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洪流中的文物迁徙 连载

承影洪流中的文物迁徙

分类:历史军事 作者:作家JYV3H7 字数:5万字 标签:承影洪流中的文物迁徙,作家JYV3H7 更新:2023-10-06 21: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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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小盈伴外婆朱茗应邀游中山博物馆;馆内,各种文物展品琳琅满目;外婆穿梭各展厅中,此时65岁的朱茗已经有点颤颤巍巍,拄着拐杖。小盈自小喜欢跟外婆逛博物馆,外婆身为老故宫人,对于文物的前生今生讲的更为深刻;尤其是讲起那件件桩桩文物背后那浮光掠影、深埋于时光背后的故事时,外婆说得动情,小盈听的动容;时光流转中,小盈也长大成人;而从外婆口中所述的那些文物见证的沧海桑田、历朝更迭、王侯将相、才子佳人、文人墨客之间的故事,早就沉淀在小盈的心中;外婆早就告诉说小盈文物会说话,如今她也学会了品文物。

徜徉于那明暗交叠的展厅中,如徘徊在一个交错的时空当中。假如国宝会说话,眼前这尊有着一双曾经见证过中国最早的王朝的眼睛,依然看着人来人往,星辰轮转。

假如国宝会说话,眼前这株翠玉白菜会告诉你,盛宴人来人往,总是紧急散场又热闹开席。

而文墨馆里那一幅幅字画,则无需多言;那浓墨重彩间,随意挥洒的几笔,烟波浩渺中,那如朝阳般新鲜的一瞥,瞬间击中了旅人内心。

就那样,小盈和外婆走到了书画馆,眼前那幅《富春山居图》一副几百公分的长卷瞬间吸引了小盈全部的注意力。画中峰峦坡石随势起伏,山涧深处清泉飞泻。在群山环抱中,茅屋村舍参差其间,渔舟小桥错落有致,边走边看,人随景迁、景随人移。

小盈快了一步走到画前,目光留恋了许久后,回头看着外婆:“外婆,你看——”

此刻的朱茗也走到了画前,眼眶湿润,她年岁已高,眼球有些浑浊;单手凌空,指尖摩挲,仿佛那样,画中的笔墨就能在她的指尖流过,嘴里啧啧道:“48年了,太久了。”

小盈之所以对这副画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它是“画中兰亭”,而且是因为家里有很多这幅画的临摹,不是那种特别严谨的临摹;从用笔用墨,可以看出,临摹者的水平高低不一:有的只临摹了大山,用墨浓淡之间,可以看出临摹者有着勾勒、皴擦、点染等技艺,只是描绘峰峦收敛锋芒,远远不如原画家;有的只临摹了平静的江面,试图由密变舒,疏离秀丽,浓墨细笔勾勒出画中水波、丝草,阔水细沙,风景灵动,然而,苦于手中没有好的纸张,只做了个邯郸学步的效果;有的却试图古今结合,在画中留白处加上自己近处的风景;

有的仅仅临摹了画中的题跋:“至正七年,仆归富春山居,无用师偕往。暇日于南楼援笔写成此卷,兴之所至,不觉亹亹布置如许,逐旋填剳,阅三四载,未得完备,盖因留在山中,而云游在外故尔——”没有印章、没有落款,甚至连字迹都是歪歪斜斜的,跟隔壁家那黄发垂髫孩童临摹的字迹很相似;甚至一副临摹字帖中找到多个人的字迹。

然而这些对于《富春山居图》的临摹,不管好坏,都被朱茗如珍宝般收藏起来,装在一个公文袋中,藏于阁楼当中。小时候的小盈如一只仓鼠般喜欢在阁楼里挑挑拣拣,得能找出来些宝贝:如半瓶带着松香的墨、一个磕了个角的砚台;而这些临摹纸张,就那般被小盈翻了出来。小盈不知,这些简陋的、甚至带着水渍的、折痕的,为何被外婆如何珍藏。

“外婆,外婆,你看,这是什么?”当小盈捏着这些纸张,如一只欢快的小鸟般扑向朱茗时,问。

看到这些旧日稿件时,朱茗先是一愣,手微微颤抖接过这些稿件:“这是一些朋友的临摹。”

“临摹什么?”小盈问。

“一副名画。”朱茗说。

“他们为什么要临摹?”幼时的小盈喜欢围绕在长辈膝下,问东问西的,小脑袋瓜摇的如一个拨浪鼓,眼睛一闪一闪的,惹人心疼。

“因为闲着。”朱茗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复。

“闲着?”这似乎不是小盈料想中的答案,不是因为学习或者是倾慕吗?

