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我同样亲爱的芬克先生。每天晚上,我都会听到五个不同的桑迪在酒馆互相叫骂。关门的时候,伙计们至少要将两个桑迪扔到臭哄哄的大街上。”黑尔边说边从比斑驳的木门好不了太多的桌子底下,搬出一个矮凳,摇摇晃晃地坐了上去,软塌塌地靠到桌腿上。

“前几天从列克夏庄园逃跑的那个桑迪。”

“列克夏庄园?嗯,倒是个很熟悉的名字……”

“我觉得有必要再给你点提示。有可靠消息,那个桑迪极有可能是那边的人。”

黑尔马上从矮凳上弹了起来。

对于他的这个反应,约书亚非常满意,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将桑迪从越监到再次被抓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他。

黑尔枯树枝般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着,疑惑地看向自己。

脑子还算没有烧坏,约书亚在心里这样评价着黑尔,同时,也在等着对方的问询。

然而,黑尔并没有提任何问题,只说会派人调查从列克夏庄园逃脱过的桑迪。

约书亚有些愤怒,如同一只养了多年的爱犬,突然不再捡回自己抛出的皮球。他开始想念阿莫斯在城里的日子,不知道那个小子什么时候回来,好让自己再也不用亲自面对这群野狗。

接着,他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居然在同一个上午,接连三次沉不住气。他再顾不上磨练自己高尚的品格,也无法忍受房间里的怪味,更为自己在房间呆了这么久感到恶心。于是,他将那瓶酒重重地摔到酒架上,喊上莱夫,穿好自己的斗篷,不再理会重新缩到幽暗角落里的黑尔,连招呼都没打便走出门去。

他屏住呼吸,一口气走出铺有干草的院墙,大口呼吸起城里好闻的空气来。

约书亚刚回到自己的那间办公室兼会客厅,管家布莱尔便来报,说督管所的议长大人来访。

他咽下冲到唇边的脏话,暗暗发誓,绝不给自己第四次犯蠢的机会。他让布莱尔将那位名义上受他监管,实际却归属省督府议政院的议长带上来。

他换上常穿的那套猩红色的毛呢外套,坐到黑胡桃木办公桌后面的卧榻上,随手拿起画了一半的羊皮卷,在上面涂涂改改起来。

不久,栗色木门开启,身穿墨绿色制服,胳膊上搭着一件黑色斗篷的议长,缓缓走了进来,向约书亚礼节性地打了声招呼。

约书亚在羊皮卷上画上一个圈,堆起笑脸,起身迎了过去。

他招呼议长到正对着木门的那张,足有五码长的棕色皮沙发上就坐,自己走到酒柜旁,给二人各自斟上一杯红酒,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随后,自己坐进背向办公桌的单人沙发里。

二人寒暄几句之后,议长试探性地打听起早上那场争执来,说他听说伯恩气冲冲地闯进城主府,特意赶来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约书亚哪能不知道对方问这句话的含义,甚至,他的来意,自己也是清清楚楚。

他在肚子里骂了一句,脸上仍客气地表示,只不过是一场小误会,事情已经解决了。

议长见他无意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起身走到酒柜旁,手抚摆放在上面的佩剑,感叹起约书亚虽然离开军团多年,却依然保持着帝国军人的本色。自他就任百利城主后,偌大一个百利城,官场清明,民众安乐。军团清剿叛军期间,城中一如往常,丝毫感受不到紧张的气氛。怪不得他每次回罗森城述职,都会听到省督大人在议政院院长大人面前夸赞约书亚,说他是若南郡不可多得的干吏。

约书亚能听的出来,议长这番水分十足的话语,表面上说的是自己,实际却是标榜他隶属于省督府的身份,看似是在赞赏,暗地里充满了警示的味道。

他得承认,对于自己而言,议长这番朴素的警示,远比伯恩傲慢的指责,能起到更好的震慑作用。

他这个城主,明面上只受郡主大人调遣,不受省督大人制约。可官员们谁不知道,在若南郡这块地盘上,省督大人家里养的狗,都比郡主大人家的管家尊贵。哪个城主的前途,不在省督大人的一念之间。郡主大人还不得不服气,谁让他只是公国的大人,而省督大人却是总督府的老爷呢?

