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城(1 / 1)

见到王子凝,李嘉欢喜不己。王子凝嘟着嘴,愤懑地道:“你都找到破庙,为什么不再等我两天?”李嘉不知如何解释,尴尬地笑笑。王子凝哇地哭出声来,道:“我一直在破庙等,可你真来了,我偏又躲起来。你再等等,我就出来……”李嘉看王子凝梨花带雨的样子,愧疚之情更甚,一把把她拥到怀里道:“是我不好,你打我吧。”被李嘉抱在怀里,王子凝一阵眩晕,浑然忘记今夕何夕,只愿此刻永不过去。吕风暴见两人拥在一起,好不尴尬,干咳了一声道:“那两个人我们追还是不追?”听闻此话,王子凝急忙推开李嘉,两人均是双颊飞红,羞涩不己。李嘉道:“快追,他们是鞑子。”抬脚便要追出。吕风暴笑道:“李县令不必着急,他们跑不远。”李嘉不解地看着他。吕风暴道:“方才他们的胸上都挨了夫子一脚,胸腔里出了血,他们没力气走远。”李嘉喜道:“那便好。我这就去叫兵士把城门关了,一定不能放他们出去。”

李嘉奔出门,才注意到,原来这是一处荒宅,院中野草蔓地,显是久不住人了,难怪厅内也是空荡荡的。出了院门,见两匹马栓在门前棵上,正自啃食上地的青草。这院子又在城里偏僻之地,难怪林怀璧将他绑缚在此。李嘉奔出一条街,才遇到路人,问清了城门所在,一路奔北,不消片刻,即到门楼下,李嘉亮出营指挥使文牒,令守城兵士将城门关了。又急令一个兵士,快骑到南门,通知驻扎在那里的副指挥事,也将南门关了。李嘉找到县衙,升堂点名,三班皂隶在列,抛下一去令箭,严令壮班看好牢房、仓库,站班和捕快全城搜查,衙役受令去了。

正当此时,王子凝二人赶来。李嘉问起是如何知道自己被林怀璧骗了,王子凝笑道:“那日我与吕叔见了,就一直远远跟着你,人家处处替你担心,你倒好心情,一路走马观花,好不自在……”说着说着,眼圈一红,便要落泪。吕风暴急忙打哈哈道:“过了庐州,我们便发现总有两人在我们前面。夫子跟夫人日久,凡事只作商人考量,初时还以为是有盗贼打我们的主意,后来发现全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他们天天就在我们前面,根本就不是什么踩点的……”李嘉点点头,暗暗惭愧,忖道:“原来过了庐州即给人盯上,我却全然不知。”吕风暴继续道:“后来小姐说一句‘莫不是要算计李公子’的话提醒了夫子,他们根本就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且是和我们目的一样,都在盯你。你打尖歇脚,他们便打尖歇脚,你晚上兼程,他们也晚上兼程……”吕风暴说到这里,李嘉心里一阵温暖,忖道:“吕叔只作商人考量,子凝妹子却处处惦念着我。”看王子凝一眼,但见她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对,王子凝眸中满是柔情爱意,李嘉心中又是一荡。吕风暴道:“那日到了八公山,你看山上都是雪,便绕道而行,那二人在山下踟蹰了半天,竟不绕道,径直翻山去了。夫子想,他们既然抄近道,想必是要赶在公子前面做些手脚,要拆穿他们的诡计,那我们也只能走雪山一途了。夫子皮糙肉厚倒不怕,只是苦了小姐……”李嘉心下好生感激,再看王子凝,只见她扭过头去,双肩微微耸动,显是激动不己。吕风暴继续道:“那日,他们在路上找了几个山民,又每人给了几个钱,乡野村氓哪里见过这许多钱,无不感激涕零,目的嘛,就是演出戏给你看。”李嘉恨恨道:“山民只当是演戏,岂知为了几个小钱,他们却殒命于此,这计当真是恶毒至极。”吕风暴道:“待你们进城上楼,小姐很是担心,生怕他们在酒里下毒,到时候我们再施救恐怕也来不及。我便安慰小姐说‘他们花费了如此多心思,肯定不特只是为了杀人,要杀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小姐听了,这才心安一些。果不其然,你和那个白面书都晕倒后,那个戴貂皮帽子的人便给那个白面书生喂个什么药,立时便醒了……”李嘉跺脚恨道:“当真是奸滑至极,他知道单劝我喝必定引起怀疑,干脆自己也喝,两人倒了,他还有帮手,而我只能入他彀中了。”吕风暴继续道:“那戴弁帽的将你扛下来放到马上,在城里转了一会,便找到一处废宅,那挽弓的人上前一把便把门锁敲坏,弁帽人便将公子扛了进去。他们一进去就上了闩,我和小姐便翻墙进去,俯在窗外偷听。便听到二人正用女真语说话,当时我们真是大吃了一惊,虽然一路跟踪,都是隔得远远的,他们说什么,我们也听不到;待得近了,那个挽弓射箭的人又很少张嘴,我原先还以为是个哑巴……”李嘉道:“这便是此人的狡黠之处,那个兀良哈根本不会讲官话,他一张嘴便可露馅,干脆装个哑巴,别人反而不怀疑。”话题一转,李嘉又道:“难怪夫人让夫子跟着南来,原来夫子的功夫如此了得,李嘉走眼了。”吕风暴笑着不语。王子凝四下看了一下道:“我看这县衙格局甚是工整,你带我四下转转。”李嘉笑着道:“好。”

