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冤狱(1 / 1)

时在正午,城门口站着一队军士,对进出城的百姓仔细盘查。三人上前打听,李嘉所料不错,江淮制置使司徒昱果然就驻在蕲州。范羌亮明身份,守城军士讶异不己。因为连月安丰军音信断绝,众人都以为寿春不是城破便是困死,现在看三人过来请援,不由的钦佩不己。军士安排三人休息,急忙向上报告。过了半晌,军士带回一人,竟然是范羌军中同僚关适。熟人相见,分外热情。关适引范羌见司徒昱,范羌将连月来寿春的情况说了,众人又是对李嘉钦佩,又是对城里百姓的苦难扼腕。范羌提起请救兵解围之事,司徒昱道:“开战一来金人虽占了些许地方,然我大宋军民奋起反抗,他们也损兵折将,现在双方朝廷正在议和,这个时候我们贸然出兵挑起战事,只怕会授人以口实……”范羌道:“我们出城的时候,城里的粮食已然尽了,既然出兵不能,也请大人调拨些粮食,以解安丰军的燃眉之急。”司徒昱道:“且不说现在我们的兵士一天只吃一顿饭,没有余粮接济;便是有多余的,也没有办法运到寿春去。往东一带尽为金兵所占,我们走不了。只有八公山一途,现在又大雪封山,过个把人还千难万难,我们的粮食如何运得过去?”范羌一时语塞,嘴里只是连道“叫我如何给李将军交待?”司徒昱道:“你来得正好,这次就不要再回去了,我另有他用。李县令守城精神可嘉,但现在这般形势,寿春只能是个死棋……”范羌听他如此说,心下火气大盛,忖道:“我们拼死拼活守住的城池,到了他嘴里居然成了‘死地’,这个当真是不拿小民的命当命。”不由狠狠地得看了司徒昱一眼。司徒昱道:“两国正在议和,寿春暂时安全无虞,说不定明日这议和成功的檄文就传到了蕲春城。这样,你们且在这里住下,待形势有了变化,我们再徐图寿春……”范羌再也忍不住,高声道:“大人,你说得都是朝廷定夺的大事,可寿春一万多口百姓,他们的身家性命就不考虑了吗?”他这话一说,众将士都愕然,关适连连给范羌施眼色。司徒昱也面现尴尬之色,道:“这都是第五宰相的安排,咱们就不要擅自揣摩了。”一时众人都不言语,气氛尴尬。关适揖手道:“大人,宋金交兵以后,李县令据守危城两月有余,屏蔽淮西,竭诚为国,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咱们纵然不能救全城百姓出水火,卑将以为,起码将李县令一家接回……”司徒昱捋了捋胡子,点头道:“有理。不知哪位愿往?”关适、范羌同时揖手道:“末将愿往。”司徒昱从令箭筒中拿出一支令箭道:“好,你二人去提点一百兵士,即刻启程,务必将李将军一家接回。”二人受命出发。走了几日,才到八公山下,一路上范羌闷闷不乐,忽道:“关兄,我有一事相求。”关适道:“你讲。”范羌道:“范某在寿春戍守十年,与众兄弟感情甚笃,实不忍心相弃,这样。到了寿春,我们只说朝廷另有他用,你接走李县令即可,我……不走。”关适素知范羌脾气,知道再劝也是徒劳,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打马向前去了。

山上行了五日,寿春遥遥在望。诚如司徒昱所言,两国正在议和,金兵全无防备,范羌率兵士一鼓作气,冲过金兵营帐,其间只是遇到轻微阻拦,即已抵达寿春城下。城上守军看得明白,大开城门,众人冲进城里。范羌去而复归,李嘉甚是高兴,范羌将关适引见了。李嘉问起情况,关适大体说了一下,又说粮食朝廷正在筹措,无意提及的便隐去。李嘉听了,道:“看城外形势,我也猜到七八分。朝廷要调走我,倒不知道所为何事。”范羌犹豫了片刻才道:“将军,咱们困守危城这几个月,我看你也是个铮铮铁骨的汉子,范某就多说几句。如果公子无意仕途,倒不如现在就走了,朝廷怪罪下来,顶大判范某一个疏忽的罪名;此去蕲州,只怕凶多吉少,到那时候,想走都不得了。”李嘉笑道:“李某在北地受够了鞑子的腌臜气,这才到南方来。我倒要看看自己的朝廷能奈我何。”范羌苦笑着摇摇头,便不再言语。王子凝听说要离开寿春了,倒是极高兴,张罗着收拾东西。又过两日,城里的粮荒愈发严重了,先是有泼皮无赖抢夺他人食物,之后更有人相食的惨事发生,每日倒毙于途的人有数十。守城的军士,倒有十之六七在街上巡逻,维护治安。李嘉催问粮食之事,范羌等人只是吱唔。一再催促李嘉等出城。这日,李嘉与关适率百人冲出城去,金兵做做样子撵了几下便罢,李嘉等人顺利登上八公山。其时天气转暖,山上积雪化去了十之七八,道路极是泥泞。走了半日,李嘉忽道:“朝廷只允诺接济粮食,你说这路如此难行,难道他们飞过来不成?”关适面现尴尬,吕风暴轻笑一下,道:“不过是敷衍我等的话罢了。”忽得,王子凝欢快地叫了一声,道:“你们看。”但见她手指方向,有几支腊梅花在山崖上正自开放。漫山树木都碧叶落尽,枝干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山上还有残雪,惟有这梅花在一片寂寥中兀自怒放,李嘉触景生情,吟道:“驿路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关适听了,道一声:“将军好文采。”李嘉笑笑道:“不是我写的。我在北国的时候,既听人说,浙东路越州一个叫陆务观的人,参加礼部考试,主考官取为第一,然而为朝中人妒,不加录用,此词乃是他愤而写就的。”关适忖道:“这么说来,倒跟他此时境遇颇为相类。”众人又走了十天,才到蕲州城下,司徒昱接见李嘉,免不了一番嘉奖之语,问起范羌,关适只说他不舍同袍,司徒昱也不再问,安排李嘉等在别馆住了。

