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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街角往里走,密密麻麻的住房楼下,藏着一家并不出名的饭馆。菜的味道并不算惊艳的它,却能一次次俘获周围人的心,很大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这里居住的人只能负担得起这里的消费。时常中午路过时都能听到劈啦啪啦的鞭炮声,一对新人或是一个寿星将会作为这里的主角。装修得不能够算得上豪华,顶多是一种对其他大饭店的山寨的复制,劣质的墙纸从墙上慢慢弯下了腰来。屋内的桌椅有股腐烂的味道,不知是否是它们自身发出的还是里面的一些食物传出来的。滑滑的白色瓷砖一直兜着污水,它们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被板凳和客人的脚印画得乱七八糟。结账的柜台就在进门处,透过玻璃门能清晰地看见这位老板娘再用计算器对账,男孩觉得从来没有见她抬起过头来。

老妇人迈着急促的脚步,刚修好的柏油路正挥发出了令人作呕的臭味。在赶路的人们心中,午后的阳光还是会让他们变得毛躁,即便是在冬日。男孩懒洋洋地走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普蓝色的编织袋,上面印有一些电话和广告,白色的字题在上面显得格格不入。马上就要一点半了,下午的美术兴趣班还有半个小时就将开始。二人迈着不同频率的脚步,前方的长安车已经开远了,郁闷的老妇人还在等着远处未来的陈庄。

今天是男孩一家从缙云山回来的日子,碰巧金氏家族——男孩奶奶的娘家,在这家酒楼举行某位长辈的生日宴。他对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并没有多少印象,觉得很无聊,再加上前几年受到的区别对待,在他的小小世界里一只树立起了一面红色的旗帜,时刻警醒自己对这群人不能太过靠近。

大田渔村里有一片迷人的池塘,那里就像一片世外桃源,不为外人所知晓。池塘边摇曳着婀娜的柳树,它们在暖暖的阳光下微醺着,一种不安的悸动正在萌芽。女人那时没有正经地接受父母的生意,下午一般都在麻将馆里打发时间。小男孩昨日十分无聊地在麻将馆外的玻璃窗前玩着之前捕捉的小蝌蚪,渐渐地,小蝌蚪们已经一动不动地浮在了水面上。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跑出来时,儿子正哭得起劲,她开口道:“明天我们去大田渔村,再捉点回来要不要得?”陈庄连忙答应了这个提议,便停止了啜泣的动作。

微风拂过了池塘的头顶,亲吻着每一位靠近它的人。和煦的阳光散发出了爱的光辉,一股无私的能量正在注入男孩的身体。他轻快地走在最前面,发现一间小房子正开着门,一扇铁窗里正有一位阿姨坐在里面。他不敢往前走了,于是蹲在路边等待母亲。待女人去问后,才得知这里可以租借游船,二十元就可以游玩一下午,可碍于他们有任务在身,便没有与这项活动纠缠。

走过这片水域后的不远处,几排整齐的安置房正拔地而起,橘红色的瓷砖已经上墙,母亲告诉他,不久以后他婆婆的娘家人就会全体搬往这里。陈庄沉思了一会,又看向那堆房子,不屑地嘟着嘴巴,用塑料杯网了十几只蝌蚪后,就离开了。

再一次去的时候,这片池塘已经无影无踪了,这片土地被水泥浇铸成了结实的地面,方便了居民的日常生活,却丧失了这唯一的美感。天空白白的,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切,它没有采取任何举动,而是将这一切的得与失附着在世界上每一个人的身上。冬日的冷风吹着楼房,发出了疼痛的惨叫,痛苦地呜咽起来。陈江一家人在过年期间前往此处的安置房去给最老的长辈拜年,陈庄拉着个脸地走了一路。他知道一旦抵达这里,自己就会被迫称呼那群陌生的亲戚,而他总是记不住谁是谁,因此每次都会受到父亲的责备和嫌弃。

对付完一楼数都数不过来的叔叔阿姨,伯伯嬢嬢,男孩觉得已经没有力气了。她靠在一起崭新的瓷砖上,等着母亲过来和自己呆一会。没等到母亲的声音,父亲在二楼的窗户上伸出了头来:“陈庄,上二楼来!”

他看见没有刷白漆的墙壁上还残留着的水泥细孔,这般粗糙的质感让他觉得不舒服。不锈钢铸成的栏杆一敲上去就会传出嗡嗡的声音,这声波在抖动的柱子上现出了原形。陈庄的母亲还没有来,不知被谁缠着在聊天,他决定自己就在这里等她。左手边的墙壁有一扇窗,望出去的景色是从脆的山的一小部分,冷冷清清毫无生机的景色就像男孩那具已经干涸殆尽的身体。门外传来了一片说话的声音,其中夹杂着至少三个人的声音,他看见自己的母亲走在最前面。

许久没见的金二孃似乎晒得更黑了,那不是健康的黄黑色,而是一种缺乏气色的不健康的脸色。尽管如此,她的嘴唇还是没有休息的意思。陈庄记得她的儿子和她长得很像,也是黑黑的皮肤和有点像一把弯刀似的眼睛,无论是谁都能立马认出他是金二孃的孩子。男孩焦急地等着母亲走过来,一下子就拽着她往二楼快步走去了。

母子俩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后,悄悄地就走了进去。陈庄首先看见的是父亲,他的脸上露出了平时难以想象的表情,红红的脸蛋让他回到了年少岁月,他的眼睛又一次变得闪亮,里面有着善良单纯的光。他正搂着一个年岁极高的老太太,那人便是今日的主角——陈庄的祖祖。看清她后,男孩记起了自己婆婆的白发,和她的却有些不同,面前这位老人的头发如同冬日飘洒的白雪一样,偏冷色。她的脸上沟壑纵横,皱纹深深地刻入她的皮肤里,有些像远古而来的神秘图腾,幽幽的神情让她显得更加深不可测。陈庄注视着那对灰色的眼眸,那不同于常人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庄,他不自在地开口了,随后站到了她的面前。在他的身后,有几位自己毫无交集的哥哥正在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空气里有些紧张的气氛,男孩害羞地不敢开口,一旁的父亲急了眼,引导了几次才从孩子嘴里听到“祖祖”二字。随后他起身接了一个电话后,就急急忙忙地带着自己的妻儿离开了这间房。男人风风火火地快步下楼去了,男孩却在门前停了下来。见到自己的儿子这样,女人也停了下来。

门缝被他们刚才遗留得还有些空间,站在门外能清晰地看见这位老祖宗。只见她示意自己对面的重孙们来到自己身边,随后将几个显眼的红包塞到了他们手里。不多不少,刚好四个,里面其乐融融地打成一片。陈庄的母亲拽着他下楼去了。

这时,远处驶来了一辆长安车,陈庄已经来到了老妇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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