“那时——”朱茗顿了一下,眼睛望向远方,仿佛她的眼睛能看到万里之外,“那时,四川天气潮湿,为了防止文物潮湿,我们会检查字画、绢匹之类的,弄湿的,就拿出来晾晒,一晒就是半天;同僚们在那深山老林中闲着没事,便会临摹起那些晾晒的字帖;近处村落的孩子们,一下子看见这么多新奇的玩意,也会跑过来,凑个热闹;那时同僚们见状,也不驱赶,就趁机教孩子们认识几个字。”说着,朱茗捏着这些临摹帖,可能是因为说到动情之处,她的手用了力,帖子折了个角,“我看这些临摹帖子有趣,便收藏了起来,做个念想。”说起往事如烟,朱茗的嘴角不经意间居然挂起了微笑。

“这是在临摹文物?”文物二字,在小盈的心中第一次落下了根;仅仅是那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外婆嘴里所讲那如世外桃源般的日子背后,居然是战火纷飞、民族危难的景象。小盈也读不懂那时外婆眼角含着的眼泪。

“那这副画在哪里?”小盈摇着朱茗的衣角,仿佛下一秒就说,“带我去看看。”

朱茗嘴角的弧度拉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吸了一口气:“这副画上半卷在浙江,下半卷在中山博物馆。”

那时的小盈太小了,很多事情无法跟她言明:无法跟她说,这副画很长,它前世今生的历史更长;无法跟她说,聚散悲欢;无法跟她说,别时容易,见时难。

可能是舟车劳顿的缘故,朱茗的身体就每况越下,夜里常常在梦中惊醒,伴随着额头豆大的汗珠还有急促的呼吸。

心疼外婆孤独,小盈便搬去老宅子跟外婆住了;夜里,朱茗再次惊醒;看着外婆房里的灯半夜亮了,小盈披了件衣裳,拿了杯温水,便到外婆的房里了。夜里微寒,朱茗只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单,额头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小盈帮外婆擦去了额头的汗珠,递上温水;看着外婆低头抿茶间满头的银发,感慨岁月不饶人,外婆老了,那在她记忆中的满头青丝的外婆已经被岁月摧残得零落了:“你老睡不好,要不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医生?”

“不用,心病。”朱茗放下杯子,示意让孙女回去继续睡。

“是噩梦吗?”小盈看着朱茗依紧皱的眉头,似乎她还没有从梦魇中走出来,惊魂未定。

朱茗却愣了一下,也许她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记忆,只能轻轻地摇摇头。

小盈的心中难免感慨,人老了后居然还像孩童般顽固:“要不您跟我说说,你梦见什么了,说不定,我能帮你聚散梦魇。”

朱茗笑了一下,帮孙女摆正领子,望了孙女一眼,此刻的孙女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而自己又垂垂老矣;这些往事,真的要带到黄泉路吗?还不如,告诉他们做个念想也好。她开口说话,声音有点沙哑:“这个梦伴随我几十年了。每日日间劳累,梦就会再次萌生;每次梦中醒来,多觉得筋疲力绝;又有几分庆幸,幸亏是梦。”

小盈将床头灯调亮了些,她知道祖母从一个动荡的年代走来,很不容易。

“梦里的我和同僚们,总是扛着很多的箱子穿梭于各个城市中;将它们搬上火车、专列、卡车,或者扛上船,不迟劳苦。我们总是在路上奔波,又总是躲过一劫又一劫。一次货物刚刚上了火车,刚驶出几千米,就看见月台被炸了;一次货物刚刚上船,城市又受到了空袭,整座城市都在火海中。卡车刚刚过桥,桥又毁了。”朱茗说着往事,仍然心有余悸;尽管那些岁月早就应该被尘封。

小盈知道,那是故宫文物南迁的往事;以往,对于这段艰难的往事,外婆仅仅是只言片语带过;这段往事交织的历史过于厚重,有时外婆竟然无处讲起。

“就在日军攻陷南京城之前,我们的箱子终于挤上了船,驾驶了开去;留在南京朝天宫的那一千多箱文物,我们一直牵挂着;然而,当我们回首扬子江面之时,却发现那里已经流血漂橹。”朱茗说着自己梦里的情景,已经泪流满面,“日本人无差别地屠杀平民,这在国际上都没有先例;他们疯狂到了连英美的船都要扫射,没有船敢再次靠岸去接应岸上的难民。”

小盈握住朱茗的手,这会才感受到外婆的手一阵冰凉;说起往事,一阵刺骨的寒意都会从朱雀的脊梁处升起,“我回首看见大片的山河沦陷,往前不知眼前的河山能守到何时;山河之大,居然没有我们的一处安神立命之处。”