过了几日,司徒昱又召见李嘉,问道:“听说将军在安丰军,管治甚严,处决了不少作奸犯科之人?”李嘉揖手道:“围城乃非常之期,卑职采取非常手段,确实对肖小严惩不贷。”司徒昱点点头,道:“重典之下,不免有怀恨在心之人。你看这个。”将手中一封信递给李嘉。李嘉展开来看,大吃了一惊。原来那信告李嘉与金人里外勾结,寿春因此才得以保全。李嘉冷哼了一声。司徒昱道:“这封信是密院使转给本官的。将军一番赤胆忠心,心昭日月,这等诬诰之事,我是不信的……”李嘉也不言语。司徒昱又道:“只是这事到了行在,我这里也按压不住,须将军辛苦到临安一趟,给大理寺做个解释,大理寺来英来大人与我相熟,他不会为难你。”司徒昱说话当间,李嘉忽然想起范羌给他的忠告来:“如果公子无意仕途,倒不如现在就走了,朝廷怪罪下来,顶大判范某一个疏忽的罪名;此去蕲州,只怕凶多吉少,到那时候,想走都不得了。”李嘉忖道:“我履任也没几个月,来蕲州更是只有几日,这消息便传到临安,而且还罗织了罪名,当真是匪夷所思。”司徒昱又道:“此去临安,路途迢迢,我差谴一队兵士护送。”李嘉心中冷笑一下,忖道:“他说‘按压不住’,那便是认为确有其事,又说派一队兵士护送,不过是押解的一个委婉说法罢了。李某做事光明磊落,难道还怪他们诬告不成?”李嘉心下如此想,脸上却不表现,道:“谢大人关心,卑职就这收拾出发。”司徒昱高声道:“张成钰。”便有一名军士出帐中出,揖手道:“卑职在。”司徒昱柔声道:“李将军要到行在大理寺交涉事情,有劳副将提点一百人马一路护送,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别出事故。”他对一个副将说话竟如此客气,李嘉听着都觉奇怪。张成钰揖手道:“是。”李嘉别了司徒昱,张成钰一路跟随回到别馆。李嘉叫了王子凝和吕风暴,将事情大体说了,王子凝怒道:“朝廷好没道理,我等为守寿春,身家性命都不要,怎么反得个如此结果?”李嘉笑笑,只道:“快去收拾。”他也没甚身外之物,稍作收拾即可,王子凝东西稍多,又耽搁了一阵,也便停当,其间,张成钰的兵士也已到齐,众人便立刻出发。刚出别馆门,但见关适站在门口,关适上前拉住李嘉的手,张了几次口,最后才道:“保重。”李嘉知道他与范羌甚是投契,范羌是个大丈夫,关适人品自然不差,心下甚是感动,脸上却笑道:“有劳关兄相送,我且到临安谋个高爵将来照应弟兄。”张成钰也对关适笑道:“关将军放心,李将军是赫赫有名的英雄,张某路上一定好好照顾。”关适点点头,摆摆手让他们出发。众人上马前行,走了许久,李嘉回头,看关适还站在当地,兀自挥手不止。

当夜,宿在驿站。李嘉刚躺下,便听外面噔噔噔有敲门声。李嘉翻身坐起,道:“谁?”门外王子凝轻声道:“是我。”李嘉急忙开了房门,把王子凝拉进来。王子凝劈头就问道:“白天我看你欲言又止?难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李嘉看门外无人,关上门才道:“我们才到蕲州,这枢密院的信便到了,你说奇怪不奇怪?”王子凝点点头。李嘉继续道:“所以说,这信根本就是在我们来蕲州之前便发出了。”王了凝惊道:“哎呀,那会是谁呢?”李嘉笑笑道:“你想想,我们在寿春的时候,谁对我们最了解?”王子凝想了一圈,才道:“难道成是鞑子?”李嘉点点头道:“没错,那时候音信隔绝,知道我们的也就金人。我甚至想,那个奸诈异常的林怀璧没准就藏在金兵的大营里盯着我们呢。”想起林怀璧,王子凝不禁打了个冷战,道:“可这跟信有什么关系?”李嘉道:“当然有关系。只有金人知道我们的情况,而这信从临安发出来,那岂不表明临安有金人的奸细?他既然能调动枢密院,位阶一定很高,说不定就在朝堂之中。”李嘉分析得入情入理,王子凝听了不禁又打了个冷战,道:“临安既然如此危险,那我们不如现在就逃了。百八个兵士,想也拦我们不住。”李嘉笑道:“要逃我早逃了,咱们也捱不到现在,你且放心,无论何种境况我都有脱身之策……”王子凝急着跺脚,道:“你自己都说了,那人在朝廷里,只怕人还没见到你已经给他们弄死了。”李嘉笑道:“我这条命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就算为了你和赵婆婆,我也不能死了。”说话间,便听门外张成钰咳嗽两声,道:“公子还没睡?”李嘉道:“还没,张将军进屋坐一下?”张成钰道:“不了,明天还要赶路,公子也早点休息吧。”说完踢踏着走了。王子凝瞪了李嘉一眼,也不言语,推门出去。