大堂面阔五间,有大门三扇,门构件上有栩栩如生的花鸟彩绘。门柱上嵌木联一副:书曰:“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大堂中间悬挂“寿春县正堂”金字大匾,匾额下为知县审案暖阁,阁正面立一海潮屏风,上挂“明镜高悬”金字匾额。三尺法桌即在匾下高台之上。大堂后有平房一排,为衙皂房。衙皂房旁边,有一小门,门上悬挂“天理国法人情”匾额,门后便是一溜低矮小房,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狗洞进去,院中秽气难闻,是关押囚犯的牢房。衙皂房对面有一月门,入内但见一棵合抱桂花树,枝叶繁茂,是个幽静庭院,为县令和眷属住所。王子凝啧啧赞叹,道:“修造这县衙的一定是个雅静之人。”李嘉忽然想起一事,对吕风暴道:“那两个贼人,我原以为是淮北派来刺杀的,如果说他们在庐州就缀行于我,反倒不像了。还问我什么尚书左丞,真是奇怪至极。”吕风暴点点头道:“直待抓住了,一问便知。”

林怀璧二人受了吕风暴一脚,胸中血气排山倒海般翻滚,走几步一个踉跄,痛楚异常,哪能逃出城去?寿春地在边界之上,二十年来时有兵燹,城里不少人家都逃亡到他处,故荒宅甚多。林怀璧二人又找了处荒宅藏了,倚仗有些身手,竟在捕快的搜查中躲了过去。兀良哈调息了半天,感觉好了甚多,这才出去转了片刻,回来道:“李嘉现在在城门部有重兵,严密盘查,这可如何是好?”林怀璧思忖片刻道:“如此。我们四下散布谣言,就说县令还是城里。”突良哈奇道:“如此这般,所为何来?”林怀璧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别看城里这些小民个个精明,实则蝇营狗苟、愚蠢至极。大军此次在淮北集结,这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让整个寿春城炸开了锅。官府说的话,真的他们也当假的,假的还是假的。他们宁可打探小道消息,也不会相信官府的公告,所谓‘民智未开’便是这个意思。寿春已经两年多没有县令,我们把这消息放出去,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这些小民一定认为新县令觉得大祸临头自己先逃了,所谓还在城里不过是个金蝉脱壳的障眼法,一定会争先恐后的向城外跑,这便是我们的脱身之机。”兀良哈点点称是。

