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闻风而动(1 / 1)

大兴,又叫太平城,大梁国都,本是前朝陪都。大兴北面是洺江,全长六千余里,江面最宽处逾千丈,最窄处也有百余丈。从大兴顺江而下,过隆庆府、嘉鄯府、江南府,直通海口;逆江而上,流经葱南府、川北府,再往上游则是洺江发源的喀仁山脉,由于山势险峻,遍布激流险滩,稍大一点的船只已无法行舟。洺江南北水土差异很大,北面多山,将大部分降水挡在更北面的草原,因此土地贫瘠,闹旱灾的年份十有五六;洺江南面地势平坦,千里沃土,经过几代帝王励精图治,洺江流经的五府之地物阜民丰,是大梁最繁华的区域。

大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水运便利,商贾云集。之所以叫太平城,是因为三百年间经历两次改朝换代,大兴城守将都是不战而降。大梁太祖武帝兵临大兴时,前朝最后一任兵部尚书陆襄携年仅六岁的末帝出降,得到武帝明昭天下善待前朝皇室遗族之后,自刎以报故国。武帝怜其忠义,追赠陆襄太子太师,谥文忠,赐陆家丹书铁券。末帝除帝号降为安阳公,封地在安阳县,赐食邑三千户,享年六十五岁,善终。太祖龙驭宾天之后,太宗皇帝扩建大兴城,手书太平二字悬挂在镇南门上,此后大兴又叫太平城。

此时的皇城紫微殿中,嘉泰帝看着手里的密报,“敬之,青笕收了个小猴子当学生?”“嗤……”魏慎轻笑一声,略略躬身答道:“那个小娃娃是个机灵的。”“嗯,让青笕头疼一阵子也好,他们快到虞山了?”“已经到了。”“你说那小子是不是为了避开朕,借着考课名头出去游山玩水了?”“从罗雀司呈报的消息看,近来南边的动向比较可疑。”“需要他这个指挥使亲自出马?”“这个…大概…在大兴呆久了,觉得气闷,出去散散心吧。”“特么的,不就是出去玩了嘛,朕是缺他吃了还是缺他穿了,一声不响就跑了,还跑那么远,特酿的干脆再往南一点跑大山里去算了。他有啥气闷的,挂了个吏部考功司主事的名头,不上朝不当值不坐班,天天混吃等死闲出鸟来了,虚耗朝廷俸禄,等他回来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你看朕不把他蛋黄挤出来。”嘉泰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老兵油子身上的毛病学了不少,私底下经常粗言秽语,关系越亲近的越是肆无忌惮,特别是和褚筠在一起的时候更是有好几次差点指着对方鼻子骂娘。

“敬之啊,要不你找几个谏官弹劾他渎职怠政,朕罚他一年俸禄,怎么样?”“别,陛下,您罚他俸禄,他要么找法子从太后那里讨赏赐,要么就从您御书房里‘借’点什么东西拿去卖钱,只赚不亏的。”“酿的,不收拾他一下朕心里不痛快,你给朕想个辙。”“不如让他陪永年公主玩几天?把金阳郡主和金萍郡主也叫上?”“哈哈,好,好,这几个丫头一准能把他胡子都揪下来,哈哈哈哈……”嘉泰帝心情大好,永年公主是他掌珠,金阳和金萍是他三弟四弟的宝贝女儿。大梁皇室下一代男丁兴旺,女娃儿却只有这三个,太后对这三个孙女更是稀罕无比,恨不得宠上天去。三个丫头都是十一二岁,正是最活泼的年纪,各个鬼灵精怪,她们仨凑一块,能把皇城的顶都给掀了。