次日出发,天气转暖。众人从安庆渡江,再过池州、宁国,便进了临安府地界,走了一月有余,一路之上,张成钰都少言寡语。中途在驿站歇憩,听驿丞报,宋金两国和议已成,金人退去,所占州县都予退还,宋朝只需岁贡加倍。李嘉忖道:“鞑子向来贪得无厌,此次却将占去的又吐出来,想必是疆埸上损兵折将没讨到好处才至于斯。”这日在山道中行走,炎阳当头,走得人困马乏,张成钰看有路边有一处凉亭,便招呼大伙休息。张成钰待要就坐,不经意抬头看到柱子上,霍地站起,蹬蹬蹬连退了三步才止,指着柱子吼道:“这……这……谁画的?”神情甚是惶恐。李嘉原没注意,这时才转过头看那柱子,但见上面画着一振翅欲飞的水禽,样子似是野鸭,只是那鸟没画头,倒有几分难认。李嘉笑道:“原来是只野鸭,怎得只画了身子却没有脑袋?”张成钰不听他话,又吼了两声,依然无人应答,他才稍作镇定,在距柱子最远的石头上坐了,半晌无话。李嘉看张成钰举止如此怪异,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无头野鸭,有心问张成钰,知道问了他也不肯说,也便做罢,打哈哈道:“也不知道哪个山民做怪,画了个没脑袋的鸭子,这样,我把头给它添上。”招呼吕风暴取了笔墨,挥手而就,给那野鸭加了一个脑袋。吕风暴看了看,摇摇头道:“不像”,两人正自说话间,便听见后面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李嘉回头一看,但见远处奔来五匹健骑,那马上之人都是葛色衣袍,腰中别个双刺叉,戴个斗笠,也看不出长相若如。那马甚是神骏,奔到离驿亭不远处马上之人即吁的一声控缰勒马,那马便停下来。张成钰甚是紧张,招呼众兵士都到驿亭下,自己也持剑在手。五匹马中为首那人看张成钰惶恐的样子,哈哈大笑,揭下斗笠抛掉,道:“张成钰,你还认得我吗?”他这一摘,其余四人也都取下了斗笠。李嘉观之甚是惊骇,因为其他四人都是年约四十的中年汉子,这为首之人却是个十八九岁的俊俏少女,身材颀长,肌肤雪白,虽也穿着葛袍,浑身上下自有一股潇洒俊逸之气。张成钰惊叫道:“果然是你。”那女子笑道:“你倒记得,好。”马鞭一挥,身后四人都一齐抽出腰中的钢叉,一齐向张成钰掷去。五人配合得极为默契,从马鞭挥起到钢叉掷出,只是须弥的工夫,众兵士反应也算迅疾,待要支挡,那叉己然先于他们扎向张成钰。一支贴着头盔钉在柱子上,左右两支都贴着手臂刺在后面墙上,最后一去就钉在脚前地上,与靴子不过五寸许。李嘉本待要救,看那四人抛掷的方向都不在人身上,情知这少女也不是要取张成钰性命,也便罢手。饶是如此,张成钰被这四叉吓得半晌不敢动弹。那少女笑道:“这钢叉你可熟悉?”张成钰这才回过神来,强作镇定道:“天子寨怎么还会有人?”少女一抽马鞭,那鞭子发出极亮的声响,少女道:“不仅有人,只怕比当年还要强盛几分。朝廷剿灭我们便罢了,你偏要折辱于我,这仇我焉能不报?”张成钰颤声道:“你要怎样?”少女戏谑般看着他,冷笑道:“你说呢?”接着又咬着牙恨恨道:“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来来,你且说说,如此这般,你能在我叉下走过几招?”张成钰道:“我……我……”一时竟说不成话。少女又道:“如果你承认打我不过,我便让你苟活过今天。”张成钰失魂落魄,口中嗫嚅道:“我……不是天子寨的对手。”少女等五人听了哈哈大笑。张成钰平素在军中趾高气昂,众兵士见张成钰被如此羞辱,心中都颇激愤,但少女方才那一招太也厉害,众人心中又都是悚意,一时竟茫然无措。

