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2 / 2)

“叛军俘虏这么……受欢迎吗?”帕亚不由感叹。

老迪克怪他成天待在城里,对城外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关注。既然阿莫斯大人能跑军团营地抢人,投靠军团没多久,急于向军团长表示忠诚和能干的诺德大人,当然更有理由半路拦截。百利城周边,哪怕是跟叛军这个身份沾边的老鼠,都能成为两拨人抢夺的对象。他还一再叮嘱帕亚,待会儿碰到诺德的时候,千万要盯紧这十个俘虏,以免被他抢了去。

见到这种离谱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在眼前,帕亚顿时浑身不自在。他想起桑迪在山上说得那些话,不由看向那几个身上带着明晃晃的叛军同伙标识的猎人,恍惚中,那些人似乎真的变成一枚枚移动的银币。

被人当成银币的容克,站在十字路口的西侧,远远看向自北面缓缓而来的军团士兵。

这些士兵果然如桑迪所说,比早上看到的那队城主府的护卫更为英武。

骑在高头战马上,或手持矛尖闪着寒光的长矛,或身背良弓的士兵们,高昂着头颅,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锃亮的头盔和铠甲,反射着残阳的余晖,拉出一道道亮红色的丝线。没有溅染多少草汁的统一制式的皮靴,随着踢踢踏踏的马蹄,轻拍着战马的马腹。骑兵身后,一队全身包裹在铠甲里,左手持盾,右手执刀,身材高大的步兵,牵着一小串佝偻着腰身,身上的布条随风飘扬,光着脚丫子的叛军俘虏。

这队英武的军团士兵尚未走到十字路口,早已站在那里等候的城防军士兵中,走出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袍的中年人。他一路小跑过去,站到百人队队首位置的首领前,深深弯下腰,而后,牵起缰绳,将那队人引到自己带来的士兵面前。

双方交接俘虏的仪式非常仓促。

百人队的首领朝身后随意地挥了挥手,几名步兵牵着被捆成小串的四名俘虏,交到墨绿色长袍的中年人手中,调头返回军阵。鲜衣怒马的首领扭头向自己这支小队扫了一眼,一挽缰绳,带着闪耀着亮红色光芒的队伍,头也不回地向南而去。

容克收回目光,看到桑迪的脸早已憋得通红,肩膀连连耸动。等那队人走远,他终于放声大笑,边笑边朝脸上同样流露出得意之色的老迪克高喊,“嘿,老狗。怎么样?”

他的喊声不光引来老迪克的怒视,还吸引了那名身穿墨绿色长袍的中年人。

中年人朝队首的帕亚看了几眼,随即,带着一名身穿皮甲的城防军小头目,飞快地跑了过来,远远就堆起笑脸,连声喊着帕亚的名字。

容克只听到帕亚称来人诺德大人和维吉尔,便目送着他们走到一旁,低声交谈。

桑迪再次发挥起丰富的想象力,猜测起三个人交谈的内容。

他说,他曾听人说起过一个人,那个人原来是城主府督管所的一名典刑参事,在百利城混了四年,没有得到城主的赏识。后来,磐石军团来了。那个人立即投靠到军团长的帐下,当起一名书记。他向身穿墨绿色长袍的中年人努努嘴,说,从刚才的表现来看,那个人说的,应该就是这名身穿督管所参事服装,却为军团做事,叫做诺德的男子。

他见容克等人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多少兴趣,冷笑一声,说,他们一行在路上之所以受到优待,甚至,不用担心以串通反抗军的罪行被砍了脑袋,说起来,还是诺德的功劳。

休伊果然来了兴致,让他详细说说。

桑迪告诉他,磐石军团军团长伯恩·贝基受命清剿,一到百利城便迅速进山,剿了两个多月,连个十人队的影子都没见过。这时,投靠过去的诺德,抓住时机,将百利城各方势力之间的利益干系,详细梳理了一遍。伯恩军团长这才知道自己出师不利的原因。他听取了诺德的意见,不再一味打杀,而是与约书亚城主做起了交易。这样一来,三方各自欢喜。此后,伯恩对诺德倍加信任,将他提拔为幕僚。