远在虞山县的褚筠毫无征兆的打了两个喷嚏,元宝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师父,您受凉了?”“没,大概是哪个坏心眼的在背后算计为师。”褚筠摸了摸鼻子,“总算赶在黄昏之前进入县城了,等下投店之后为师出去一下,你在房里等我。”“哦,师父出门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几个话本回来。”褚筠重重的嗯了一声,以示应允。他对这个徒弟实在是束手无策,他知道元宝喜欢看话本这毛病是道彦那个老道惯出来的,当初道彦收养元宝到四岁准备教他识字,手边没有蒙学教材,就随便找了个带插图的话本教元宝识字,没想到元宝这娃娃聪明过人,没学多久就可以自己看话本了,遇到不认识的字再问老道。道彦本就是惫懒的性子,不会什么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每到一个地方就挑些神神怪怪或快意恩仇的话本买给元宝,所以元宝就养成了沉迷话本的毛病。道彦把元宝托付给褚筠之后,褚筠发现元宝虽然识字不少,但对很多字的字义理解有偏差,想来道彦自己本身只是粗通文墨,教出来的学生也是半桶水。褚筠就从《千字文》开始重新教,元宝本身就有底子,自然很快就学完了。现在褚筠偶尔给他讲讲《论语》,挑些简单的为人处世的道理,特别是求诸己身的道理。褚筠不求元宝日后经纶满腹,只求他身正行端,俯仰无愧。

到客栈要了一间地字号房,安顿好元宝和毛驴,褚筠向客栈伙计打听了一下虞山县的书肆和医馆,就溜溜达达出门了。他先到百闻书肆随便翻翻看看,挑了两本蒙童字帖,转身问店家:“有没有话本?”掌柜的是个老者,留一把山羊胡子,正眯着眼靠着柜台在打瞌睡,听见褚筠招呼,身体“腾”一下绷直了,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脸上的褶子都能挤死苍蝇。他两三步走到褚筠面前,压低声音说,“客人好眼力,这虞山县卖话本最好最齐全的非本店莫属,您想看哪种?青楼猎艳?深闺怀春?还是老树新花?”边说边用泛黄的眼珠给褚筠使眼色,一副我很懂你,你很懂行,既是同道中人,我保证给你推荐劲道大回味长的意思。褚筠心下无语,这掌柜的以为我寻的是男女欢爱之书。以前老道就喜欢这个,看到精彩处还不停吸溜口水,他和这掌柜应该相见恨晚才对,褚筠却是不好这口。“有没有山精鬼怪题材的?”掌柜的一愣,暗暗比了个大拇指,“客人好品味,倒是有几本狐仙报恩,蛇精讨债,女鬼借尸还魂的。”褚筠知道掌柜还是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就直接说道:“不要那些男男女女的,最好是地方传说或江湖逸事的那种。”“这种啊,有,也有,就是卖的不好,我给你找找。”掌柜的声音里多少透出点失落,本以为遇到了知音,原来却是个买正经话本的。最后褚筠挑了一本《天师平妖传》和一本《武帝闯江湖》。褚筠大致翻了翻两书,《平妖》多是收集大梁南方各地鬼神传说,包括一些民间祭祀的由来,还配有不少插图,《武帝》虽然有些编排的情节,但大致脉络和当朝太祖起兵之前生平相差不多,虞山远离都城,自然不会有御史言官拿这话本做文章。走出书肆,褚筠看了看天,买了两个包子,又买了串糖葫芦,溜溜达达的回了客栈。

元宝看到师父回来,蹦跶着迎上去,褚筠把糖葫芦塞给他,又拿出包子,“饿了吧,先吃点。”

“话本呢?”元宝心心念念他的话本。褚筠拿出两本字帖,“每日三页,不得懈怠,写的不认真,翻倍。”“啊?!”元宝瞬间感觉手里的糖葫芦不甜了,瘪着嘴在一边哼哼唧唧的。褚筠见他这副模样,就把话本拿出来在元宝眼前晃了一下,又赶紧收好。“吃完了洗洗手就开始写,为师休息会儿,等下和为师一起出去吃饭。”说完褚筠把话本枕在脑袋下面躺床上闭目养神。“哦。”元宝一下子来了精神,把剩下的糖葫芦用油纸包好,拿起包子三两口吃完,洗过手,把书箱里的笔墨纸砚拿出来,静坐一盏茶时间,开始练字。