王子凝撇撇嘴,捅李嘉一下道:“这少女忒也张狂,你教训她一下。”李嘉也有此意,便上前把柱上、墙上、地上的四柄渔叉都一一拨起。须知这叉子投掷时用力甚大,入柱三分之一,墙上地上更是二分之一。李嘉上前,也不见用力,那叉子便轻轻被拨起,少女看了,脸色大变,道:“原来还有高人在此,我倒走眼了。”李嘉用指弹了弹钢叉,笑笑道:“这叉是精钢打造,就这般扔了岂不可惜,还是还给各位吧。”手一扬,四柄钢叉便向着四人飞去。四人看那叉也不是向着命门刺来,便知李嘉也无恶意,伸手抓住,顿觉那叉掷出的力道恰到好处,纷纷喝彩。须知一手掷四叉,力量极难拿捏精准,而李嘉却做得刚刚好。众兵士看了,也是一阵叫好。少女做揖道:“技艺不精,甘拜下风。倒要请教这位尊姓大名,日后也好讨教。”李嘉还揖道:“赵郡李嘉,三脚猫功夫,叫姑娘见笑了。我等只是切磋,岂敢托大称讨教。”那少女道:“好,这名字我记下了。”一声刺耳的口哨,五人五骑迅疾向前奔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山坳之中。张成钰走到李嘉面前,便要拜倒,被李嘉拉住。李嘉问他方才所为何事,他只是摇头不语。此后数日,张成钰一直闷闷不乐。

这日晌午到西湖北岸,杭州城便在眼前,但见贩夫走卒络绎不绝于途,西湖之上画舫如织,好一派繁华景象。杭州原是浙西路所在,靖康之变后,高宗驻跸于此,升杭州为临安府,以杭州为行在。南逃的百万之众,十有三四都涌到临安。经过十余年经营,临安人潮涌动,生意兴隆,财富冠绝东南,较之故都开封的旧日繁华也不遑多让。李嘉无心欣赏,众人从钱塘门入城,又在城里走了半晌,便到一处高大衙门之前停上,李嘉抬头一看,看见门匾上书“大理寺”三字,才知道大理寺到了。张成钰交文书给门子,门子进去禀报。李嘉向王子凝、吕风暴道:“你们先寻个客栈住下,我先到大理寺交涉,改日我们去找余胡。”过了片刻,门子回来,要引李嘉进去,张成钰抱拳向李嘉道:“公子,大理寺也到了,我们就此别过吧。”李嘉抱拳称谢,与张成钰作别,随门子入内。进了门才发现在,原是个偌大院子,院中回廊曲苑甚多,不知转了几个弯,在一处监牢模样的房前停下,门子给一个牢头模样的人交待了几句,那牢头便打开一间房子,让李嘉进去。李嘉道:“我是来大理寺述职,又不是犯人。”门子笑道:“大人多虑了,请你住在这里,也未必就说明你有罪。大理寺事务繁忙,一时无法跟大人交涉,所以你就暂时在这里屈就一下。”李嘉便不好反驳,就进了监房,牢头看他进去,迅疾将门上锁。门子便不再理他,给牢头交待一句“看好了”,径直去了。

室外明亮,乍入昏暗监室,李嘉一时看不清东西,但觉得充塞鼻端的是一股酸腐味。过了片刻,眼睛慢慢适应了,但见屋子甚小,不过五步见方,一个角落堆着一堆稻草,地上还散着两块青砖,稻草后面窸窣有声。李嘉叫道:“有老鼠。”牢子听了,大声笑了起来,道:“监牢里有个老鼠很奇怪吗?”李嘉高声道:“我不是犯人。”牢头笑得更大声,道:“你不就是那个守安丰军的人么?你里通金人的事,金人自己都说了,你若不是犯人谁还会是犯人?”电光火石之间,李嘉想起司徒昱的话,想起张成钰的话,甚至想起门子的话,他才发现,这些人无一不是骗他的,原本已经搭好了一个圈套,只待李嘉往里跳。而构陷他的,也不是朝堂里的奸细,而是金人自己。他甚至都想到了,设这个圈套的就是林怀璧。刹那之间,李嘉心里有些后悔,后悔没听范羌的劝告,甚至后悔没听王子凝的话,可是,待进了这牢房,一切都晚了。李嘉问道:“这等消息,你是如何知晓的?”牢头道:“刚才那门子给我交待,说这话是大人讲的。”李嘉叹了口气,没有言语,牢头又道:“大人说,金人都觉得你这人奸滑异常,虽然给他们做事,他们也深恶你的人品,所以两国议和,就把你给供出来。”李嘉道:“金人‘好心’将我供出,那倒省得大理寺审了。”牢头道:“正是。我们大人说了,你就这般关着。”李嘉苦笑了一下,便不言话。次日王子凝来大理寺找,门子找个理由搪塞,王子凝也没有办法。