李嘉陪王子凝等在县衙转了一圈,王子凝去女眷房里换回女装再来到正堂,一个多月未见,李嘉看王子凝愈发窈窕,不由看呆了。王子凝颊上飞红,笑嗔道:“我脸上有花么?”说话间,一个壮班飞快的跑进来,见到李嘉,跪拜道:“启禀老爷,不知是听了什么人的谣言,都说鞑子要来攻城,大人你一来就又逃了,城里的百姓都给纷纷涌向南门,范将军说让小的禀告老爷,守军快顶不住了。”李嘉大吃一惊,急令衙役牵来三匹膘马,与王子凝、吕风暴策马向南门奔去,一路之上,见城内百姓携家带口,源源不断涌向南去。不待到城门口,便己不能前行,但见谯楼下台阶处站满了兵士,楼下城门处黑鸦鸦一片全是百姓。李嘉骑在马上,把朝廷任命文书高高举起,朗声道:“各位乡亲,李某便是朝廷新任的县令兼指挥使,有文书在此。”守城兵士不让出城,百姓群情激愤,有放声大哭的,有骂爹骂娘的,现场一片嘈杂,可李嘉这几句话,却能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的耳中。方才还是人声鼎沸,顷刻间,鸦雀无声。这时便有一人老者披头散发冲着李嘉跑来,边跑边喊道:“那我也要出城。”待得近了,李嘉定睛一看,衣着打扮竟是吕风暴,大惑不解。此时王子凝催马趋近,一捅李嘉,低声道:“你快打吕叔。”李嘉顿时会意,高声喝道:“好个鞑子的奸细,你当本县认不出你来么?”挥手一鞭,照吕风暴头上罩去,他这一鞭是虚招,分寸拿捏得极好,那鞭梢只打在吕风暴的头发和外衣上,半分没打身上。吕风暴更是表演的高手,大叫了一声,仰面倒地,双手还抽搐了几下,这才不动,当真是逼真至极。王子凝高声喊道:“官府杀人啦,官府杀人啦。”百姓听了,又一哄而散,不消片刻,跑了个净光,地上只留下一片狼藉。见人都跑光了,王子凝笑道:“吕叔起来吧。”吕风暴一跃而起,拍拍身上的土,笑道:“夫子的戏演得可真?”李嘉下马,笑道:“谁的主意?竟有这等妙招。”王子凝叹一口气道:“我哪有这般聪明,当然是吕叔想的。”李嘉道:“上次在船上,伯母执意让吕叔陪着,还说吕叔大事不糊涂,我尚不信。现在看了,确是如此。”吕风暴也得意洋洋,又念起口头禅:“实在虚之,虚则实之。非常时候,给百姓讲理是行不通的,夫子就想了个非常手段……”百姓既散,守城兵士便围过来,一起拜见李嘉,对方才的突兀的变化,纷纷赞叹不己。李嘉道:“怎么没见范指挥使?”其中一个都头道:“百姓忽然涌向南门,这边告急,兄弟们也都向这边集结,范将军说事出突兀,必有蹊跷,他一方面派人通知大人,自己带了两个兄弟向北巡视去了。这已去了许久,怎么还未回来,卑职也是奇怪。”李嘉心中暗暗赞许,忖道:“这姓范的副指挥使,倒是个心思缜密的干才。”点点头道:“好,百姓既然都退了,各位还回到自己值守的地方。”众兵士受命去了。李嘉把马交给一个衙役,与王子凝、吕风暴一起上墙,向西巡城。其时日已西斜,天边晚霞绚烂,轻风拂面,说不出的惬意。走了里许,再转往北,又走了两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到角楼跟前。李嘉见城墙里有一棵高大挺拨的松树,高有五六丈,其中一个粗壮的虬枝都伸到城墙上,便道:“这个地方需要加派人手,不然会给宵小以可乘之机。”言音未落,便听王子凝“呀”的惊叫一声。匆忙回头,但见角楼里躺着三人,一个将领模样两个兵士打扮。吕风暴上前一摸,尚有气息,道:“只是给人打晕了。”李嘉冲出楼,在在垛口上仔细寻找,果然,但见一条用青布接成的绳子系在城垛上,一直垂到城墙外面去了。黄昏时分,若非仔细,定然看不出来。李嘉一跺脚,恨恨道:“我早该想到的。散布谣言、煽动百姓出城,不过是林怀璧的一个障眼法,他早看到这里是个漏洞,只是没想到范副指挥使巡城至此,他又使诈术将三人诱到角楼里打昏,这才从容不迫地逃走。斯人狡猾至此,当真可怕。”王子凝不解地道:“那个兀良哈,向来杀人不眨眼,怎么今天倒仁慈了?”李嘉笑道:“这里距北门不过一里多地,若真是动了刀剑,必定引来其它兵士,他们反而不易逃脱。”王子凝点点头道:“狡猾至此,当真可怕。”

未过多久,天色尽黑。一队巡夜兵士打着火把过来,李嘉让他们把那绳子烧了,将三人背负向前。走了几步,王子凝戳李嘉一下,指着城里的点点星火和漫天的星斗,轻声道:“多美!”刚到谯楼,范副指挥使便悠悠醒来,眼见李嘉,急忙下身就拜,道:“末将范羌拜见指挥使大人。”李嘉急忙拦住,笑道:“倒叫范将军受苦了。”便把其后之事大略说了一下,范羌听了,拍手称赞,讲到林怀璧逃跑,又咬牙切齿。

其后几天,李嘉升堂,有王子凝、吕风暴协助,一连审结了几起陈年讼狱,无一冤诉,一时之间,名声大噪。满城奔走,都说来了个青天大老爷。军中之事,李嘉全权交托给范羌,待得有闲暇,也到军中走动,李嘉虽是谦谦君子又不胜酒力,却允许将士喝酒打诨,因此总能喝到畅快。只是淮北的消息愈发紧张起来。中间余胡来信一封,称赵婆婆在临安一切安好,让李嘉放心。末了,附上自己的住所地址。朝夕相处中,李嘉与王子凝的感情日甚一日。一日李嘉见王子凝坐在院中树下,怔怔发呆,喊道:“子凝。”王子凝头也不回,道:“我听吕叔说,金兵随时可能渡河?”李嘉“嗯”了一声。王子凝道:“我们千辛万苦从北方来,我只道到了南方便远离战事。岂知余胡还是把你搞到前线,当真是造化弄人。”李嘉未语。王子凝转过头,拉住李嘉手道:“我看这寿春多半是守不住,这个劳什子的官,你就不要做了吧?”李嘉摇摇头道:“我不走。我们不在这里扛住,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鞑子也会追到的。”王子凝脸上微微显现一丝失望,幽幽道:“我就知道。”轻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无论生死祸福,我陪你就是。”她这般说,显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愿与李嘉生死与共,李嘉听了,只觉得嗓口阻塞,良久说不出话来。

