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不一会儿,屋子里响起了他的咆哮声。

他让护卫将上门要人的该死军团百夫长撵走,他这里没有什么叛军同伙,把督管所那帮爱管闲事的参事也赶走,他这里同样没有杀人犯。

容克认为这是一场拙劣的表演。他完全不清楚,尊贵的城主大人为什么要安排这场滑稽剧。他忽然想到桑迪之前说的那句话,说自己跟约书亚简直是一对亲父子,是一只妄图孵蛋的小公鸡。他可以怀疑桑迪的预言,却不得不相信他的眼光。他瞪大眼睛在那个小丑身上寻找,想找到自己与他到底有哪些共同点。

滑稽剧的表演还未结束。

一个陌生的声音正在试图劝告咆哮的小丑。

那个声音告诉他,阿莫斯大人离开前曾再三叮嘱,让他不要激怒军团,要以百利城的安宁为重。那个声音的主人还往屋子里面看了一眼,压低嗓音,好让自己只能维持在刚好听见的边缘。他说,里面这帮人只不过是一群山里的猎人,没有必要为此刺激到伯恩大人。小丑没有更换台词,依然表示里面的人是他的贵客。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又有了新的主意,他说实在不行,再从外面找七个人,就说是……后面的声音终于突破自己能听到的极限。

约书亚小丑好像接受了这个建议,让那个声音的主人马上去监牢里提七个人出来,并细心地提示,前来要人的百夫长,可能认得出帕亚带回来的七个人里,务必要找四个男孩和两个女人,把他们的脸弄花,然后,连同另外三个人一起交给他。

声音的主人领命而去,约书亚返回客厅,笑盈盈地准备向莫顿致歉。

“让他回来吧。”

莫顿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

七双眼睛同时看了过去。

“莫顿先生?”小丑张大嘴巴,疑惑地看着莫顿。

容克也在看他,绝望而无奈。他相信,屋里的人都在看他。容克发现,他的余光,尽可能不往右边瞟,不触碰右侧任何一个人。

“我接受大人的提议。”

走廊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燃起的火盆,明亮的火焰指引着回客房的道路。

容克能看清脚下,也知道终点,却无比怀念从里尔村出发到百利城的那段,不知道多远,也不清楚终点的行程。

他怪自己喝了一口酒,以致于脑子里到现在还是混沌一片,明明知道里面塞满了疑问,却理不出一条哪怕是向谁、问什么、怎么问,这样的问句。

他非常想念有恶魔相伴的日子。自己当初是多么的恨他,现在就有多么的想他。他绝不需要自己提问题,在脸上扫一下,甚至扫都用不扫,连后背都能猜出自己想问什么,然后将答案告诉自己。不光如此,他还能将问题延伸,伸展到自己当时完全想不到的未知里,并且给自己解答。

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他们在走廊里穿行,走过一个长廊,又登上一段楼梯,接着,是一条没有火光的走廊,看不清脚下,也看不到终点。

这条走廊暗极了,黑暗将呼吸和脚步声完全吞噬。若不是野猪皮鞋的硬底踏出一点声响,容克甚至怀疑,自己正在乌云里飘荡。

走了很久之后,野猪皮鞋推开一扇嘎吱作响的木门,火红的亮光从室内传了出来。

“两位女士请进吧。”

他又推开对面那扇门,将五个人赶了进去。

临走前,他只说第二天会派人送餐过来,其他的,什么都没交代,转身离去,脚步声很快隐入黑暗。

容克不想待回到五个人的房间。他坐在冰凉的走廊上,靠着墙壁,听屋子里母女二人的聊天。与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乔西。二人一人守着门的一边,各自沉默。

母亲在低声啜泣。伊琳反倒是安抚的那个人。她让母亲讲讲与父亲相识的故事。

木凳拖动的声音响起没多久,母亲轻柔的声音传来。

她说,她和莫顿的一切,都是被上天安排好的。他们同一天出生在若昂公国北部城市多格城的威玛村。从出生那天起,他们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伊琳的语气里满是羡慕。忽然,她问,威玛村有没有成年仪式。

母亲说,威玛村的男孩也有自己的成年仪式。她告诉伊琳,威玛村是个渔村,男孩们长到十六岁,就要独自驾船出海,从威玛村出发,穿过威玛海峡到达对岸的南奥普雷帝国,然后,再返回渔村。

伊琳问她,威玛村的女孩为什么也没有成年仪式。

母亲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男孩们的成年仪式,实际上是向上天证明,他们已经做好准备,承担起照料家人的职责。女孩们虽然没有成年仪式,可她们也有很多自己要做的事。家里的小鸡小鸭要有人照顾,院子里的杂草要定期清理,被刮破的渔网要有人修补,捕回的鱼要有人做成鱼干,男孩们出海在外,总是需要有人在家为他们祈祷的。

容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感觉自己成了那个,只能在家祈祷的人。

屋子里的伊琳沉默了片刻,呢喃着说,她真的羡慕母亲描述的那种生活。

一家人定居在一个像木棉湖那样美丽的地方。在山和水之间,盖一所带有篱笆院子的小木屋。

院子的篱笆上,爬满了茑萝和蒜香藤。不大的院子里,紫色的风信子,红的和粉的野蔷薇,蓝色的牵牛花,一朵比一朵开得灿烂。

绿得流油的蒜香藤蔓,顺着篱笆爬上墙壁爬到屋顶,直到把小屋变成一所绿色的堡垒。到了秋季,藤蔓上长出紫色的花儿,让这所堡垒充满了生机。

她会在院子里,给爸爸单独建一间教室。这样,他就不用在院子里给孩子们上课了,下雪的时候,也不会冻的又蹦又跳。妈妈有一间纺纱的工坊。工坊的窗户要正对着爸爸的教室,这样,她跟妈妈在工坊里干活的时候,调皮的男孩就再不敢往里面乱扔东西吓唬她们。她还要给汉尼和其他小动物们,搭一间宽大的披屋,这样,他们就再也不用跟容克挤在一起了。

家里的四个人,都有自己的卧室,爸爸和妈妈一间,容克和她各自有一间。

她的卧室里,有一张小的松木床。床不用太大,她不喜欢空荡荡的感觉,也不能太低,要不然,下面没法塞进桦木箱。床底下崭新的桦木箱里,躺着一个妈妈缝制的麻布娃娃。床的旁边,摆放一张松木做的小木桌,桌上有一个带小铜镜的木盒。拉开盒子的抽屉,里面摆着香樟木的发簪和发卡,有牛角做的、磨得光滑极了的梳子……

伊琳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渺。

里面的母亲,外面的二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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