吕风暴道:“公子既然交待,我们不如先找余大官人,他人八面玲珑,一定有办法。”王子凝没有其它办法,也便同意。两人依着余胡信中所述,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一处宅院前。吕风暴上前打门,过了许久,院中才传来脚步,接着院门拉开一条缝,一个苍老的面庞出现在门缝后面,问道:“你们找谁?”吕风暴上前做揖道:“请问,这里可是余胡余大人的住所?”老者道:“是。可老爷半个月前就出差了。”王子凝道:“赵婆婆可在?”老者怔了一下,才道:“你们说得可是老夫人?她在。”说着,便把院门打开,请二人入内。王子凝四下看,但见这宅院甚小,只有五间北房,院当中长着数株两丈高的木芙蓉,梢头嫩绿,一派盎然生机。地上曳了些许叶子,庭院倒甚是雅静。老者引王子凝二入室,边走边道:“老夫人午休才睡下,半个时辰准醒,你们且稍待。”王子凝二人点点头。便听屋里有人道:“福伯,我已然醒了,你请客人进来。”王子凝听了这声,心下一喜,叫道:“赵婆婆,是我。”撩开门帘,飞快地钻入屋内。正室与侧室中间有门,门上挂着竹帘。王子凝透过门帘看见赵婆婆穿着甚是周正,端坐在床上,伸手在摸索,颤声道:“你是王姑娘?”王子凝走进侧室,伸手把赵二娘的手握住坐在床上,道:“是我,我们来看你。”这时吕风暴和福伯也揭帘入内,笑盈盈地看着。赵二娘在王子凝脸上抚摩了一下,道:“你们受苦了。”皱下眉头又道:“这个是吕先生,怎么李公子没来?”王子凝吱唔道:“他……”赵二娘急问:“他怎么了?”王子凝脸现悲凄,道:“他给大理寺捉了去。”赵二娘道:“所为何事?”吕风暴便将泰州分手之后的事大概说了一遍。赵二娘沉吟了片刻,道:“可惜余大官人半个月前便随军去差了,这可如何是好?”众人一时没有对策,赵二娘道:“你们且停下,咱们从长计议。”便让福伯给收拾房间。当晚二人便宿在余宅,与赵二娘聊到甚晚,才知余胡平日事务繁忙,两天中倒有一天不回来,纵是回来,也是很晚了。之后数日,王子凝二人又到大理寺找人,都被门子挡回,王子凝意图用硬,又被吕风暴拉住。

此后数日,大理寺果然不提审李嘉,李嘉安静地坐在稻草上,不言一语,心里一直思忖脱身之策。天气愈发暖和,一日忽得一片花瓣飘进牢房,李嘉将花瓣捡起来,放到鼻下嗅了一下,空气中都沁着甜香。李嘉在心下细算一下,原来已到初春时节。李嘉道:“牢头,狱外面是块草地么?”牢头道:“是啊。”李嘉道:“还种了许多桃树?”牢头道:“是。”李嘉道:“那边是条河?”牢头探过头,奇怪地道:“你在这坐过牢?”李嘉笑笑,道:“没有。”牢头道:“怎么倒像你亲眼所见似的。”李嘉没回答他,继续问道:“富家人家的公子小姐,看花的应该很多吧?”牢头道:“那是自然。”过了半晌,牢头又探出头来,道:“我倒是好奇,你怎么知道外面情况的?”李嘉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我几次听到外面有羊叫的声音,我猜那里必定是草地;近来花香馥郁,方才又在地上捡到桃花花瓣,那里一定广植桃树;我听得外面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但声音很小且矜持,以至我根本听不清楚,如此一定是富家小姐。我连听了几天,却很少听到有人打此经过的脚步,车马之声更是闻所未闻。我就猜想,那些前来赏花的人,一定是乘了船打此上岸,故推测不远处有一个河。”牢头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很对,屋后不远处是一堵高墙,墙外面是一片桃林,桃园的那边就是一条小河。桃园的主人养了几只羊,他三两日来一次。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常常有大户人家的女子乘船来此为赏花,我站在墙头看得清清楚楚。”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就稀罕了,像你这等聪明人,为什么要为鞑子做事?”李嘉苦笑一下,不回答他,只道:“不知可否给我一些笔墨?”牢头摇摇头道:“大人有交待,什么都不可以。”李嘉便不再言语。

