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背后是同样的高山，山下，同样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辽阔。不同的是，夜色下的星星海，如同一块绵软的黑丝绒。闪着银光的星辰罗布其间。更妙的是，每一处银光的中心，都住着一枚缩小的银盘，像是独立于星空的另一方苍穹。

“比木棉湖更美。月亮也比那里的多。”容克由衷地赞叹。

“是呀，更美。”伊琳靠到他的肩头，喃喃道。接着，她语气轻快地说，“这样一想，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我们最后都挺过来了，对吗？”

“而且，比前一次待得更久，遇到的伙伴更多。”容克扭头，看向身后的伙伴，坚定地说道。

“走吧，容克头领，你的成年仪式还没有结束，他们还在等着你呢。”

“嗯。”

伊琳挽着容克的胳膊，迎着几个伙伴和家人关切的目光，缓缓走到火堆旁，理都没理那个自始至终都色迷迷地看着自己，嘴角还玩味地咂摸着的桑迪。

几人在山上过了最后一夜，天色微明时分下了山。

快到山脚下时，容克发现，走在身旁的伊琳不时朝星星海的东边眺望。

“看什么呢？”

“好像，有人来了。”伊琳的话同样吸引了帕亚的注意。

他站在一块石头上，用手挡住额头，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好一会儿才摇着头，催促几人继续前进。

“你也没看见吗？”伊琳问容克。

容克宠溺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说，“怪不得爸爸说你是鹰眼呢。我什么都看不清。”

伊琳告诉他，东边有一队骑兵正赶过来，她之所以能看见，是领头的人身披的那件猩红色披风特别耀眼，像一团在薄雾里移动的火焰。

等伊琳描述的那团火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时，吸引容克的，不是领头的红色披风，而是他身后，骑在骏马上的那队，个个身穿晃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银甲的士兵。

帕亚队长早已丢下众人，兴奋地朝那队人冲了过去。

“那就是磐石军团的骑兵吗？真威风。”乔西在几名城防军士兵身上扫了一眼，朝容克低声说道。

“嘿，没见过世面，还爱到处乱扔垃圾的小坏蛋。”

听到耳旁响起的声音，乔西本能地脑袋一缩，往凯伦身边靠了靠，疑惑地看向桑迪。

“你没发现，你刚才说的话已经冒犯到我了吗？”桑迪瞪着乔西恶狠狠地说道。

他说乔西眼里威风无比的骑兵，只不过是城主府的护卫，真正的磐石军团比他们还要威风上很多倍，要不然，自己怎么可能会被抓住。

伊琳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标榜自己的行为。她说她还记得，桑迪曾经说过，他是被首领出卖的。

桑迪也不恼怒，盯着伊琳精致的脸庞，邪恶地笑着，告诉她，为首的那名身披猩红斗篷，腰带有她两条胳膊那么宽，上面还缀着七八颗绿翡翠的家伙，名叫阿莫斯·亨利，是城主约书亚最信赖的幕僚，也是他第一个夫人的亲弟弟。阿莫斯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到处为自己的种马姐夫网罗绝色美人。他脸上带着了然的神情，提前祝贺伊琳，即将成为约书亚城主的第十四个夫人。到时候，不仅她和她的家人性命无忧，从村里跟来的其他人，也能沾上不少光。

说完，桑迪朝瞪着他的老迪克，回敬了一个更凶狠的眼神，不屑地往正低着头跟阿莫斯说话的帕亚的背影，吐了口带着血丝的浓痰。

容克的下巴在伊琳微微发抖的小脑袋上蹭了蹭，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让她跟吉拉走在一起，别听桑迪胡说，自己却不安地看向莫顿。

那个他恨入骨髓的危险人物，已经是第二次以这样的方式，宣判伊琳的命运，这无疑令容克感到非常紧张。

他紧张，是因为不得不承认，桑迪在路上以戏谑的方式调侃众人的每一句话，都在一一得到应验。

他嘲讽曾哭着向帕亚求饶的休伊，说，在老迪克和那帮士兵眼里，休伊就是两枚移动的银币，甚至，还精确地说出，其中一枚是八里亚尔，另外一枚是二里亚尔。他说，没有人能挣脱银币的诱惑。他的预言换回一顿毒打。事后，他自嘲，打得越狠，说明踩的越痛。

他又调侃自己，说自己是个包裹在勇敢外衣里的胆小鬼，跟百利城的城主，约书亚·芬克，简直就是一对亲父子。表面看上去，自己像是一名合格的头领，会处处为同伴着想，极力维护家人的安宁。实际上，自己不过是一只试图孵蛋的小公鸡，更可悲的是，那群被压在身下、可怜的软蛋们，还真的以为这只小公鸡能带领他们破壳而出。

当时，容克愤怒极了。可当所有人靠在篝火边安睡，他仰望浩瀚星海，才意识到，桑迪的评价，比他听到的所有的夸赞都要真实。

有一天，桑迪神秘兮兮的告诉几人，他听到帕亚和老迪克一直嘀咕着，是将自己这伙人交给军团还是城主府。并且，他又预言，试图维护正义的帕亚，一定拗不过一心想为家里人多混几口饭吃的属下，最终会选择将自己这伙人卖给城主府。帕亚或许算得上是个好人，不过，在已经被污秽和邪恶浸透的百利城，好人永远是被军团老爷们和城主府的大人们踩在脚底的玩物。

不光如此，他还玩味地问对帕亚已经生出几分好感的自己，他的话，自己听来会不会觉得耳朵发热。

这个人一定是个魔鬼，自己当时是这样想的。他赶紧将目光从那张布满刀疤、丑陋的脸上移开，借着搔痒的动作，在肩膀拼命磨蹭滚热的耳朵。

已经彻底沦为桑迪信众的休伊，问他两者的区别。

那次是容克第一次听到，那个危险的魔鬼对伊琳命运的宣判。

桑迪说，对于自己这伙人而言，区别只有一个，那就是，选择接受军团长的好意，还是城主的好意。当然，作为代价，伊琳不得不成为其中一个人的夫人。

他对沉默的莫顿冷哼了一声，又对竖起耳朵的乔西说，他敢打赌，他曾经还有那么一丝敬仰的莫顿骑士，最终会选择向约书亚城主妥协。

无疑，帕亚此时的态度，以及那名，拿着马鞭的手随意搭在帕亚后背上，另一只手插在足有伊琳两条胳膊那么粗的腰带里，正从上到下打量着伊琳的阿莫斯的出现，都在印证那个魔鬼的预言。

更不妙的是，莫顿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容克不免会想，难道，自己的父亲，跟自己一样，也是一只试图孵蛋的公鸡吗？他朝同样露出惶惶之色的六人看去，愈发觉得，包括自己在内，缩成一团的七个人，分明成了七颗连脆弱的蛋壳都未曾拥有的，软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