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餐厅在容纳了容克一行七人，以及每人背后站着的两名女仆之外，仍有空间在旁边再开一桌这样的晚宴。

得益于墙上的六个火盆和桌上的六支烛架，以及白色桌布的映射，这间空旷的餐厅显得极为明亮。

然而，在容克看来，温暖和明亮的外壳里，包裹的正是桑迪冷冰冰的预言。

他又对了，容克这样想。不光自己，他知道，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有同感。每次抬头与坐在对面的母亲和妹妹对视，他们都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不安的讯息。

他扭头看向左手边靠近主位的父亲，对方依旧面色如常，仿佛正坐在自己家的火堆旁，耐心等待着母亲将烤好熟食端到矮凳前。

“啊哈，我的子民们。”

“城主大人到，请起立。”

门后响起两个声音，前面的声音像是从揭开盖子的陶罐里发出的，容克等人按照后面那个熟悉的声音的吩咐，站到木椅的一侧，低下头，双手交叉到腹部。

“很好，非常好，请坐吧。”

看到前面那个声音的主人的第一眼，不知为何，容克脑中首先想到的是一只蟾蜍。蟾蜍在四名女仆的帮助下，呼哧一声坐到那张比他们的木椅宽大两圈、带有扶手的专属坐席上。

“我是约书亚·芬克，百利城的城主。非常有幸与远道而来的客人，在此用餐。”

约书亚介绍完自己以后，两只玳瑁色如同蜥蜴般前突的眼球，便盯上了伊琳，上下左右地转动着，同时，嗓子里不时发出愉悦的哼哧声。

看到约书亚此番表现，容克丝毫不怀疑，他的下一句话就是命令莫顿，将伊琳赠送给他，用以换取几人的自由。他还想到，门后，一定还藏着一队卫兵。只要自己这群人中，有任何一个人对此表示拒绝或稍微表现出不满，约书亚一定会随手一挥，让冲进来的卫兵，将他们扔进桑迪所说的叛军的坟墓，甚至，直接拖到百利城的广场上，砍下他们的脑袋。

到时候，他会怎么做？

他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餐具上。那里有刀，有叉，虽然没有自己的小刀那样锋利和尖锐，也不一定能像刺穿那名瘦小的士兵那样，轻易刺进蟾蜍又糙又厚的皮肉，可是，总得做点什么吧。

他的余光触碰到坐在邻座的凯伦，对方像在营地时那样，对自己微微摇头，幽蓝而深邃的眸子上，似乎蒙上了一层城堡外面的烟尘，暗淡无光。

“请开始吧。”

约书亚简单直接的指令打乱了他脑中酝酿的计划。他听得出来，对方浑浊的声音明显比之前轻快许多。

他注意到，莫顿并没有拿起刀叉，于是，将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莫顿面色平静，直接而不失礼貌地问约书亚，他们这些有罪在身的人，为何有幸得到城主大人的赐宴，并且无比荣幸，能与他共同用餐。

约书亚大笑几声作为回应。他说知道几人路途辛苦，建议吃饱肚子以后再聊。说完，朝站在门口的约瑟夫招招手。

约瑟夫推开门，门外走进几名手捧银盆的女仆。早已等候在众人身后的女仆们接过银盆，端到每个人的面前。

约书亚随意在银盆装的清水里搓搓手，身后另外一名女仆手捧过毛巾，帮他擦干。

接下来的晚宴堪称丰盛，前菜是杏仁奶鹿肉汤，随后的主食有烤山羊肉、烤兔肉、烤野猪肉，以及裹了糖浆的玉米饼。女仆们将这些食物细细地切成小块，用银叉叉起喂到众人口中。

容克执拗地偏过头，全程没有吃一口。

莫顿和休伊倒是自己动手，大口品尝起堆在银盘里的美食。

主食过后，女仆们又端来几种不同的酒饮。

约书亚给自己和莫顿准备的是窖藏的葡萄酒。他颇为自豪地说，这种本地产的窖藏葡萄酒，是整个平肯大陆最好的酒，就连帝国的国王陛下也对此赞叹不已，每年都会让省督大人准备上千桶，用帝国海军的军舰送到都城中京，供王室和贵族享用。