元宝写完三页,正打算喊师父,发现不知何时褚筠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不错,知道练字不可心浮气躁,先静气再凝心。今天就到这儿吧,出去吃饭。”等元宝又洗了一遍手,褚筠牵着他来到街上,“想吃什么?”“师父,我想吃云吞。”“好。”褚筠点点头,云吞这种吃食只有在南方地界才好吃,皮薄馅大,汤头鲜美。大兴也有卖云吞的,但更像北方的饺子,甚至有的食客不要汤头蘸醋吃,殊不知一碗云吞的好坏,大半在这汤头上。在街边找了一家小吃铺子,要了两碗云吞,褚筠边吃边对元宝说,“等下吃完,走远一点你就蹲下说肚子疼。”元宝眼睛一亮,轻声说:“师父,我知道了,您要讹这家钱,对不对?”褚筠觉得眼前一阵黑,抽出一根筷子在元宝脑袋上敲了一下,“想什么呢,为师是这种人吗?别多问,等会儿照我说的做。”“哦。”元宝乖乖吃完云吞,等褚筠结过帐,牵着师父的手走出百十丈,突然皱着眉头慢慢躬下身子,嘴里“哟哟哟”的哼哼。褚筠焦急的蹲下身子抱着元宝问:“怎么了?”“师父,疼。“元宝眼泪汪汪的看着师父,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嘴里的哼哼也变成了“哎呦…哎呦…”的哀号。褚筠心想“这小鬼演的还挺像”,慌张的向四周看了一圈,抱起元宝朝一家叫延年堂的医馆跑去。

进了医馆,褚筠大喊:“医生,医生,瞧瞧我这徒儿怎么了?”一位青袍老者快步迎了上来,“莫慌、莫慌,令徒可是突发急症?”“是是是,刚才吃云吞的时候还好好的,吃完没走几步就这样了。”老者摸了摸元宝的手脚,看了一下他的舌苔,伸出三指按住元宝腕部寸口,约莫半盏茶时间,老者开口问到“之前是否吃过其他东西?”“一个多时辰之前吃了两个包子,半串糖葫芦,医生,是何病状?”“呵呵,小儿积滞,并无大碍,请稍坐,老朽给这娃娃按一按。”说着就将元宝抱进里间,叫学徒给褚筠奉茶。

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指引褚筠在外间一侧坐席休息,青年上茶的时候,褚筠向他打听这医师来历,青年说自家师傅姓罗,虞山本土人氏,家传医学,数代之前就行医为生,延年堂已有近百年历史,因为医术精湛价钱公道,在这县城中风评极佳。褚筠又打听虞山县哪里有卖合筋草,青年回答无处售卖,因这合筋草是南疆特产,数量稀少又价格昂贵,只有医馆或药铺提前向相熟的药商预订并支付八成订金,才会有人专门去南疆收购,来回一趟要两三个月,像褚筠这样临时求购的,肯定无处可寻。褚筠点点头,谢过这青年,就沉思起来。不到一炷香时间,罗医师牵着元宝走了出来,对褚筠说:“我给你写个方子,叫陈歆抓几副,回去不用熬煮,给这娃娃泡水喝,三天即可。”原来那个年轻学徒叫陈歆。听见要喝药,元宝两条粗大的眉毛又拧在一起“师父,能不能不喝药啊,苦。”“呵呵,不是药,就是些开胃消食的东西,泡水喝最多有点酸。”罗医师笑着摸了摸元宝的脑袋。

抓好方子,付过诊金,褚筠牵着元宝向客栈走去。“师父啊,刚才我是真的肚子疼,不是装的,可是那白胡子爷爷在我肚子上摸了几圈就不疼了。”“嗯。”褚筠点了下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喊“留步”。褚筠回头看见那个叫陈歆的青年追了出来,便站在原地等候,陈歆走到跟前,掏出一张折好的笺子递给褚筠,“您把方子忘在柜台上了。”“有劳。”褚筠行礼谢过,收好方子,和元宝回到了客栈。到房中坐定,褚筠拿出笺子扫了一眼,随手就烧掉了。元宝张张嘴,没问出声,褚筠也没解释。一夜无话,天明起床,褚筠结了房钱,带着元宝向县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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