这日北风呼啸,天气陡然转冷,李嘉披了王子凝给他的裘袍,才坐到厅堂,便见范羌穿着铠甲骑着马飞也似的冲进衙门里面来。李嘉道:“范将军,有何急事以至如此慌张?”范羌擦擦头上的汗,从怀是拿出几封信来,便见信上各插了一支鸟羽,均写有“十万火急”四字,字迹潦草,显是写得极为仓促。李嘉打开来看,原来是前线细作送回的消息,信上说金人今晨已渡过淮水,兵锋直指安丰军。李嘉惊道:“今晨过河,那到寿春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范羌苦笑道:“现在大人到城墙上看,恐怕金人的大纛已经遥遥在望了。”李嘉急忙跟范羌登上北门谯楼远眺,凛冽朔风中,但见北方卷起阵阵烟尘,隐约传来犹如闷雷般的声响。李嘉道:“城外的百姓可否都放了进来?”范羌道:“已经渝令下去,一个时辰内必须入城,能带便带,不能带的一律烧掉。”李嘉点点头道:“好,不能留给鞑子。”又道:“城里的粮食能撑几时?”范羌想一下,道:“大概半月。”李嘉大吃一惊,道:“怎么会如此之少?”范羌道:“城内只有一个小库,大库在八公山下。如今形势,已然没有人手去运。”李嘉道:“粮食必须入城。立刻传令下去,凡进城的人,无论民无论兵,都须绕道八公山自取四十斤粮食,午时不到,按军法论处。”一个兵士得令下去,范羌听了,眼中满是惊愕,道:“如此一举两得,将军的智慧,范羌佩服。”李嘉顾不得客套,又问道:“时值隆冬,城里可有足够的薪火?”范羌道:“数日前才运进一批,应能用一段时间。”李嘉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李嘉又问道:“城里的用水如何?”范羌道:“秦时便有一条沟渠引河水直到城下,用水当无问题。”李嘉点点头。吩咐道:“你选派20名年老兵卒,让他们到县衙待命,我有用处。”范羌应命去办。李嘉走下城墙,快马驶回县衙,王子凝、吕风暴、满堂役丁均已听到消息,在厅堂待命。李嘉道:“吕叔,当下正是发挥你专长的时候。”吕风暴道:“难道是写檄文?”李嘉笑道:“不错。大敌当前,鼓动百姓共御外辱就有赖吕叔这支如椽巨笔了。”吕风暴抱拳道:“义不容辞。”借了李嘉的法案,片刻即挥笔既就。李嘉看了,连道了几声“甚好。”吕风暴道:“李县令才来不久,即做了几件叫全城百姓信服之事,如今县令端在,誓与全城百姓共存亡,我想他们一定会戮力的;咱们都是北地来的,鞑子如何暴虐,那都是亲身体会,被鞑子奴役如何悲惨,我们现身说法即可;然后就是谕令全城实行宵禁,如果谁家发现可疑人员匿而不报,严惩不贷;”李嘉点点头,道“你再加一句,全城百姓无论老幼,中午时分衙门口集合。”吕风暴添了,李嘉将纸交给一旁的文书道:“一个时辰内誊写三十份,不得有误。”文书领命。李嘉转头对主簿道:“城内登记在册的户口是否清楚?”主簿道:“清楚。”李嘉道:“甚好。你加上今天入城人数,然后告诉我青壮男人有多少,老人少年有多少,可以烧火做饭的妇人有多少,一会我要跟全城百姓讲话。”主簿受命,埋头统计。

大战之前,时间飞快,待了片刻,文书将檄文誊好,李嘉转手交给王子凝,道:“子凝,你和吕叔专找街巷要冲,把这告示张贴了。”王子凝道:“是。”接过和吕风暴出去。李嘉在厅上来回踱步,不时看天,但见天色铅灰、北风更紧,像是要下雪一般。又过了半晌,主簿也写好,将纸递给李嘉,道:“大人,粗估入城有八百户,加上城里两千一百五十户,一户按六口计,约有一万七千七百口;其中青壮男子三千人;老人少年三千,可埋锅做饭妇人五千……”顿了一下,又道:“尚有驻军有五百,行商坐贾二百……”李嘉点点关,道:“甚好。”未几,日已中天,厅口已经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李嘉大步走到门口,高声道:“乡亲们,自靖康至今二十年间,寿春数遭兵燹,若真被鞑子占去,城破之日,便是我等受屠之时。方今形势,我们已全无退路,惟有上下齐心、众志成城,守住了城池,才有活命的机会。”门片一时鸦雀无声,忽得一人振臂高声道:“全凭大人差谴。”便有无数的人跟着振臂高呼“全凭大人差谴”,喊声此起彼伏,声响震天。李嘉摆手示意百姓静下,又道:“三千青壮分成十队,各由两名军爷操练,随时听从指挥使差谴;三千老人少年,分成两队,一队去南门将刚进城的粮食运到县衙来,一队去北城将柴火运来。过了今天也要操练,战时负责给城墙补给;五千妇人,负责在衙门口埋锅造饭烧;一干衙役负责城内逡查,一旦发现有可疑人或违命者,通通以通敌罪论处,严惩不贷。”李嘉把手一挥,百姓开始站队,有衙役指挥,过了半晌,已成规制。此时寿春已成危城,城中百姓深知除了死守,已无其它逃出生天的办法,反倒没了鸹噪。一队老兵便把青壮领到一边,开始教授基本搏杀技巧;老人少年便去运东西;妇女便纷纷从家里抬来铁锅,埋锅烧水。

