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清明(2 / 2)
孙磬满意的点点头,又运行了几个周天以熟悉这种感觉,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一袭紫衣的男子正慵懒的在水潭边伸着懒腰,无月夜空中的浮云慢悠悠的飘在他的眼中,见得孙磬睁眼,这才探过头来,好奇的上下打量。
“感觉如何?”
“多谢师叔相助。”
孙磬爬出水面,皮肤上的水珠被夜色下的微风带起一阵凉意。他将自己胡乱塞进衣服里,朝吴秋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修炼乃个人私事,成败皆是咎由自取。长辈出手帮助晚辈修炼,本就是关爱的表现。
“小事儿小事儿,偶然瞧见罢了。”
与悟道、突破不同,这凝练“火种”本就只是单纯量的积累,既是遇见了便随手帮上一把,吴秋樊在这六道残心上沉浸多年,孙磬的法子虽然新殷,却并不难理解。
“秋蹄儿,我修炼这噬心掌多年,你这法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倒是有趣得很。”
吴秋樊笑着摆摆手,眼睛眯成两道好看的弧。
“只是瞧你这样子,那辰青决你是不打算放弃了?”
“是。”
孙磬毫不犹豫的回答。
辰青决脾性柔和,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为了研究治疗云儿腿疾的方法,他是断然不可能将其放弃的。
“嗯,也好。”
作为传授的一方,或多或少会希望弟子能心无旁骛的专研自己所传授的道路。但吴秋樊对此倒是没有丝毫不满,笑眯眯的摸了摸下巴。
“你还年轻,多尝试几种路子总是没有坏处的。我也很好奇,秋蹄儿你这法子能将这噬心掌催动到哪一步。”
他伸出手掌,朝孙磬招呼道,面上表情毫无变化,但周身的气氛已然是变得紧绷起来。
“要来试试吗?”
一抹月光悄悄从云中探出头,落在他的背上,恍惚间像是看见一只漫步于林中的狐狸,令人难以捉摸。
“请师叔赐教。”
孙磬摆开架势,就这样迎上那一抹月光。
呼!
一阵风震落几片竹叶,孙磬拍向吴秋樊左臂。
师叔的身法他已经见识过多回,若是贸然进攻只会暴露自己的弱点,旁敲侧击、制造机会才是正解。
吴秋樊微微一笑,随手卸去攻势,侧身闪向一旁。
孙磬右手划圆回拢,同时果断的挺身靠近,左手合拢成掌贴向吴秋樊右肋。
人的肉掌不比兵刃,无论如何长度就是会短一大截,大开大合的动作难以在与手持兵刃的敌人时占到便宜,贴身缠斗、一击即退是他为自己定下的目标。
“哦?有点意思。”
吴秋樊一笑,不闪不避,反手一掌拍向孙磬脸侧。
贴身缠斗时难以立刻拉开距离,贸然行事只会让对方抓住破绽然后乘胜追击,既然如此,那就攻敌所必救。
孙磬化掌为拳,护着脑袋防住吴秋樊一掌,右脚划圆后退半步,一阵劲风掀起地上竹叶,短暂的遮蔽了吴秋樊的视线。
与此同时,他右手收拢,俯身运气,一股内力自丹田而出,猛击出一掌!
虽尚未熟练,但自那将空中竹叶尽数吹飞的掌风中隐隐传出的阴冷之气便可窥其威力。
阴冷霸道,断筋绝脉,正是“火种”炼成后首次亮相的噬心掌。
“嘿。”
吴秋樊一笑,周身力道忽然放松,身体犹如受到牵引般迅速倒向一旁,孙磬全力一掌只能堪堪擦过几缕发丝,随即两手撑地,一记鞭腿正抽在旧势已尽、新势未生的孙磬脸上。
孙磬只觉眼前一道虚影闪过,随即眼前一白,整个人倒飞出去,正摔进身后水潭之中。
片刻之后,孙磬满身狼藉的从水潭中爬出来,浑身水珠将地面打湿一片。
“多谢师叔指点......”
