺走每一个不小心踏入其中的生命。
夜晚变得不再安全，黑暗成为了危险与死亡的代名词，在艾尔莎于圣火修道院长大的这些年里，就有接近半数的修女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在了黑夜里。
可这也没什么所谓了，她有些难过地想，毕竟活下来的人还要考虑怎么应对“叛教者”们的进攻，死在那些家伙手里可比死在黑暗中可怕得多。
“你的心并不平静，艾尔莎。”
当祈祷停止，艾尔莎听到罗蕾塔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睁开眼，正巧对上那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
“你感到不安了吗？”
“罗蕾塔，我——”艾尔莎欲言又止。
罗蕾塔的眼睛总让她想起那位抚养她长大的老修女，那并不是某种审视的目光，甚至可以说如湖水般平静，可在这份平静之下却潜藏着不容欺骗的严厉。
这让她生不出撒谎的心思来。
“继续待在这里，有意义吗？”
在这庄严而神圣的大教堂内，在阿斯塔女王像沉默地注视下，艾尔莎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这是如此充满亵渎的话语，放在平时若是被其他哪位修女听到，等待着她的将是被关在苦修室长达一个礼拜的禁闭，也只有现在在罗蕾塔面前她才敢这么说。
听到她的话，罗蕾塔先是沉默，而后抬起头注视眼前手捧火焰的阿斯塔女王像，轻声回应。
“我想，待在这里，本身便是意义。”
既没有对艾尔莎的话表示赞同，也没有否定继续聊下去的可能性。
这是艾尔莎最不想面对的情况。
修剪整齐的黑色短发柔顺地披在罗蕾塔耳畔，映衬出她此刻神情坚定的侧脸，那是完全不属于十五岁少女应有的成熟。
艾尔莎不止一次为此感到好奇，两人明明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接受过相同的教育，进行着相同的修行，为何罗蕾塔会与她的成长方向大相径庭？
明明两人的年纪相差两岁，为何本应身为姐姐的自己，反倒更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妹妹？
想到这里，艾尔莎便忍不住开始赌气，这让她在心中发起了牢骚。
至少罗蕾塔的头发还是她剪的，至少罗蕾塔小时候只有在她的怀里才能睡着，至少罗蕾塔现在还应该叫她一声“姐姐”——
“但这份意义并不属于每一个人。”
艾尔莎闻言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前方，罗蕾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一只手轻抚耳边的发丝，青涩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熟悉的微笑。
“艾尔莎，你想离开这里吗？”
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罗蕾塔，那个与艾尔莎相依为命，情同姐妹的罗蕾塔。
“我、我想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走，好吗？”
艾尔莎有些激动，牵起罗蕾塔的手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对另一个人吐露心中真实的想法，她知道自己这份异样的心情究竟来自何处。
侍奉圣火的修女本应为了圣火奉献自己的一生，这是自踏入修道院大门的那一天起，修女们在阿斯塔女王地注视下亲口立下的誓言。
可是现在，就在同样的地方，甚至有可能面对着那位神明同样的注视，身为修女的她却亲口背弃了自己曾经的誓言。
罪恶感于艾尔莎心中滋生，可她却生不出一丝想要忏悔的冲动，反而从中品尝出些许异样的快感来。
她知道，自己心中的火焰已经被彻底点燃，在生命终结之前都不可能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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