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0(1 / 2)

维吉尔这天回来的比平时早。

他撞开篱笆院门,踢飞扑过来的几只雉鸡,风一般冲进屋子,将手里用芭蕉叶包着的物品,随手扔到破了几个洞的桦木桌上,一屁股坐到用藤条捆扎起来的靠椅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妻子珍妮弗闻讯从羊圈里走了进来,瞥了一眼桌上洇出油花的芭蕉叶后,涌到嘴里的诅咒又咽了回去,边解着捆扎的麻绳边咕哝,“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肉。”

“马克呢?”

“你哪天天黑前能在家里见到他。那个憋出一脸疙瘩的家伙,说不定正在面包坊里跟艾米调情呢。”

维吉尔剜了她一眼,朝门外努努嘴,“去把他喊回来,快点。”

“你怎么不去?”

“该死的,让你去你就去。”

“你冲我吼什么。谁让你到现在都凑不齐儿子结婚用的银币,要不然他能天天往面包坊跑?亏你还是个卫队长,混得连护卫都不如。”

维吉尔啪地一声将一个硬物拍到桌上,低吼道,“滚过去,把那个混蛋拎回来。”

待珍妮弗看清那是枚四里亚尔的银币后,从芭蕉叶里挑出一块闪着油光的鹿肉塞进嘴里,嘀嘀咕咕地走出门去。

“愚蠢的女人。”

维吉尔冲远去的背影咒骂一句,起身从墙角落满灰尘的柜子里拿出两个陶碗,用暗褐色的胳膊肘在里面剐蹭两圈,又从下面格子里拎起一个细脖子的陶瓶,在耳边晃了晃,一起摆到桌子上。

他将其中一个陶碗放到对面,往自己面前的碗里倒入小半碗紫红色、带着泡沫的液体,舔净沿着瓶口流下的酒液后,将细脖子酒瓶扽到一旁。

浑浊的酒浆倒映出一张颓败的面孔,维吉尔索性闭上眼睛,凑到碗边啜饮一小口,低声嘀咕了一句,“该死的清剿”,叹了口气,仰靠到椅背上。

他不禁怀念起军团没来之前的时光。

作为松廷庄园的卫队长,他除了每年有近一百里亚尔的饷金外,还经常会收到苦刑犯家属们送来的“谢礼”,一两枚面值不大的银币,两三瓶味道还算不错的葡萄酒或者皮思科酒,几磅新鲜的兔肉或是肉干,再或是半袋子藜麦之类的,托他照拂里面的亲人。

那个时候,他的日子虽然没法跟城里的大人、老爷们比,可最少不用喝这种又酸涩又浑浊的酒底。

维吉尔端起酒碗,硬着头皮又抿了一口。

这时,对这种味道印象更深、比脑袋更诚实的舌头告诉他,军团还没来百利城之前,它就已经品尝过令它抗拒的滋味。

维吉尔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自打他掏空家底,又从督管所借了一笔利息很高的借贷,把马克弄去列克夏庄园当了一名护卫后,他就再没喝过比这种该死的葡萄汁更好的酒。

他原想,这样的做法是值当的,只要马克在里面好好待上几年,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结果,军团来了。

伯恩一到百利城,便将所有的苦刑庄园纳入军团管辖范畴,用以关押叛军俘虏。

少了一大笔可观的额外收入的维吉尔,不仅没有等来他期盼的好日子,还被越滚越多的利息压得喘不过气。到如今,就连给儿子凑够一笔结婚的费用都成了大问题。

一想到这里,他奇迹般地觉得,酸涩的酒液,好像并没有挑剔的舌头说的那样难喝。他用牙齿刮下粘在舌头上的碎末,呸地一声吐到院子里。

恰在此时,篱笆院门被从外面狠狠地撞开,一名年轻人急冲冲地闯了进来。

“嘿,小子,这里可不是该死的庄园。”

维吉尔嘴里叫骂着,紧皱的双眉却随着年轻人的闯入舒展开来。

“坐下吃,孩子。”他略带愧疚地说着,将芭蕉叶往一进门就直奔桌前,抓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大嚼的马克面前推了推,又指着门外,对正往儿子陶碗里倒酒的妻子说,“你待到外面去,顺便把门关上。”

“凭什么赶我出去?”