看见外婆的情绪越发激动,小盈想外婆暂停一下:“好了,都过去了,过去了。”此时,小盈不知道她的眼泪已经不觉间流了下来。

或许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传染了给孙女,朱茗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挤出一个笑容:“我们跟很多人擦身而过,有的人跟我们同行,他们是难民,是那些前往后方的工业,咱们是在逃生;也有很多人跟我们逆行,他们奔赴战场,勇于赴死。”也许是想起那些逝者,朱茗明白,自己是幸运的那个。

1931年,刚刚从北平大学考古系毕业的朱茗得父亲朋友的照料,进故宫博物馆文史室,师承马衡先生的她,一直在文史室里整理各种的资料,包括给石鼓拓本(将石鼓上的石刻诗文印在纸上);或者整理那些丝线快要散落的竹简。起初看着这座成立不过6年的博物馆,朱茗觉得处处新奇。用母亲的话来说,“这毕竟是皇家园林改造的博物馆,你就乐吧;按照以往,你要进去,那可就难了。”

朱茗想想母亲的话,也觉得有点道理,按照以往,平常老百姓哪能这样轻松地从端门穿梭于午门、三大殿、后三宫之间到神武门,那估计都得通报、请安个八百遍了吧,而如今,平常老百姓也能参观天安门内的历史博物馆、古物博物馆、故宫博物馆;这叫什么?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不对,她是寻常百姓家檐下筑巢的燕子,飞进了皇家别院。

可是看着这些皇家藏品时间长了,难免会少了新鲜感;尤其是听到考古系的其他同学野外作业的收获时,朱茗难免落寞:她也想跟那些考古系的同学一起到一个文化遗迹里素面朝天、日晒雨淋地拿着洛阳铲挖土,不求挖出像玉龙那般惊世的文物,哪怕是见证一颗深藏土里的麦子刚刚出土时的模样。听考古系的同学说,如果泥土和天气足够干燥的话,打开一个破碎的罐子,有可能看见几千年前的麦子,那是先祖他们的粮食;刚翻开尘土时,麦子可能还保留着金黄色的颜色,然后跟空气接触,逐渐碳化。光是这一描述,就足够让朱茗向往。

跟朱茗一起进故宫博物馆工作的还有一名跟她年龄相仿的,叫易颖;比起沉闷的整理库房的工作,易颖更加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看着她眉飞色舞都讲述着名伶的八卦轶事,有时朱茗觉得,易颖似乎更加适合大上海。

有次,她们发现了文绣皇妃的两件婚服,收藏在织绣藏品中;那样的丝线穿插做工精良,难免让人惊叹:巧夺天工二字。而这两件织绣藏品则引起了易颖的兴趣:“我听说啊,文绣和溥仪不和。”

“你怎么听说的?他们不是在天津静园吗?”“天津静园”四个字刚刚说出口,朱茗才意识到,这里是文绣和溥仪的故居。

“小报说的。”易颖撅着嘴,比起那沉闷正统、能载入史册的故事,她更加喜欢猎奇,而她如今所在的这所皇家园林,正好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这里的一砖一瓦,也曾如她们那般听着皇家秘事,这里的一草一木也曾无情地看着他们离散;比起寻常老百姓家中的夫妻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子,皇家夫妻之间的故事更能抓眼球;人们喜欢看着那些看上去高高在上的人,也吃人间烟火,“文绣13岁就嫁入皇家了。”易颖指着那件婚服说。

看着那针线穿插间的奢侈,这时朱茗隐隐间明白皇家和老百姓间的区别,她们是“布衣”;她的性子很恬淡,并无意于打听那些奇闻,然而,易颖说了,她就听了;更多的时候,她是一个合适的听众。

易颖继续说:“听说,文绣嫁入皇家后,日子过得很难,孤灯伴泪夜难眠;无日不以泪洗脸;逆来顺受、苟延残喘。”她们说着话,手也不停下来,本子里给织绣藏品做着记录和统计。按照馆长的指示,凡是宫中一切物品,不论有无任何价值,都要一一清点而登记之,清室既无账册移交,会中点编清册之后,才能对社会、对政府,有所交代。

听着易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文绣皇妃的事,朱茗笔停了一下,心想,这年头、这光景,宫墙内外,何人不难?可是既然事关皇妃,朱茗难免多想了一下,为什么她难?是因为宫廷争斗吗?未必是,也未必不是;如民间所传,就连皇后状况堪忧。那就是因为溥仪了,也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末代皇室,就只能被历史的洪流卷走了吧。只是飞进故宫的燕子,不经意间窥见了而已。想到此处,朱茗轻叹了一口气。

春寒料峭,定时清点故宫文物这件事看似轻松,实则苦。1938年的春天,风居然还很大;一进神武门,风就吹得人不自觉地往宫门洞两壁撞,人几乎是打着转、插着兜进宫的;宫里也好不了多少,寒气袭人,身为清点书记员的她们,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一天下来,四肢都僵硬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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