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8(1 / 2)

进入城堡的第一个晚上,凯伦是挨着莫顿睡的。

他甚至都没等容克和乔西进屋,便脱下脚上那双捆了又捆的松木鞋,鞋尖朝外,整齐地摆放到一张刚好够五个人睡的长铺前,将干草拢了拢,贴着莫顿躺下。

他不知道该不该跟莫顿说点什么。比如,表达自己的感谢,或者,说几句“一切都会好的”之类的宽慰,再或者,像桑迪一样,将恶毒的玩笑当成祝福,祝贺莫顿即将成为城主的爸爸。

他被自己最后一个想法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深受那个将他的成年仪式,涂抹成血色的恶魔的影响。尽管在来百利城的路上,他是最沉默的那位,也是几名男孩中,唯一没有被桑迪单独拿来调侃的人。

他厌恶桑迪发出的所有的声音,耻于与他走进同一枚脚印,恶心于与他呼吸同样的空气。在被迫同路的那段旅程中,他索性堆砌起一个小世界,将自己关了进去,安静地度过被遗忘的时光。

这样做,并不妨碍他倾听那个恶魔调侃众人的每一句话。

在意识到对方凶狠的外表下,藏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后,凯伦开始认真观察起他的一言一行。从他真真假假、水分十足的言语里,汲取每一滴有用的信息,分析桑迪口中提到的每一个,他未来有可能面对的陌生的人和事物。

越听到后来,他越觉得有趣。

他尝试着离开桑迪的对立面,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从头梳理影响前行轨迹的每一件事情,站在桑迪给出的结论和被证实的预言的终点,回头看结论和预言的起点,抬头看轨迹的前方。

他果然从中找到一些与原来的想法不一样的东西。

凯伦据此找到的第一个起点是关于自己的。

他猜测,自己之所以没有被单独拿来调侃和嘲讽,起点或许正是桑迪的那阵怪笑。那是几个人被捕前,坐在里尔村北山的山脊后面,谈论休伊一系列做法背后的原因,当他说出自己的推测时,嘴里被堵住的桑迪的反应。

休伊的出现证实了他的推测,同时也将桑迪的心思暴露在众人面前。这让桑迪感到不舒服,得出不再理睬他的结论。

凯伦这才发现,他和桑迪分明就是同一类人,只不过,他用安静的小世界包裹自己,而桑迪选择的,是疯狂的行为和真真假假的语言。

得出这个结论非常重要,他开始重新理解自己对桑迪的感觉。慢慢的,他发现,之前被他视之为仇恨的情绪是不准确的,更恰当的表述应该是,不喜欢同类接近自己领地的,憎恶。

顺着令他憎恶的桑迪的目光回头看时,他很轻松就理清了身后的那条轨迹,搬开卡在路口的一块块顽石。

他理解了桑迪是如何做到,仅凭容克喊出的一句话,便得出几人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的结论。

凯伦不得不承认,桑迪用恐惧和共同的敌人捆绑起他和其他几名伙伴的做法,远比用绳索来得更加稳固。

他甚至怀疑,桑迪在里尔村广场上提出的那个不合理的要求,本就是早已谋划好的计划的一部分。他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与村里的猎人们进行一场豪赌,其目的,只不过是挑出村中最可靠、最勇敢、最有智慧的猎人,陪他完成那趟旅程。

凯伦扭过头,看了看身旁已经发出鼾声的莫顿。他很想知道,莫顿拿他最心爱的女儿作为赌注,除了为几人换来自由,还准备从约书亚那里得到些什么。

他不清楚,约书亚为什么要把本没有资格参与交易的莫顿,也拉到天平的一端,不过,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他深信桑迪对伊琳做出的第二次宣判。

桑迪的很多预言已经被证实,为什么不多相信一次呢?

就连他眼中还算正直的好人帕亚,在桑迪看来,也不过是一个被城里的大人和老爷们踩在脚下的玩物,甚至连手下都无法拗过。事实也的确证明,他果然还是被卷入贪婪的漩涡。

凯伦在桑迪给出这样的预言以后,曾认真地思考过,因为,事关几人接下来的命运。

他推测,桑迪给出这个预言的起点,或许是他在监牢里经历的一切,说不定也是他的叛军生涯的起点。他自觉那个起点对于现在的自己没有太大的作用。于是,他站在预言的终点,抬头看向百利城,思考自己这一队人,还能被城里的大人和老爷们榨取出什么有用的价值。

桑迪对伊琳宣判的内容,显然是最容易被人看见的价值。

他不清楚帕亚对此有多少了解,算了,他是个被卷入漩涡的好人,一个被人踩在脚下的玩物,一个可悲的逆行者,不应该被自己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摩。

但是,他有理由相信,帕亚的下属,尤其是老迪克,应该是知道种马城主的癖好的。他不光了解约书亚的癖好,还暗中将伊琳标注好价码,等着与他那位肚子里装着一杆天平的城主大人,进行一场愉快的交易。

他以为,将伊琳作为筹码进行交易的双方,本该是城防军小队和约书亚。

凯伦不理解约书亚把莫顿卷入这场交易的做法,如同不理解桑迪对容克作出的结论。

他说容克跟城主简直是一对亲父子,是试图孵出一窝小鸡的公鸡。这是个非常有趣的结论,他注意到,餐桌上的容克也在尝试寻找他与约书亚身上的共同点。

凯伦相信,容克肯定跟他有同样多的疑问。他也相信,躺在身旁酣然入睡的莫顿,一定有这些疑问的答案。

莫顿在餐桌上,不,是自从离开里尔村以后的表现,与他之前了解的那个莫顿大叔,完全不同。

唯一可以解释的,只有他平时一再教导众人的那句话:“冷静和松弛是猎人最宝贵的品质。”

凯伦无法从这句话里找出,伊琳即将成为城主的第十四个夫人,而她的父亲依然能够酣睡,这个结论的起点。他只好截取一个片段,将莫顿与桑迪在广场上的碰面,作为事件的起点。

他惊奇地发现,莫顿好像同样能够预知后面发生的一切,并且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凯伦可不相信,他心目中敢做敢担的莫顿大叔,甘愿舍弃心爱的女儿,仅仅为几人换来自由。这不符合他一贯的做法。他这样做,肯定还有其他的考虑。换句话来说,他已经不是顺势将伊琳放到约书亚的天平上,而是拿她的未来作为赌注,博取在他心目中,比伊琳更重要、占据更高地位的人或者事物的未来。

凯伦不由扭头,目光顺着门缝,停留在张开羽翼,试图守护住伊琳的小公鸡身上。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