孙磬朝吴秋樊一行礼,揉着通红的鼻子闷声闷气的说道。
亏得方才只是一场修炼,若是与人搏斗,刚才那一腿已经让自己失去战斗力,只能任人宰割了。
“嗯,不错不错,有那么几分像样了。”
吴秋樊还是那份笑嘻嘻的模样,甚至连衣衫都不曾有丝毫凌乱,打量着成了落汤鸡的孙磬点了点头。
“你这法子倒也有效,这噬心掌比起之前那温温吞吞的样子要好得多了。但还有另一个问题。”
吴秋樊脸色一变,正色道。
“与人交战,善于思考是你的优点,但同时也是你的缺点,秋蹄儿。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这些都不过是儿戏罢了。”
孙磬不顾浑身湿透,将吴秋樊的话听得仔细。自己这位师叔为人随性,如此正经的训话着实少见,没有不听的道理。
“该逃走时就要毫不犹豫的逃走,别想着耍什么小花招。所谓一力降十会,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就算在屋内布满陷阱,对方只一剑便可将整间屋子扫平,那陷阱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那些法子固然不错,但唯有提升自己的内力,才是最根本、最有效的。”
“...弟子,受教了。”
孙磬沉思一阵,郑重的行了一礼。
“好了好了,沉重的话题就说到这里。哎呀说得我腰都酸了。”
当他抬起头时,眼前这名一身紫衣的男人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只是孙磬的错觉。
唯独脸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在提醒他,先前的对话绝不能就这样忘却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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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鉴拾玖年,肆月拾伍。
正抽芽儿的青竹将一截枝叶探过矮矮的泛黄栅栏,好奇的打量着小院中稀奇的光景。
“师傅。”
孙磬正垂首立于廊庭之前,理由毫无疑问,是因为那盘坐在廊庭之中,正在桌案前提笔挥墨的白衣男子。
“嗯。”
孙辰抬手在信函上提出最后一笔,搁下手中毛笔,将淌着流利字迹的信函装进信封,搁于案上推向孙磬。
“此次差遣较为特殊,明日一早你便动身前往怀州,顺道将燕芩芩那妮子一并带上,此次差遣由你们二人共同完成。这封信你且收好,到怀州之后交给燕先生。另外,差遣完成之后不必回宗,便暂时留在怀州,一切听从燕先生吩咐。”
“...是,师傅。”
孙磬少有的迟疑了一瞬,似乎想多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乖乖点头称是。
“怀州虽不比辽京,但终归是大城,人多眼杂,不是那早溪镇可比。行走在外,你的一举一动皆代表着宗门,需得谨言慎行,不要给宗门抹黑。”
此次差遣不同与上回,早溪镇终归是自家地盘,有什么三长两短宗门也能及时支援,而此次前往怀州便算是他孙磬第一次入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宗门,以辰青宗弟子的身份行走于江湖,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凭借自己的双脚行走江湖,踏遍大江南北、看遍名山大川几乎可以说是每一位年轻人的梦想,饶是以孙磬的性子,也并非对此完全不抱有期待,只是......
“还有你。”
孙辰随意一抬手,将衣袖从那嘟着小嘴闹别扭的少女玉指中抽回,朝少女淡淡一瞥。
“别以为你就能闲着。你哥下山这段时间你不仅要每日按着方子服药,还得把你那稀稀落落的内力给调整好。连下个山都费劲,还想跟着你哥出门游历?”
“——!谢谢师傅!师傅最好了!”
听了孙辰这话,孙汐云双眼一亮,原本被数落得苦哈哈的小脸顿时堆满了明媚的笑容,一把抱住孙辰的胳膊,连他手中毛的墨迹都被拽得歪斜了几分。
孙汐云深知自己师傅的脾性,虽不苟言笑,但向来言出必行。内力没有调理好所以不能下山,意思是只要调理好了就行?