李嘉见百姓已按部就班的劳作,就又驶马到北门,观察形势。李嘉登上谯楼,范羌看到,急忙迎上,道:“大人你看。”但见范羌所指,密密麻林的金兵正在列军前进。排在前面的是汉人仆从军,仆夫军后面是大队的女真骑兵,军队所向,尘飞土扬,旌旗蔽日,好不壮观。范羌道:“与其给他们攻城,倒不如我们出城打他个出奇不意,岂不畅快?”李嘉思忖一下道:“不可。一则守城兵士太少,就算偶有小胜,于大局也无甚影响,一旦失利,后果却不堪设想。再则金兵才渡河,士气正盛,现在也不是偷袭的时候。”范羌想想,道:“确是如此”。金兵走到距城一里处,便不再前行。李嘉见金兵队行严整,忖道:“这鞑子的统帅倒甚有章法,只怕打起来,是个劲敌。”过了片刻从中军中驰出一队人马,在距距城墙数十步的地方停下,从中驶出一个小兵,那兵士手拿一封信,高举过头,向城门驶来。且走且喊:“给李将军的信。”李嘉道:“放个篮子下去。”城墙上便系下一个篮子,待那金国兵士驶近,他便将信投到篮子里,上仰向李嘉道:“李将军,我们将军敬你是个人才,劝将军识得时务,投降天兵。不然的话,只怕惟有‘玉石俱焚’一途了。”李嘉笑笑不语。兵士将篮子提上来交给李嘉。李嘉展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一封劝降信。李嘉忽然灵光一闪,低声道:“有个好办法。”俯在范羌耳上如此说了一番,范羌听了,低声笑道:“如此甚妙。无需找他人,他们都管我叫小李广。”急忙招呼兵士去取纸笔。李嘉伏在城堞上挥笔而就,将信又折了装到信封里递给兵士,兵士又将那信放到篮子里放下城来。李嘉向那金国兵士高声道:“你且把这信拿回,信上我有重要事与你们将军说。”那金国兵士取了信转身驶回小队。

李嘉对范羌道:“你可看清了?”范羌点点头,道:“看清了。”李嘉道:“待那人读信之时,你再动手。”范羌又点点头。且说那金国兵士返回小队,翻身下马,将信交给队中一人。那人接过信拆开,但见纸上赫然写道:“你上当了。”那人大吃一惊,一抬头,但见一支飞箭已飞到面前,急忙侧头,那箭未射在额头,却钉在颈上,那人大叫一声,仰面跌下马来。小队兵士急忙上去扶起。李嘉见射到了金兵首领,高声道:“快,一起放箭。”墙上兵士早有准备,一齐挽弓搭箭,密如疾雨的箭矢都射向城下小队金国兵士,一时之间,又有几人中箭倒地。金兵抬起了首领驮在马上,抛下其他受伤兵士,飞也似向后退去。范羌见金兵这队人马退去,由衷佩服道:“将军真神人也。”李嘉笑道:“全仰赖将军这百步穿杨的本事。这鞑子首领与寻常兵士一般打扮,不施些手段,倒认他不得。我这个手段虽不甚光明磊落,不过跟鞑子倒不必讲仁义道德。”

