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该死的杂种……”

容克边在心里怒骂边拉满弓弦，手腕因愤怒和紧张而微微发抖。

就在他感觉自己眼中的灼热已经注满箭矢之际，那个悠闲的男人开口了。

“树上的小好汉，有什么话下来说吧。我可不懂你们的鸟语。”

男人扔下猎刀，张开双臂，仿佛在林中漫步般，朝自己微笑着走来。

尽管那张布满刀疤的黝黑面孔上，每一道伤疤都反射出善意的光芒，比汉尼的干草堆还要杂乱肮脏的头发间，每一根发丝都透露着真诚，容克从那个向自己靠近的男人身上，依然嗅不出一丁点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气息。

“站在那里，别动。”

他已经尽可能地严肃，甚至尝试着用胸腔来提升自己声音的威慑力，可带着颤音的话语从牙缝里挤出后，还是显得既胆怯又可笑。他很想将那句话塞回嘴里，重新再试一次。显然，迅速捕获到对自己有利讯息的男人，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哈维，去找找看有什么吃的。别忘了，今天的客人可不少。”

那个叫哈维的男人接收到树下男人的指令后，将长矛扔到一边，在自己的光头上挠了挠，笑呵呵地朝休伊的营地跑去。

容克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着了火。火焰的灼热传到弓弦上，令它丧失了应有的弹性，传到弓架上，令它迅速变为一根朽木，再无法为他的主人带去坚韧和安全。

“嘿，大块头，对，说的就是你。把我的同伴送到……哈，送到那间无与伦比的帐篷里去吧。看来，我跟你的同伴们还需要点时间来适应对方的存在。”

刀疤男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他的领地。他四处看着，目光所到之处的每一件曾经属于自己和伙伴们的物品，都在慢慢浸染着陌生的气息。

桑迪转过身，背对着容克，向营地的篝火走去。在看到熄灭的篝火后，他啧啧了几声，回头向容克所在的大树摊了摊手，喊道，“真是抱歉，我以为那只聪明的猎犬会提前来向你们打声招呼的。”他又弯下腰走进披屋，到处搜索起来。

在看到麻袋里装着的野猪肉时，桑迪惊喜地朝哈维招招手，“快来看啦，我正愁着中午拿什么来招待尊贵的小客人们呢”。

两个人对着那堆野猪肉大笑一阵，各自为丰盛的午餐忙活起来。

哈维返回豪华帐篷，将休伊押到披屋旁，按倒在地上，又从乔西的背包里翻出火镰点燃篝火，然后，取出一大块野猪肉扔进火里。

“该死，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吗？”桑迪低吼一声，一脚将哈维踹翻，穿着休伊皮靴的脚踏进火堆里，几下将篝火踩灭。

应该那双沾满草灰的皮靴带给他新的灵感。他将躺在地上的休伊拎坐起来，扯下嘴里的杂草，从腰间取出柴刀，剁下一小块生肉，直接扔进嘴里大嚼起来，又剁下一小条，伸到休伊嘴边。

他看着容克所在的那棵大树，对休伊说道，“我猜，你现在应该有很多要跟同伴们讲，对吗？”他将肉条扔进休伊嘴里，双手控制着他的头颅和下颚，逼他咀嚼起来。

“对，就像这样，多吃点，吃饱点。待会儿跟你的同伴们好好聊聊。”

见休伊吃完之后，仍耷拉着脑袋闭口不言，桑迪用刀背拍着他肉乎乎的脸庞，又啧啧两声，说道，“噢，可怜虫，你该不会连让同伴逃跑的话都说不出来吧。这可真是太糟糕了。”他转过身，用小拇指指着休伊，朝容克高喊，“我好像明白你们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家伙了。说实话，我现在也有点讨厌他。”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他自言自语着站起身来，绕着休伊转了一圈又一圈，同时，将脑袋上的那团乱草挠得草屑飞舞。

忽然，他一拍脑袋，从火堆旁挑了块平整的石头，搬到容克可以看见的位置，接着，一脚将休伊踹翻，从他身后揪起少了一块指甲的小拇指，按到石头上。

桑迪用刀刃在他手指头上轻轻剐蹭，凑到他的耳旁低语道，“这种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感觉是不是妙极了，嗯？”

休伊的喉结滚动了起来，惊惧地朝树上看去。

“咱们一直合作的还不错，不是吗？你看，我已经向你保证过的。你应该相信老桑迪，对不对？”

桑迪低沉的嗓音有一种魔力。那种魔力能洗清所有的耻辱，能拨动时光的流逝，将深入丛林的四个人，重新拉回到进山的前一刻。休伊感觉嗓子里涌出一股酸涩的汁液。他不再抗拒这种汁液。他知道，酸涩之后就是无比的甘甜。他深呼吸几口，心脏狂热的跳动渐渐平缓。这很好，能让自己发出的声音，不至于像那个杂种那样懦弱。

“容克·耶索斯，凯伦·沃格特，乔西·金，救我。”

休伊的喊声在山林回荡，惊起飞鸟，喝退阳光，震得杉树的树梢哗哗作响。

“很好，很好。”