王子凝二人在大理寺外徘徊数日,王子凝愈发不耐烦,道:“先生,今天傍晚,你就到门口去闹,我找个人少的地方,翻墙入内,一定得找到李公子才是。”吕风暴道:“这里是临安,京畿之地,你要闯的又是大理寺,刑狱重地,守备森严,贸然行动只怕不能成功,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王子凝怒道:“纵然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试上一试,总胜过全无希望的空等。”吕风暴无可奈何,道:“好,我听小姐的。”时近黄昏,街上行人渐少,吕风暴找到大理寺门口,叫叫嚷嚷,引了一大群人围观。王子凝看一段路上全无行人,便从随身的囊袋中取出几个布条,把头发扎了,把袖口和裙角也扎了,一个翻越,如鹞子凌空一般,便翻到大理寺墙内了。王子凝落脚之地,是个后园,中间有一处水塘,暮色四合,远处有一个差役手中拿着一盏纱灯,正四下给各处灯笼点明。其时墙外传来断断续续的丝竹之声,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倒映在水里,扑朔迷离,一时分不清天上人间,竟有几分海市蜃楼之感。王子凝不敢怠慢,将绑束的绳子解了,四下寻找。在园子转一圈,没有找到的监囚之所,王子凝看远处有两个月门,便走过去,才过月门,便听一人道:“你找谁?”王子凝侧头看,看一个差役站在一侧,腰门悬刀。王子凝道:“我找李大人。”那差役道:“今天是夫人生日,大人下班便早早走了。”王子哦了一声,眼眸四下瞅一圈,看是官员的办公场所,便又退了出来。王子凝回到水榭处,其时天色己全黑,她又向另一个月门走去,过了月门,顿了一下,竟没有人盘查。又往前走,看侧畔一溜矮房,忖道:“难不成就是这里?”正思忖间,从屋中走出一个差役,看到王子凝,问道:“姑娘你找谁?”王子凝依葫芦画瓢,道:“我找李大人。”那差役疑惑地看看她,呛啷一声从腰中拔出刀来,喊道:“有刺客。”一时之间,便从屋里冲出十数人,将王子凝团团围住,为首的差役道:“这里是差役房,根本就没有什么李大人。”见被识破,王子凝便不言语,从囊袋中抓出一把石子,一个挥洒,便有多人中弹倒地,拔出匕首,向外冲去,众差役大呼小叫地追上来。又跑到水榭处,王子凝看对面也有差役朝这边围来,心下大急,背后便着了一棍,一个趔趄,险些倒在地上。回手一个石子,将紧撵的差役打倒。勿忙之中,急然看到路畔悬着的灯笼,王子凝恍然大悟,又从囊袋中摸出几粒石子,连续掷出,一干灯笼应声熄灭,园中一时暗下,那差役便看不清王子凝所在,顿时乱作一团。王子凝有心再去找李嘉,这般情况,只怕也找寻不到,便翻墙而出。甫一落地,王子凝便向街上跑。街上行人熙攘,王子凝找一处角落隐了,这才觉得后脑肩背火辣辣地疼。吕风暴在门口滋闹,忽听得衙内锣鼓声大起,知道王子凝被发现,正要退走,便听里面有人喊道:“这人跟女刺客是一伙的,莫要放他走了。”便发足狂奔,奔到街口,被人伸手抓住,那人道:“先生是我。”正是王子凝。两人一齐奔到街上,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差役无从再找,只能做罢,以后更是加强了警备。二人逃回余府,己是夜半时分,王子凝背上的伤虽不致命,却也疼痛异常,由赵二娘给敷了,之后数日休养不提。

李嘉躺在草堆上正思忖脱身之策,便听到远处一阵紧密的锣鼓之声,便有人大呼抓刺客,李嘉忖道:“一定是子凝来救我,只是她寻错了方向。”过了一阵,声音便息了,李嘉问牢头:“方才是什么刺客?”牢头懒洋洋道:“好像是个女的。”便没了声息。

次时一早,李嘉躺在草堆上正思忖脱身之策,一只老鼠跑到李嘉的跟前来,牢里的老鼠居然全不怕人,李嘉心里恼火,伸手将老鼠逮住,老鼠吱叫着挣扎,李嘉将老鼠放到眼前,正想如何折磨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但见老鼠的脚趾之间带了一片极小的草叶。李嘉灵心中光一闪,想出一个办法,匆忙挣坐站起来。这时便听外面有钥匙开锁的声响,牢头喊道:“李嘉,有人来看你。”李嘉忖道:“莫不是子凝和吕先生来了?”将老鼠扔掉,扭头看去,但见那房门被推开,一个周身裹了黑斗篷的人走了进来,牢头放那人进来,便又咣当一声将门锁了。那人待走近了才掀下斗篷上的帽子,低声道:“李大人别来无恙?”听此声音、见此相貌,李嘉大吃了一惊,那人居然是林怀璧。李嘉道:“怎么是你?”林怀璧笑道:“正是区区在下。”扭头四下看看,又道:“李大人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吧?”李嘉也笑道:“我早想到,歹毒至斯,非你莫属。”林怀璧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把尚书左丞的东西交给我,我能让你进来,就有办法让你出去。如若不然,里通外国的罪名,呵呵……”这是李嘉再次听他到提完颜亮的一件物什,自己心下也是纳罕,嘴上却道:“那东西如此金贵,李某焉能不找个妥当地方保存了,你没高价,我决计不出手。”林怀璧颤声道:“它……当真在你这里?”李嘉不明就理地点点头。林怀璧笑道:“这东西也只是对我们有用,对你来说不过几片纸罢了。”李嘉忖道:“原来他说的是几张纸,倒不知是画还是信。”李嘉笑道:“哪里,我拿了它,走到哪里是都救命护身符。”林怀璧脸色便沉下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拿了它,不单我们找,就是尚书左丞,他也不会放过你。”李嘉忖道:“原来这东西,金廷里有两派人在找,看来确实是个关键物件。”笑道:“你这般讲,我愈发不舍得了,倒要看看你们如何从我手中将它拿走。”高声喊道:“牢头。”牢头应声将房门打开,林怀璧恨恨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转身要走,只听吱啦一声,林璧身上的白色绸袍便给李嘉扯下一块,李嘉笑道:“我看你这块绸布甚好,就送与我吧。”林璧脸色铁青,冷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大步出去,牢头又将房门关了。