过了片刻,王子凝与吕风暴也赶过来,范羌又将李嘉智伤金兵首领的事说了一遍,王子凝莞尔一笑,吕风暴则哈哈大笑。吕风暴向城外瞅了几眼,道:“既然你伤了他们的首领,鞑子必不肯罢休,公子须早做筹划才是。”李嘉把方才整顿百姓的事大略给他们说了,吕风暴听了,笑道:“如此甚好,只是民兵训练总需时间,公子你看,鞑子正在调兵谴将,看来要攻城。单就现在这些人马,怕是吃力。”李嘉点点头道:“当真吃紧也顾不上那许多,训没训练的全部押上。”吕风暴抬头看看天,道:“夫子倒有一招,全凭这天时地利,就能叫鞑子吃个大苦头。”李嘉奇道:“吕叔快讲。”吕风暴道:“方才我们打街上过,黄昏尚早,我看到那些妇人都已经在烧水做饭了。”李嘉也看到城下金兵正渐渐逼近,心下也甚是焦急。原以为吕风暴要讲他的妙计,岂知他又兜转起来,道:“回头吕叔跟百姓交待一下,围城之下,柴火都是紧缺之物,不可如此浪费。吕叔莫要言它,快说你的妙计。”吕风暴笑道:“我就在说。”转头向范羌道:“范将军,你快去号令,让百姓把烧开的水都抬上城墙来。”范羌看李嘉一眼,李嘉恍然大悟,道:“范将军,快依着吕夫子说的去办。”范羌依命去了。吕风暴笑着道:“昔时保州防御使杨延昭守遂城用过此法子。公子聪慧异常,我一说,你便明白了。”李嘉也抬头看看天,但觉得天风凛冽如刀割,笑道:“经吕叔这一说,这天气形势,当真与那时一般无二。”说话间,金人也走到阵下,忽得响起一阵号角,号角甫落,又敲起密集的鼓点。鼓声一响,首轮的仆从兵便手中握枪,擎着盾牌,护着云梯向城墙靠去。那云梯搭上墙上,守军也不反应,金兵便飞快地攀上云梯,向城堞冲去。待得第一波金兵都攀上云楼,李嘉高声喊道:“动手。”墙上便万箭齐发,金兵便急忙擎起盾牌来挡,饶是如此,仍有人纷纷中箭掉下。箭射不掉到的金兵,墙上的守军便抬起圆木、石头,顺着云梯往下推。偌大石头,砸在盾牌上,便引得一串兵士掉下。更有守军伸出长杆将云梯向一侧拨,那梯上的兵士,便随着云梯一齐掉到城下。一时之间,城上城下,喊杀声、惨号声,响成一片,声声震天。激杀了半晌,城下堆积了几百具尸体,还有未死之人,在死人堆里呻吟不止。李嘉站在城墙之上,远远看金后队列中,有个兵士挥舞了几下小旗,从中便冲出上千女真兵士,那些兵士个个手持弯刀,只是穿了厚厚的皮衣,也不带盾牌,吼叫着冲向城墙,样子十分恐怖。此时,百姓陆续将水都抬了上来城墙来,李嘉让范羌分派了,道:“这些人虽然不带盾牌,但身上的兽衣,只怕寻常弓箭都射它不透。我们这次不用箭,只等他们爬得近了,你们就把锅里的开水一起浇下去。”兵士听了,个个黯然。一会女真兵攀到云梯顶上,便要向城墙上冲。守军便将铁锅架在垛口上,一个倾斜,滚烫的热水便顺着云梯流下。冲在最前头的女真兵士,被开水浇在头上脸上,惨叫着跌下梯来,跟在身后的兵士稍好,但手上被烫着,也不得不放手,便一齐地坠下来。这千数人,尚未接战,便都给浇下城来。其时朔风呼啸,天气极寒,片刻时间,被开水浇过的地方便又结成了冰,未烫死未摔死之人,都冻结在死尸堆里,一会就没了声响。未倒的云梯,也粘结在城墙上,城墙上是冰、墙根处是冰、死尸身上也是冰,城下满是鲜血冻结的冰,惨不妨睹。浇在墙上的水,都化成光滑无比的冰,流在城脚的水也了冰,走在上面,站都站不住。其后些许金兵再攻,捱不到城前,倒已倒滑倒了。几轮攻击未果,金兵暂时退去。天色渐渐晚了,李嘉站在城墙上看,但见金兵都点了火把,正在结账扎营,城外原野上,星火一片,蔚为壮观。只是他此时无心欣赏,对范羌和众兵士道:“鞑子暂时退却,大家加强戒备,切不可掉以轻心。”众兵士领命。当夜李嘉便睡在谯楼上。

此后数日,金兵都是结营扎寨,对寿春城围而不攻。北风依然不止,天气依然严寒,城中的水愈发的少了。原来连日的大寒,地表也被冻结了,百姓无法挖地汲水。李嘉便命人在夜里从城墙上放篮下来,在引水渠上凿冰取水,再吊篮上去。日子久了,金人便明白城里缺水,一旦发现有吊篮下来,便乱箭齐射,将人迫回去。后来李嘉便扎几个草人,再将草人放到吊篮里,每晚都放下来,金人照例放箭,总能收获不少箭矢。后来金人干脆把引水渠给截断,那城边的储水坑,竟渐渐风干了。再放吊箭来下,金人只是偶放几支,都不作回事。如此僵持月余,城里的缺水形势愈发严重了。安丰军地在淮南,平常年份,一年不过一场薄雪即止。如此这般,先下一场大雪、然后寒风劲冲月余的异常天气,以前从未有过,满城树叶落尽,人畜多有冻毙。李嘉等人走在街上,见一妇人在墙角找到一处未化的积雪,便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到碗里,然后就着碗把雪吞咽下去。她这一发现,立刻引来许多人抢雪,过了片刻,那雪连带着些许土,便都到了众人的嘴里。范羌满是悲怆地道:“将军,军营还留有一些水,要不先分给百姓?”李嘉沉痛道:“不可。守城的兵士如果没水喝,寿春陷落便是顷间之间的事,到那时候,只怕城里的百姓连性命都没了。”范羌道:“今年天气特异,一个多月滴雨未下,这般情景,历史从未有过。”李嘉点点头道:“为今之计,是我们找个水脉掘出水来,所有困难便迎仞而解了。”主簿听了,思忖一下道:“大人,卑职忽得想到一处位置,我们倒可一试?”李嘉道:“何处?”主簿向西指道:“城门向西,有一条巷子名唤鲜鱼口,卑职世居寿春,幼时听我祖父讲,之所以说这个名字,是因为早些时候那里有一条小溪,溪中产鱼甚丰,所以得名。后来寿春成了驻军所在,那溪流被改道,故河道便成了路,到如今不过三十年……”李嘉喜道:“你所言极是。那溪流纵是被人为改了道,只怕地下还有水脉,快,你带我去。”众人走到鲜鱼口,主簿便招呼来十个青壮民夫,众人一齐挖掘。地皮已被冻住,铁镐砸下去,只显一个白点。过了半晌,民夫粗喘如牛,也只是挖了个浅薄的表皮。范羌极不耐烦,道:“我去找几个兵士来。”片刻,一队兵士过来,范羌道:“你们来挖。”有将领在场,兵士不敢怠慢,挖得极卖力,过了半晌,终于掘到了软土。李嘉又让兵士稍事休憩,民夫再上,如此轮循数次,过了晌午,巷口已被掘出一个深约两丈的大坑。李嘉纵身跃入坑中,从坑底攥了把土在手,把手再张开,那土又散开了。原来那土只是有些潮气,捏成团都不成。李嘉跃出坑,道:“再挖。”兵士与民夫又向下挖了一丈,李嘉站在坑边问道:“下边是否泥泞?”兵士道:“只是稍潮而己,并不泥泞。”李嘉道:“你们且停下。”转头向主簿道:“你可记得清楚?掘得这般深了,若是曾经有河,地下不该如此。”主簿便拉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道:“这老者叫陈老六,是这里的老住户,他可以佐证。”陈老六上前见过李嘉,也道此处以前确有一处小溪。