“...咳。”
孙辰似乎是被孙汐云的反应逗得一乐,但又猛地想起孙磬还在一旁,连忙收起嘴角的笑意。
“你师祖最近对你这腿疾摸出了些许门道,但能不能起效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从明天开始,你的修炼由我亲自监督。”
孙辰用手中毛笔轻轻一敲她的额头,不理会少女皱成一团的小脸,径自朝孙磬摆摆手。
“此行或将颇费时日,你且好生准备,不要怠慢。去吧。”
“是,师傅。”
孙磬这才抬起头,朝孙辰行一礼,牵过孙汐云的手与她一同走出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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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孙磬的屋内。
一滴蜡油缓缓滚落,微微摇晃的烛光将桌上堆放着的杂物照得发亮。
他正在收拾行囊。
长剑倚在桌边,已经再三确认过保养得很好;盘缠和师傅的信件需随身携带;地图、干粮,应急用的丹药和换洗的衣物便一并塞进背囊,还有弟子牌和......
孙磬将东西一样一样收进背囊,孙汐云抱着腿坐在他身后床榻上,脑袋搁在膝盖,眼里倒映着烛光和他的背影。
“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孙磬停下手上动作,轻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着日子过得真快。”
当年那个男孩瘦骨嶙峋的背影竟然已经变得如此挺拔,雏鸟贫弱的羽翼逐渐丰满,丰满得即将飞离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鸟巢,去更远的地方历经风雨。
胸前躁动的情感似是焦躁,又像是不舍,令她坐立难安,包裹着一双长腿的布料发出不安分的摩擦声。
“抱歉。”
孙磬将手上东西丢进背囊,在她身旁坐下,掌心的温度透过睡裙薄薄的布料拂过她的双膝,像是亏欠了什么似的,不敢看她的眼睛。
“事情结束我就回来,在那之前,我会给你写信。也会给你带礼物。”
她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像是败给了眼前少年的木讷和迟钝。
“云儿不需要什么礼物,只希望哥哥不要勉强自己,平平安安的回到云儿身边。”
“...好,我答应你。”
孙汐云会觉得不舍实属人之常情,毕竟十年来他们从未离开彼此。长此以往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面对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孩,孙磬总是会忍不住多娇纵她一些。
看来自己还差得很远。
孙磬无奈的笑笑,心想。
“哥哥......”
少女的带着几分犹豫的呼唤声飘进他的耳朵。
“今晚...我可以呆在这儿吗?”
自相遇时算起已经过了将近十年,少女本该早已经过了爱撒娇的年纪,男女有别,自己更不应该再娇纵她这些不太好的习惯,但......
孙磬无奈抬头,对上少女小心翼翼的目光,心里那点儿纠结毫无悬念的败下阵来。
只是一晚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好吧。”
听得这话,少女脸上的小心翼翼立刻变成了如花般的笑颜,搂住他的胳膊,一抹温热在他的手臂上蹭个没完。
“哥哥,怀州...是什么样的呀?”
趁孙磬替她捏紧被角的时候,她这样问道。
“是座大城。”
“大城呀...哥哥你进过城吗?”
孙汐云满眼好奇,趁机往他的怀里又贴得更紧了些。
“...算是进过吧。”
“真的吗?城里是什么样子呀?”
“城里...路很宽,有很多人,楼也很多。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各走各的路...也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没完......”
分明是干瘪至极的描述,孙汐云却听得津津有味、两眼放光,把小脑袋往他的胸前拱了拱,话语间满是期待。
“等治好了腿,我也想和哥哥一起去各地游历,看许多不曾见过的景色。”
“好,我等着。”
孙磬微微一笑,如同哄小儿入睡一般轻拍她的脊背。
没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唯独一抹月色趁着乌云散去,伴着少女平稳的呼吸声悄悄走进他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