李嘉将绸布攥在手里,心中窃喜,忖道:“我正愁没地方书写,这小人倒送来一块上好的绸布,真是天助我也。”于是便坐在稻草堆上,仔细从绸布上抽线,一直到太阳落山,牢房里再也看不到光亮为止。如此抽了五天,那绸布被用去一半,李嘉使将细线三三捻成一股,如此又花了两天时间,最后又才三股细线捻成一个极细的绳子,并将绳子接上,又花去了一天时间。李嘉粗估了一下,这绳子足有五十丈长了。李嘉便从地上捡了两个小石子,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不一会,墙角便窸窣有声,一只大老鼠从洞中钻出,也不怕人,径直向李嘉的饭盆奔去。说时迟那时快,李嘉轻轻一弹手指,一粒小石子便射向老鼠的脑袋,老鼠吱的叫一声,滚到一边,四肢兀自抽搐不已。李嘉用力甚轻,那石子只是将老鼠打晕,并未打死。又过片刻,又有一只老鼠从洞中蹿出,李嘉又是弹一石子,又将那只老鼠打晕,这才站起来,从绸布上撕下极窄的一条做绳子,过去将两只老鼠一起绑了,压在一块青砖下。又自绸布上扯了一条细长的布条,铺展在另一块青砖上。拨了老鼠的几根胡须,老鼠一受痛,便自醒了,吱叫个不停。李嘉整理好几根老鼠胡须,再从绸布抽一根线,仔细用细线把胡须缠了,扎成一个极小的毛笔。毛笔扎好,李嘉便扯下老鼠一只脚,溅了一手血。李嘉用那毛笔沾了鲜血,便在那绸条上书写极小的文字,每写几个,便须再沾几下,好在那老鼠未死,血也是活的,用着倒方便。但见布条上用血书曰:“斑鬓已负昔时样,征袍换尽赵国裳。寿春城头月夜雪,痛杀春风在钱塘。臣本赵郡李氏,流寓淮南,为朝廷所举,戍守安丰军。未几,金军围城,守孤城两月有余,东南既绝,求援蕲州,得归。然被金人所陷,诬为细作,囚于大理寺,戊午三月某日血书于此。唯望有心人见是,将之交由户税案余胡,此玉为酬,收信后另有十金奉赠。李嘉书。”待写完了,李嘉又仔细看了一遍,甚觉满意,把将那只少了一只脚的老鼠放开,它便掂着脚跑走了。李嘉将身上的一小块佩玉系在上面布条上面,又用已经编好的细绳系在布条两端,最后用细绳的另一端绑在那个健康老鼠的身上,便把老鼠放开,那老老鼠飞也似的向墙洞去了,拽着那布条也进了洞,过了很久,那细绳终于不动了,李嘉看了看,大约尚余一小半长度。

次日,天气沈沉,又过一会,便刮起一阵风,淅淅沥沥下起春雨。小雨一下便是两天,第三日才云翳开日光出,外面水滴叮咚,鸟语花香,甚是惬意。此时李嘉却全无心情,那细绳一连两日毫无动静,他忖道:“莫不是这老鼠已然死了?”有心把绳子拉回来,又怕错失了机会,心下忐忑不已。忽得,那绳子被向外拉了一段,依稀听到墙外有女子尖叫了一声,李嘉忖道:“该是有人看到老鼠了。她可不要就这么逃了。”如此又过了三日,绳子再无动静,李嘉便轻轻将绳子拉回,那牵线的老鼠早已没了踪影,往回拉全不费力,拉到最后,又看到自己的那枚佩玉,心里好不沮丧,忖道:“这佩玉都没人要,看来此法不行。”再往回拉,原来的细布不见,倒有一个细绢被扯进来。李嘉的心怦怦地跳,他知道有人拿走了那细布,而且还把手绢绑在了上面。李嘉展开细绢,但见绢上绣有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绢上有几个娟秀的小字,书曰:“公子高义,奴已尽知,敬请稍待,必不辱命。卫”那字色为红,银钩铁划,不洇不染,不知是何材质写就。

王子凝背的上渐渐不痛了,天公不做美,又连下了两天密雨,到了第三天始停,王子凝便又张罗营救李嘉。赵二娘道:“我们倒可以去户部问问余大官人的去向,如果能找到,给他捎封信,便有营救的机会。”众人没有他法,也便同意。赵二娘嘱付福伯去问,去了半晌,福伯回来,道:“户部的人说,他们跟着部队进剿福建路汀州的山民,没有固定住所。”众人无语,福伯又道:“他们说,今天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去找余老爷。”众人俱知余胡妻小都在常州,忽然冒出个年轻女子,都甚是讶异。王子凝道:“不知是什么女子?”福伯道:“我哪里知道,他们只说那女长得甚是美丽。”吕风暴道:“你没问户部她找余老爷何事?”福伯道:“这个老仆确实问了,户部的人说,那女子见余老爷不在,便什么也没说又走了。”众人无语。