李嘉仰天叹道:“莫不是老天也不助我?”忽得瞥见巷左院子里的树木高大挺拔,而巷右的却低矮纤细,道:“主簿,前几日我翻看县志,说城西以前闹过火灾,有几个里坊都烧成了白地,说得可是这里?”主簿道:“大人推测不错,路西便是当年过火的地方。”李嘉又问:“这巷西的宅院,可是三代为官的陈家?”主簿道:“正是。提起他家,整个寿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嘉又四下看了看,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你所言不错,这路当年就建在小溪之上,只是时过境迁,这路改道了。来,咱们先把这墙拆了。”王子凝不解道:“为什么要拆墙?”李嘉笑道:“因为水脉在院墙里面。”王子凝道:“你怎么知道?”李嘉用手一指道:“你们且看,这墙内的树木都长得有十丈高了,而这路西的树,最高的也不过五丈,为什么会这样?方才我已经问过主簿了,那是因为路西曾经有过火灾,这些树是后来才长的。”王子凝疑惑更甚,道:“那跟水脉有关系吗?”李嘉笑道:“当然有。你们再看,这南北向的路,唯独在这段绕了个弯?这是为什么?”众人不解,李嘉道:“那是因为火灾之后,路西烧成了白地,偏这陈家又颟顸霸道,他家的院墙向左扩了,把原本栽在路边的树都圈到了院子里。后来在西边营建房屋的人,只能又让出一条路出来,所以这路便成了现在这样子。主簿,我说得可对?”主簿笑道:“大人说得一点不差。”众人听了,心里也暗暗佩服。说话间,一齐使劲,那墙便轰然向里倒塌了一大段,李嘉拍拍手向坑里人道:“大伙向东挖。”兵士与民夫便又轮镐起锹一起向东挖。又挖了两个时辰,那坑已延伸到院子里去了。

忽的,一个兵士喊道:“将军你听。”那兵士在坑底跳跃了几下,他脚底传来啪叽啪叽泥水的声音。李嘉大喜,一跃跳到坑里,只觉得着脚之地,那土极松软,整个脚都陷入泥中。低头一看,只见汩汩细流四下沁出,整个坑底正渐渐被冷水浸没。李嘉毫不为意,高声道:“大家再接再厉,让水再出得多些,全城百姓就要得救了。”听此嘉奖,众人便忘了疲劳,奋力挖掘,那坑底出水更甚,不消片刻,已是一泓清水了。众人这才从坑底上来,李嘉道:“范将军,你去叫一百个兵士来,都拿个桶,我们要把这些倒给鞑子们看。”不一会,兵士来到,依次下坑取水,待都取了,列队上城墙。临走,李嘉给吕风暴交待道:“你去通知百姓,让他们都来取水吧。夜里安排衙役值守。”吕风暴受命。李嘉等往城门走,城里有水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一路上但见大群的百姓都提着木桶涌向鲜鱼口。兵士上城墙以后,李嘉一声号令,一齐向外倒,那水浇在墙上,很快又冻成冰,日光下泛着耀眼的白光。不一会,金兵大营便驶出一人一骑,走近看了一阵,又奔了回去。如此以后,李嘉又命兵士在城墙上倒了几日水,金兵也渐看惯了。