总督府代表的是高高在上的南奥普雷帝国,而郡主府代表的,仅仅是一个被征服的若昂公国。

看到议长手抚着的那把代表帝国军团长身份的佩剑,约书亚不禁感慨。

他曾经好赖也是帝国军团的一名步兵团长,比伯恩的资格还老,立的军功也比他多,混来混去,竟然被那个自大的混蛋站在自己面前,呼着来唤着去,想想都让人生气。还有眼前这名名义上属于自己下级、小小的督管所议长,要不是有省督府在背后撑腰,他堂堂一城之主又何须跟他客客气气。

他赶紧抓起酒杯,猛地灌下一大口,把这种危险的念头摁了下去,嘴上不停感激着议长大人,言称若不是他在议政院院长大人面前为自己说好话,省督大人哪会关注自己这名小小的城主。

二人你吹我捧,共同回忆起在军团时的难忘时光,不时爆发出阵阵欢笑。

不觉日轮西斜,约书亚邀请议长留在府邸,边饮美酒,边继续追忆往事。议长哪里肯留,摆手婉拒。

约书亚也不再强留,走到酒柜前,费力地蹲下,从最下层的格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箱,又从办公桌右侧的木柜里,取出一个更为精致的重蚁木盒。

他叫来布莱恩,叮嘱他代自己恭送议长大人,并将两件礼物送到他的马车上。二人在城堡栗色木门前挥手道别。

议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后,约书亚的面色马上垮了下来。

他边揉着有些发酸的脸颊,边责怪阿莫斯。要不然那个混蛋投他所好,自己何至于在一天之内,招来这么多的麻烦。

一想到这些麻烦的源头,约书亚脑袋里的火气迅速下沉。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后,拉动其中一个木偶。

不多时,约瑟夫走了进来。

“去,把那个女孩带过来。”

“是,大人。”

“等等。”约书亚叫住正欲出门的约瑟夫,斜着眼问他,“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约瑟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夫人选了一些新装,让伊琳小姐试穿。”

“你不会换个理由吗?”

“那……”

“算了,就这个吧。”

“等等。”

“大人?”

“这次人多。”

约瑟夫犹豫片刻,说,“夫人有令,伺候更衣这些事,自然由女仆代劳,无需他人陪伴。”

“嗯,很好,非常好。”

约书亚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约瑟夫离去,自己在偌大的房间里踱起步来。

走了几步,他在空气中嗅了嗅,循着气味来到棕色的长沙发面前,探头一闻,发现那股异味果然来源于此。

“该死的。”

他低声咒骂着,拿起茶几下的玫瑰香水,倒出几滴,涂抹到沙发上。接着,他走到南边面向前院的落地窗前,将要推开之时,手又缩了回来,来到办公桌后面的门前,将其向外推开,嘈杂的声音随之传来。

他眉头微皱,慢慢走上露台,举目四顾。

楼下是一个占地极广,被高墙和各式建筑围起来的院落。

北面,以一扇镶着铜钉的木门为中心,磨坊、酿酒坊、皮革工坊等工匠作坊一字排开,将院落与散发着恶臭的大街区隔开来。工匠们在燃起篝火的工坊里埋头干活,来往的杂役、奴仆不知疲倦地穿梭其间。

东侧的牲畜棚和马厩里,奴仆们按照他的吩咐,将结束一天工作的牲畜们刷洗干净。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城堡里,整日飘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他视野前方的三幢足有两层楼高的建筑,分别是酒窖,粮仓和储物间。这些可是自己的命根子,也是他磨练高尚的品格唯一的动力。看到满载的货车穿过院门,缓缓走进这些建筑,他不禁会心一笑。

视线转移到斜对角的二楼后,约书亚笑容更甚。他似乎已经听到木鞋在走廊里走过的踢踏声,赶忙搓着手跑回屋内。

他从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拇指长的棕色瓶子,以及一只杯底涂有暗红花纹的玻璃杯。他用小指甲盖从棕色瓶子里抠出一小团白色粉末,放进那只玻璃杯中,往里面倒入小半杯葡萄酒,轻轻晃了晃。

接着,他端起属于自己的那只水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美妙的酒液,长久地沉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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