李嘉在牢中又过了几日,忽然门外响声大作,进来几个狱卒还有几个文书,为首的是个留着小胡子的官员。其中一个狱卒喝道:“大胆李嘉,见了大理寺来大人还不下跪?”李嘉听司徒昱说到大理寺卿名唤来英,想必便是此人。来英摆摆手,道:“监牢之中,就免了吧。这几日公务繁忙,倒忘了提审你,你且看看,这上面写得可都是你的罪状?”文书便将那纸扔到李嘉面前,李嘉捡起看了看,大意是李嘉里通金国,保存实力,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最后需要由本人签字画押,时间是二月。大理寺私设牢房,根本就未提审过自己。如今他们要补这个罪状,显然是自己的布条已经给余胡递了上去,现在上面要查这个案子。李嘉心里窃喜,也不申辩,爽快地签字画押。速度之快,来英都觉诧异。

果不其然,次日,便来提审。待到了厅堂,李嘉看法桌后坐着一个穿蓝便服的白净男子,那人长得甚是干瘦,面上也髭须不多,无精打彩模样。法案两侧各放一把椅子,左侧坐一个年约六十的长髯老者,也是蓝色便服,里面穿着白色罗中单。来英坐在右侧。李忖忖道:“来英是大理寺卿,已是三品官,怎么三人之中,他居然坐在最末,显是这二人官序比他还高,余胡还真有本事,竟能搬来这等人物,只是不知都什么来头。”来英喝一声道:“大胆犯官,见了……本官还不下跪。”后面两个狱卒脚踹李嘉的腿,李嘉便跪在地上。来英道把你中的画押纸一抖,道:“你且将罪状一下道来,若有半句虚言,朝廷决不饶你。”李嘉道:“那字是我签的,押也是我画的,但全不是实情。”来英霍地站起,瞪圆了眼睛道:“你说什么?哪里不是实情?”李嘉抱拳向另外二人道:“李某若不认罪,只怕便无今天堂审的机会。所以,那字是我违心签的。”长髯老者道:“你是我举荐的,有何冤屈你且道来,我们听听。”乍听此言,李嘉便知这长髯是当朝宰相第五桧,心下突然通达,第五桧是余胡的老师,余胡找他最是合适不过,自己之前倒把这层关系给忘记了。转念忖道:“第五桧官序二品,坐在中间这人,显然官序比他还大,难不是皇子郡王?不对,皇帝只身南逃又没有子嗣,何来皇子郡王?”心下胡乱想,一时也猜不透。李嘉见第五桧询问,便从西山道救下余胡说起,一直讲到司徒昱骗他到临安,门子又赚他入牢入止,中间略过泰州一段,讲了足有半晌时间,待他讲到林怀璧入狱一段,来英脸色死灰,跌坐在椅子上。李嘉讲得绘声绘色,台上三人听得仔细。尤其讲到守寿春一段,中间坐着的白净男人更是身形前趋,听得极是入神。一语罢了,第五桧清清嗓子道:“那林怀璧找的东西,确在你身上吗?”李嘉笑道:“我爹在金廷只是个连品阶都没的里正,更跟那个什么尚书左丞全无相干,他的什么东西怎么会在我这里?说来好笑,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第五桧捋一下长髯,道:“大概他们弄错了。”直到这时,那白面男子用惊堂木一拍法案,厉声道:“来英,你可知罪?”来英从椅子上萎靡坐地,连忙爬着向第五桧,口中连道:“丞相救我。”第五桧一脚将他踹开,骂一声:“不成器的东西,给我拿了。”左右便上来两人,把来英按压在地。白面男子又转脸向李嘉,温言道:“朕和第五丞相也是自北地逃过来的,将军所述,感同身受,绝非妄言。将军戍守安丰军,精忠为国,朕已尽知。第五丞相,你且看这事如何处置?”李嘉听他称“朕”时,大吃一惊,原来这人便是当朝皇上赵构。余胡要搭救自己,凭着第五桧己足够,不知为何,又搬出皇上,一时倒糊涂了。第五桧揖手道:“且将来英这贼子收押了,改日我亲自过问,看他是否还有同党。”赵构点点头道:“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一摆手,两人便将来英拖下去,他口中兀自“丞相救我”地喊个不停。赵构向第五桧又道:“李将军可有合适位置?”第五桧思索一下,道:“沿海制置使之职空缺已久,一直由副使兼任,枢密院近来想组建一支三千人的水师,李将军自海上来,又有攻防经验,老臣以为甚为合适。”

赵构向李嘉道:“这个官职,李将军可愿意充任?”李揖手道:“末将愿意。”第五桧道:“后晌我给他们打个招呼,这几日李将军便可到兵部报到。”李嘉又揖手道:“谢丞相。”赵构站起身道:“问题既已解决,我们走吧。”李嘉跪在地上,赵构将他扶起,道:“好好干,朝廷不会亏待于你。”李嘉揖手道:“谢皇上。”赵构向外走,第五桧跟在身后,李嘉又揖手道:“谢丞相救命之恩。”第五桧哼一声,面无表情,冷冷地道:“不用谢。”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