桑迪满意地用刀背拍了拍休伊的脸蛋，站了起来，脸上挂起玩味的微笑，双手朝火堆做出请的手势。

一阵鸦叫过后，三个孩子分别出现在三个方向。桑迪挺直胸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朝自己缓缓靠近。

他的目光锁定在发出鸦叫声、从树上爬下来的那个男孩身上。

他的弓箭背在身后，柴刀和猎刀分别挂在粗麻绳编织的腰带的两侧，这很好，说明他已经搞清了局势。只不过，他深褐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不甘的余烬和倔强的挣扎。这很正常，毕竟是十几岁的孩子嘛，还是个男孩，尤其是……桑迪扭头看了看另外两个男孩，微微一笑，尤其还是个倔强小队的小头目。

桑迪扔掉手中的柴刀，摊开双臂，脑子里拼命想象着早已故去的母亲，脸上堆出可能是此生最温柔的表情。

“看，我们不是敌人。”

“你们是谁？”

桑迪将连同自己在内的五个人画进一个圈，在得到对方的肯定后，露出恍然的表情，一拍脑袋，说道，“真是抱歉，我应该先介绍一下。”

“那位躺在豪华帐篷里的，这位光着脑袋的，还有我，就是军团老爷们，啊，对，还有城主府的大人们口中所说的，叛军。

“这位跟你们差不多大的城防军大人，是没遇到你们的同伴前，我们唯一的运输工具。

“这位是现在的运输工具。

“至于我，你们可以叫我桑蒂斯，当然，我不介意你们喊我桑迪。

“我猜，你就是容克·耶索斯，对吗？那么，还有什么疑问？”

在了解到桑迪确切身份后，容克紧张的情绪消散掉不少。局面虽然很被动，好在，似乎还未到他料想的最坏的时刻。他想起村长大人再三的叮嘱：“叛军平时也在山里活动，外出狩猎时，你们是有可能跟他们遭遇上的。你们不要去招惹叛军，但也不需要害怕他们，绝大部分叛军是不会为难猎人的。一旦发现他们的踪迹，应该尽可能地远离，如果发生遭遇，想办法将他们引到远离村落的地方就可以了。”

容克迫切想知道这伙人跟休伊的关系，不过，在此之前，对他们保持适度的尊重和信任非常有必要。

“桑迪阁下，能在这里遇到你，是我们的荣幸。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他学着父亲的样子，向桑迪躬身行礼，语气平缓地问道。

桑迪微笑着鼓鼓掌，回答道，“真是个聪明又礼貌的小伙子。”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向旁边的石头做了个请的动作，“我想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完全可以坐下来谈谈。说实话，被城防军追了五天五夜，我的眼睛早就睁不开了。”

容克脑子里嗡地一声，眼球急剧收缩。恍惚中，他看到乔西和凯伦的表现没有比自己好到哪里去，已经开始往四周查看。或许，他们认为每一棵大树，每一片草丛里，都有可能隐藏着追捕而来的城防军。

见三个男孩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激烈，桑迪哈哈大笑着走到容克身旁，用差不多有容克大腿那么长的胳膊，将他的肩头环过一圈，调侃道，“我说过我们不是敌人的。”

他告诉容克，得益于更好的运输工具的加入，到这里来的一段，他们已经有精力把来时的痕迹抹除。当然，他无法保证自己运气会一直像现在这么好。

似乎桑迪也急于尽快与容克等人建立信任，还未等几个男孩问询，他便主动提起自己一行为何会被城防军追捕。

他说自己的十人小队，原是百利城反抗军，也就是俗称的叛军中的一支。大约半年多以前，隶属于若南郡省督府的磐石军团，在军团长伯恩·贝基的带领下，前来清剿他们。

在被疯狂追赶四个月后，他和他的同伴悉数被抓，扔进了苦刑庄园服苦役。

五天前，他们十人，趁着同监牢里的几名苦刑犯换监的机会，将他们打伤，换上他们的衣服逃了出来。逃跑的途中，他们与庄园护卫，以及前来抓捕的城防军遭遇。在付出惨重的代价后，他们打死了三名护卫，俘虏了一名城防军士兵，逃进了山林。最后，在这里遇到了休伊。

桑迪讲述这段经历时，容克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故事讲完，他相信了其中的绝大部分。不过，那些相信或者不相信的内容，对于他和他的同伴现在的处境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故事最后，也是桑迪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刻意忽略掉的部分，才是他最想听的。

他故意不去看乔西频频向自己抛过来的眼色。这家伙，从山坡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就满脸的不情愿，现在，又像是在故意试探桑迪宽容的底线。他与同样观察着桑迪的凯伦交换了个眼神，对方立刻默契地猜出自己的想法，微微摇头。

如同凯伦能猜出自己的想法，容克也能够理解他摇头的含义。的确，自己现在是被动的一方，在与桑迪的信任度还没有那么高的情况下，强调对方刻意淡化的内容，无疑是不明智的行为。他可不相信这名手上带血，能从监牢和包围圈里冲杀出来的叛军头领，真的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友善和温和。他是头饿极了的狼，饿极了的、受伤的，甚至比狐狸还狡猾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