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世事江海人如舟，波浪无穷，石礁暗藏。
天色昏黄，烈日已散尽一天的热力，慢慢触碰到海平面，像是要永远永远昏睡下去。
正当此时，一艘略显破败却异常迅捷的大船，脱离了岛屿，向天幕最为阴沉的一处驶去，其势之快，若剑锋伐纸，顷刻无踪。
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中，阵阵巨浪嘶吼，撞击在一处礁石上，又击旋出更澎湃的浪涌。水面下的鱼群四处游荡，鲜艳的色彩被黑色的天穹完全隐藏，弱小的鱼儿还来不及动用浑身的力量，就被黑暗中受水流推动的大鱼吞吃。
“夜深了，叫手下的人都加强警惕。”一个面容消瘦的男人坐在船舱内，对身边人说道。
“秦爷，小的第一次走这海路，您要兄弟们加强戒备，可是这片有什么盗匪作恶？”回话这人膀大腰圆，满面虬髯，一看就不易相处，却对面前座上之人露出谄媚之色。
那座上人，不止面如刀削，长袍之内更若无物，如一副骨架，但双眼极具鹰锐，似有利刃之光，盯得那大汉发寒：“这一带有一伙海寇，往来商贾都避之不及，听说被他们盯上的货船，无一例外，都要被狠狠刮下几块肉来。”
那大汉本来并不很在意，一听这话，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难道以秦爷的武功也没办法应对这群小贼？”
“小贼？呵，上个月刘员外的那舰货物，载了一万斛酒，你可记得损失了多少？”秦爷似乎又漫不经心地说道。
“莫非是刘大蛮子亲自押送的那一次？据说只保住两三千斛，但并没有什么人员伤亡。”那汉子也知道些许消息。“莫非就是在这一处被劫？”
“知道了还不赶快去吩咐！若不是催得紧，我是万万不会走这条海路！”秦爷露出些愠怒。
“小的这就去办！”那大汉也不敢怠慢，三步作两步闯出船舱，对底下人吩咐起来。
秦爷也起了身，看向黑压压的天空，攥着一块白玉观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在另一艘船上，也就是先前那艘略显破败的大船，上上下下有三五百汉子，有人使着舵，多人操着帆索，更多人捣鼓着船舷，百无聊赖更甚船舱里斗力娱乐的。他们大多数人体格健壮，身上是一道道骇人的伤疤，无不表现得凶神恶煞，狠猛彪壮。
在船头上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却也练得龙精虎壮，看着船头分开海水，深思着什么。
“来，舟生！喝两口酒！”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走到他身旁，用臂膀轻轻撞了他个踉跄。“这可是上好的酒，上个月从南霄国的那一批好货里拿出来的。是你的第一杯酒！”
“韩叔，张掌柜的不是说了事前不能喝酒吗？”那个名叫舟生的孩子立正身子，在长灯下显露出他的面貌，眉眼中正，唇若静舟，棱角分明，虽不俊美，却显端正，与这艘船上个个煞气凌人的大汉大不相同。
“问过你老子了，你第一次出海，不喝点酒容易发怵，这次不用你动手，跟着瞧就行。只怕你别留了黄，丢了咱爷们的脸儿，哈哈哈！”韩叔大笑着，一只手搂上舟生的两臂，将一觞酒揣到舟生的怀里。
“等着瞧好了！爷爷我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来要号令一百艘像这样的大船，直打到南霄国窝里去！”舟生十三四岁的稚童脸上作出嚣张的神态，举起那觞酒一饮而尽。
不料喝了个猛，呛得嗓子眼里通不出气，惹得一旁的韩叔哈哈大笑。
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突然拍在舟生的脊背上，引得他回过头。
“给谁称爷爷呢？”一张脸突然凑在舟生的脸上，一双大眼对上舟生的小眼，吓得小舟生后跳一步。
“张掌柜的！你怎么走路不带一点声音。”小舟生看清了面前男人的面貌，说道。
被叫作张掌柜的男人身姿威猛，穿着一身红褐色长袍，比舟生足足高出半截身子，方才也是弯着腰才将脸贴到舟生脸上。
他看着舟生脸上还带着惊骇，嗤了声鼻：“这么点儿胆量也敢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别惹你老子笑了。”
韩叔搭了只手在张掌柜肩上，脸上还带着笑意，说道：“掌柜的，你看看你教的这个熊样，出去别丢了我们金炀帮的脸。”
“你就欺负我年小吧，等我有了一百支金炀帮，要兄弟们一人唾你一口唾沫！”舟生毫不示弱地说道。又看了看张掌柜的，气鼓鼓地跑回船舱。
又过了一刻钟，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海上几乎看不清方向，隐隐间闷雷滚动，叫航行的人心里直犯嘀咕。
海上的夜最为可怖，即便是风调雨顺、水浪不兴的时候，那无边的寂静也要逼得人发毛，尤其在船只乘着浪一高一低时，即便是最老道的水手也有坠海的疑心。
更不要说是第一次出海的张舟生，此时他正躺在舱房里，感受着身体随着船身上下晃动，莫名有一种浑身乏力的感觉，当一阵海流恶作剧般拍在他身边的木板上，发出的响动仿佛在告知他可能面临的厄运。
“这船身牢不牢固？”十四岁的小舟生不免担忧。“韩叔说这是用最有名、最坚韧的南霄橡木造的，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破破烂烂，也不肯修补一下。”
南霄橡木，顾名思义，是南霄国内特产的木头，所产地靠近清秋山，凡人们就以为有些仙气。事实上，这种木材的确好用，多数常在海上行商的凡人都爱用南霄橡木造船，虽然价格昂贵，但很少因自然原因沉没，即使在一些据说能斩铁断金的武夫面前，也极难被摧毁。
等到心里的不安定慢慢平息之后，张舟生又发挥出少年的好奇。这世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张掌柜的能一拳贯穿一棵三米宽的树干，但听说神仙能翻江倒海、呼风唤雨，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上次在岛上看到的那只大鱼，瞧起来比得上半个岛屿，那是不是妖兽，它一顿得吃多少个冰糖葫芦……
想着想着，眼皮子渐渐沉了，不知不觉，整个身子热热软软地贴在床上，似乎是那一觞酒发挥了作用，张舟生一下子就陷入了梦乡之中。
正在此时，黑穹中有一轮皎洁的明月，仿佛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海面上，银辉照耀着海水，霎时间波光粼粼，一些鱼群欢欣似地腾出水面，甩了个尾巴又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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