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关于钢琴 4(2 / 2)

他其实最爱听自己弹琴了,经常晚上吃完饭,他就会摸摸自己的头说,“来吧,给爸爸弹个肖邦”。

他不会去坐那把折叠椅,而是站在旁边,不错神的盯着她。她曾经在弹琴的时候,偷瞄过爸爸的眼神,他好像已经进入了琴声营造出的幻想王国,随着旋律的起伏悲伤和欢乐。她突然觉得,爸爸可能比妈妈更加感性。

每次弹完,他都会赞不绝口,眼睛里充满了幸福的欣慰和骄傲。钢琴是妈妈送给自己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四季第一天看见这台钢琴开心的手舞足蹈的时候,松芦就很认真的跟她说过,“妈妈不会永远陪伴你,如果以后我不在了,它就是你的依靠,你想要有的,妈妈不能给你的,它都可以做到。”

然而它死了,四季身体的一部分也跟着它一起死了。她知道耀滨此刻就躺在屋里的床上,但是她不敢过去质问他,哪怕只是讨个说法。她只是害怕,怕什么呢,怕激怒了他,起来也给杀了?自己不过去,说不定他也会突然过来。

她的身体开始不自觉的发抖,她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因为无法宣泄的愤怒,或是不能克服的恐惧。她甚至都不敢哭出声音,因为她知道,耀滨最讨厌哭声,那种高分贝的,有规律的哭声,那会让他无比的烦躁。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每根指甲都剪得短短的,指尖上覆盖着厚厚的茧子,它们值得被这样对待吗。松芦从她身后走上来,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和胳膊,想让她平静下来,但是她浑身伴随着抽泣的节奏,抽动的更加厉害。

“妈妈再给你买一台,再买一台”,松芦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苍白无力但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但是四季已经决定,从那一刻开始,她再也不弹钢琴。她哭着对松芦说,如果她非要给自己再买一台新的钢琴,她就亲手把新的琴给砸烂。虽然耀滨后来一提到这件事,就懊悔不已,甚至抱头痛哭,也当面向四季承认过错误,松芦也在旁边帮忙调和过。

她自己知道,他们要的就是取得四季的谅解,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没关系”,但是她宁可死也不会说出这三个字来。

从此以后,她不再相信真的有神,在她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刻,没有任何人、任何神,来帮助过自己。巴赫通过音乐来赞美神,不过那只是他的想象和希望,是他的幻觉。

或者也许,神真的眷顾过他,但是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还不配得到神的青睐,只能苟延残喘的残酷的现实生活里蹒跚前行。而这个世界里,对四季来说只能有一种音乐,就是摇滚乐。

只有摇滚乐有那种通过把身体撕成碎片的嘶吼,来把血淋淋的真相摊开在你面前的力量。猫王、涅槃乐队、老鹰乐队、queen乐队等等等等,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房间里一遍遍回荡着着他们的歌曲。

她能感觉到,他们懂自己所有的感受,那些愤怒、胆怯、恐惧、期望、幻想,哪怕自己跟他们从未生活在同一个时空。自己跟他们都是痛苦又清醒的人,通过燃烧自己,来与那些罪恶的、麻木的、软弱的施暴者及其同伙抗争。

她从未有机会看过任何摇滚乐演出的样子,只能从磁带的封面上看到过涅槃乐队的主唱柯本带了一顶黑色礼帽,一身黑色的皮衣皮裤,眼睛一圈画着黑色眼线,台下的观众声嘶力竭的欢腾着。

而当得知柯本自杀的那天,她难受的无法自已,哭得眼睛都红了,她知道,他们是一体的,他是替自己去死的,如果不是他,可能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里,他们这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心里暗暗期待,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舞台上,有一束光也能打在自己身上。她开始尝试模仿乐队的一切,虽然绝对不会有机会画眼线,带耳钉,穿紧身裤,但是她会尽量选黑色。

黑色的衣服、裤子、鞋。

还会去路边卖小饰品的店里,买眼线笔,趁松芦不在家的时候,画个大黑眼圈。她喜欢黑色,这是反抗的颜色,是悲伤的颜色,是死亡的颜色,是钢琴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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