他给女人和男孩们准备的是低度的皮斯科酒，尤其是两位女士的酒中，还贴心地加入了一点蜂蜜。

容克看见，伊琳面前银盘里的食物跟自己的一样，堆得多高。她垂着头，光亮的乌发遮住面庞，双手举到胸前，木然地抠着锯齿般的指甲。

进餐期间，莫顿又一次问起约书亚筵请他们的目的，可他仍以安静进餐为由，推脱不语。容克发现，约书亚每次张开嘴，从女仆手中接过食物后，蜥蜴般前突的眼球都会转向伊琳，呼哧呼哧地大口咀嚼。

面前的餐盘收拾干净后，约书亚端起酒杯，侧过脑袋慢慢品尝，不时舔一下顺着嘴角流下的红色酒液。

“非常感谢大人的盛宴。现在，请大人说说，需要子民们为大人做些什么吧。”

“哦，当然，当然。”约书亚的兴致被打断，双手托起肚腩，转过身来，面对着莫顿，表情微微有些不悦。他挠了挠稀松的金发，说道，“不知道莫顿先生是否了解磐石军团的军团长，伯恩·贝基阁下？”

“这个……”莫顿眉头皱了皱，如实回答，“我没有那个荣幸。”

“唔，这样啊。”

约书亚点点头，松弛的面皮紧绷起来，带有肉蹼的手掌搓揉着布满黄斑的脸庞，像是准备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说，接下来他要说起的一件与伯恩阁下有关的事情，希望在座的众人能够保密。

莫顿连连摆手，“城主大人，这不合适。我们还是想知道，我们能为大人做些什么。”

约书亚说，他请求莫顿做的事情，跟他接下来要讲的内容有关。莫顿不好拒绝，只能听他缓缓道来。

他说，伯恩·贝基军团长，此前，因军功被帝国授予男爵爵位。可尊贵的男爵阁下依然有自己的烦恼。他已经年近五十，却没有子嗣，夫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始终没有任何效果。若南郡的官员都知道，这已经是伯恩大人的一块心病。

据说伯恩曾求助罗森城里的大主教。大主教告诉他，没有子嗣或许是上天对于他早年征战，杀戮无数的惩罚，若要获得上天垂怜，应当对上天的子民怀有仁慈之心。

伯恩信以为真，一度希望退出军团，不再领兵作战。

半年前，若南郡空加瓜山西脉的叛军再度活跃。省督大人为了让伯恩同意领兵出征，承诺他，只要将叛军全部清剿，便将他调往省督府出任典刑参事。不光如此，他还体贴地允许伯恩带上家眷，好满足他有所出的愿望。

伯恩自然高兴，爽快地领兵出发。

听到这里，容克颇为疑惑。他记得桑迪说过，那个叫诺德的男子，之前就是城主府督管所的一名典刑参事。为什么他放着好好的参事不当，跑去为军团效力，而伯恩却正好相反。

约书亚没有对此作出解释，继续往下叙说。

三个多月前，伯恩其中一个夫人竟然有了身孕。他想起了大主教之前的告诫，越发觉得是自己改变了清剿方式的做法感动了上天。惊喜之余，他又在百利城遍寻美人，希望能有更多的产出。

容克总算听出了约书亚话里的意思，同时，也理解了桑迪之前对伊琳的宣判。

那个恶魔对伯恩的事情肯定早有耳闻，因此才笃定，几人一旦落入军团手中，伯恩必然不会放过自己的妹妹。

他灼热的目光投向伊琳。

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两串泪珠从乌发的尽头滚落，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在容克以为，约书亚带着肉蹼的双手，马上就要伸向伊琳时，对方话锋又是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