这日北风停了,天气稍暧,众人站在谯楼之上。李嘉与范羌道:“僵持了这许久,我看这鞑子也疲了。我们坐守孤城,外面什么情况全然不知,城里粮草已然尽了,如果形势再不转圜,我们就难办了。我想请范将军去趟蕲州,想办法搬救兵解寿春之围;纵然不能,也请朝廷分拨些粮食给我们。”范羌奇道:“安丰军隶属庐州,将军为何却要我去蕲州?”李嘉笑道:“围城的时候给庐州送去求援信都这般久了,你可曾见过庐州回信?”范羌摇摇头道:“不曾见到。”李嘉道:“这便是了。鞑子攻寿春不成,肯定是转向东南攻掠其它州县,庐州首当其冲,只怕此时已然城破或也在围城之中,他自顾尚且不暇,岂会来救我们?”范羌愕然。李嘉道:“庐州指望不上,我看蕲州倒有可能。蕲州在我们身后,又隔着八公山,如果寿春城在,鞑子必不敢围蕲州。”范羌点头,道:“那我就去准备,挑匹好马才好出城。”李嘉又笑道:“现在光景,别说好马,就是差的也没有。这样,你带两名士兵,今晚我陪你出城。”范羌惊道:“将军,听你口气,难不成我等走着出城么?”李嘉点点头,道:“范将军所言不错,我们确实没有马,如果要骑,只能到金人营里去抢。”范羌倒呼一口凉气,道:“将军方才说我们四人?”李嘉道:“这次是穿越连营,宜快不宜慢,岂能人多?”范羌叹口气道:“也罢,将军有赴死之心,范某陪着便是,只是苦了这城里的百姓。”李嘉听了哈哈大笑,道:“范将军说哪里话?我们这次不过是借鞑子几匹马而已,又没说要死。”范羌听了,也气得笑了,道:“鞑子岂肯借你?”李嘉指着墙垛下一个大篮子道:“前些日子,我们往篮子放个稻草人,再将得篮子放下去,鞑子不是乖乖地就送来大把的箭吗?”范羌道:“可是近来,鞑子也学聪明了,根本就不上当。”吕风暴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既然鞑子不射了,那今晚你们就从篮子下去,去夺鞑子的马。”范羌终于明白李嘉的意思,揖手道:“将军高见,范某由衷佩服。”

当夜,月朗星稀,城墙又垂下一个竹篮,一直垂到地上,李嘉四人在篮中呆了片刻,金兵果然没半分反应。四人便从篮中出来,蹑手蹑脚向金兵营中马厮摸去。李嘉在城墙上观察日久,金兵大营的布局,早已了然于胸。金兵最精锐的兵力乃是骑兵,长于野战而短于攻城,所以围城的军营也不似汉军,不甚用心于营造,而且自持小小寿春必不敢偷袭,故其营帐外也没有高达丈余的围墙,只是竖个矮疏的篱笆,李嘉四人轻轻一跃即过。待到了马厮前,只是门口一个帐篷里尚有一支油灯,地上躲了一个女真兵士,鼾声如雷睡得正香,另一个女真兵士坐在地上,手中拿一皮壶,正醉眼朦胧地喝酒,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四人轻轻将门口木栅抬开,进了马厮选了四匹最神骏的马,又悄悄装上辔头马鞍,如此半晌,那醉酒的兵士毫不知觉。李嘉看大家都准备停当,轻声道:“上马。”四人一齐翻身上马,催马冲出马厮。那醉酒兵士听到动静,便拿着酒壶晃晃悠悠走出来,李嘉一拍马臀,那马飞起一个蹶踢在那兵士胸前,兵士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再不起来。马厮起了动静,夜巡的金兵便纷纷跑向这里,李嘉高声对范羌道:“你们往八公山上去,我来引开鞑子。”范羌三人听了,催马向南去了。李嘉拨剑在手,拍马迎着金兵而去,待得近了,弯腰挥手一剑,迎面便有一个兵士倒地,回手一剑,又有一名兵士倒地,如此左冲右突,杀了数十人之后,看兵金越围越多,也不恋战,引马向寿春城奔去。待奔到城下,回头看金兵正渐渐追来,王子凝在城墙上急道:“还不快上篮。”李嘉这才跳下马跃入篮中,王子凝看得真切,急令兵士绞绳上拉,待金兵冲到墙下,李嘉已然在城墙之上了。墙上又是一阵飞蝗般弓箭,金兵又死了数十,这才骂骂咧咧回去。

李嘉吸引了金人,范羌三人便快马加鞭,穿过金人营房,一路偶有拦截,抽一鞭即过。奔了一会,便到了八公山下。三个也不停歇,催马上山,如此又奔了一个时辰,山路越来越陡,积雪也越来越厚,马也行不得了。范羌回看一阵,又俯下身听了几下,确定没有金兵追赶,三人这才翻身下马,牵着马向前走。又走了半晌,天便渐渐亮起来了。冬天雪山上的早晨,雾气浓重,目光所及也只有数十丈远,高低起伏的山坡都覆了厚厚的积雪,山坡上的树也包裹了霜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当真如粉饰碧砌的瑶台琼楼一般。一个兵士道:“大人,这枝上结霜花,煞是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次得见。”范羌道:“我听别人讲,北国的冬日里,毗邻河湖的地方,这种景致倒很常见。咱们这里气候温暖,若非近来天气特异,只怕是看不到的。”三人又向上走了一阵,雾气慢慢散了,一轮红日自东方升起,从山上往东放眼望去,千山峥嵘,万峰汹涌,皑皑白雪覆盖的波峰上都被阳光镀了一层金,当真是壮观至极。三人无暇欣赏,又在雪山里行了三天三夜,终于过了八公山,又走了五日,到了蕲州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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