听他又说起军团的事情,容克很想问问,那个伯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之前凭什么笃定,几人要以牺牲伊琳为代价,换取那个伯恩的好意。他更想问问,那个叫做约书亚的城主,是否真的会如他所说,将伊琳当成换取几人无罪的筹码。如果是真的,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自己。

容克越来越理解休伊,并且相信,这样的旅途要是再走一次,他会毫不犹豫地接受恶魔的召唤,成为信众之一。

可惜,他的想法,桑迪听不见。他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猜测三人交谈的内容上。

桑迪说,他猜那个诺德正在向帕亚要人。说不定,他会向帕亚开出更高的价码,将几人的身价提高到十五里亚尔,二十里亚尔,甚至,三十里亚尔也说不准。

“帕亚会把我们卖了吗?”休伊脖子伸得多长,小声问道。

“不是不会,是不敢。别忘了,他怀里还揣着阿莫斯的亲笔信呢。”桑迪肯定地说道。

休伊了然,感激地朝桑迪的背影堆起笑脸。

“那个穿皮甲的,叫维吉尔,是松廷庄园,喏,就是对面那个葡萄园。他是松廷庄园的护卫长。他儿子叫马克,是列克夏庄园的……”桑迪说着,朝容克坏坏地笑了笑,“嘿,狡猾的小狐狸,你得跟阿莫斯那个老狐狸好好学学,再过几年,说不定你也能成为下一个阿莫斯呢。”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桑迪阁下。”

“不不不”,桑迪连忙否认,扭过头,贪婪地将伊琳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吹了声悠长的口哨,说,“相信我,孩子。老桑蒂斯的眼光和预感从来不会错。”

桑迪侵略性十足的目光激起容克的怒火。他哼了一声,再不想跟他聊任何与伊琳有关的话题,仿佛从对方嘴里说出任何一个与之有关的词,都是对她的侮辱。他用力夹紧伊琳的胳膊,示威性地向桑迪扬了扬下巴。

“幼稚的小公鸡。”桑迪吸了口浓痰,噗地吐到莫顿脚边。

在一旁谈论的三个人很快取得共识。

容克看见,那名叫做诺德的男人,快速向自己这几个人瞥了一眼,碧色的双眸里满是遗憾。他走回自己的队伍,吩咐庄园护卫,牵着四名俘虏,快速离开此地。那个头发和胡须像极了一堆棕色的杂草,被帕亚称呼维吉尔的男人,显然跟帕亚早就认识,临走时朝他做了个喝酒的手势,挥手作别。

一行人摸着黑抵达百利城的西门。

帕亚将出发前,从城主府领到的一枚印有城主大人印签的小木牌交给城门口的卫兵,带着几人走进百利城。

容克踩着混杂有各种人和动物粪便的沙石路,走进这座在路上已经听了无数遍的城镇。他不敢抬头,整个人几乎贴到握把上,埋头数着自己的步伐。在数到两千三百一十二步的时候,队伍停止前进。

他感觉自己站在道路一侧的石墙之下。身旁,不时响起车夫的呵斥声,车轱辘不堪重负的吱扭声。石墙里面,叮叮当当金属敲打的声音,小头目的叱责声,皮鞭击打到皮肉发出的沉闷的噼啪声,清晰地传进耳朵。空气早已浑浊不堪,甚至,比他之前住的那所小棚屋还要刺鼻百倍。如同一位蹩脚的厨师,在一盆装有从脚气病人脚上搓下来的泥垢里,撒入发酵过一周的屎尿,扔进几具腐烂的老鼠的尸体,再掺进木柴和金属燃烧的烟尘,搅和成粘稠的一团,糊住他的口鼻,令他无处躲藏。

不过,令他真正感到恐惧和无助的,是等待的尽头。那个木质的绞盘正在缓缓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往绞盘之下稍微探头,便被幽暗的深渊吓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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