维吉尔一拍桌子,怒吼道,“滚出去。”

珍妮弗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那枚银币,扯下缀了几个补丁的围裙,扔到维吉尔脸上,转身走了出去。

维吉尔见妻子走远,拿出一个大一点的陶碗,匀了一小半鹿肉装进去,送回柜子里。

“是不是结婚的事情有着落了?”

马克一口喝光碗里的酒液,打了个饱嗝,摸着脸上涨红的脓包急切地问道。

维吉尔瞪了他一眼,往他碗里又倒了半碗酒,示意他边喝边聊。

见父亲没有否认,马克蹭地站了起来,快速向门口跑去。

“你干什么去?”维吉尔诧异地看着从身前一阵风般跑过,比自己个头还高的儿子,疑惑地问道。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艾米去。”

“回来,你这个沉不住气的家伙。”维吉尔恼怒地骂道。

马克冲他嘿嘿一笑,坐回到桌前,忙问他从哪儿弄到银币的。

维吉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马克,还记不记得,他经常提起的那件,发生在十六年前的事情。

“十六年前?你做小石城城门卫的事?”

维吉尔站起身,在马克脑袋上啪地扇了一巴掌,骂道,“混小子,一点记性都没有。”

“噢,你说的是遇到弥尔顿殿下的那件事情啊。”马克揉着脑袋,反应过来,忙问,“怎么好好的提这件事啊?”

“我碰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弥尔顿殿下?”

见维吉尔又站了起来,马克赶紧跳到一旁,连声告罪,“我错了我错了,弥尔顿殿下早死了。”他让父亲继续往下讲,并且保证不会打断。

维吉尔说,他碰到的那个人,其实也不能算做熟人。他认识对方,对方肯定早已不认识他。毕竟,当年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城门卫,而对方却是南奥普雷帝国最尊贵的公爵大人、帝国七雄之首、若昂公国总督,弥尔顿殿下的侍卫长。

“侍卫长大人肯定给了你很多金币吧?我猜,有一千埃斯库多。”马克嘲讽地说道。

他说,这些年,谎称发现弥尔顿殿下旧部,甚至发现殿下子嗣的传闻,从来就没有中断过,说来说都是奔着那笔一千埃斯库多的赏赐去的,到最后还不是被一一拆穿。

“怎么,你是怀疑你爸爸的眼光?”

马克朝维吉尔撇撇嘴,心想,这种事他怎么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告诉你,就算认不得你,我都能认出公爵大人和他的侍卫长。”维吉尔捏着杂草般的胡须,气哼哼地说道。

他颓败的神情亢奋起来,浑浊的目光重新变得清亮,再次向马克说起十六年前的那个正午。

那时候,他是若昂公国首都小石城南门的一名城门护卫。

当天,本来不是他当班。前一天,他的长官接到命令,时为若昂公国总督的弥尔顿·哈德鲁·舍勒殿下,将要携家人从南门出城。包括维吉尔在内,所有城门护卫的休假因此被全部取消。

中午时分,阳光正盛,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均被驱离,沿街的商铺也都紧闭大门。手持长矛的帝国卫队肃立在通往南门的道路两旁。维吉尔和他的同僚们同样表情肃穆,分立在城门两侧,任凭汗珠像蚯蚓一样流下。

正当维吉尔感觉,肩膀快要撑不住脑袋之时,两个百人骑兵队缓缓走了过来。马上的帝国士兵们,个个银甲鲜衣、高大威猛,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种作为帝国铁骑特有的倨傲和漠然。

这种情形他见得多了,余光一扫便收,鼻孔里微不可查地哼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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