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杂话(2 / 2)

不对,是自己的错。

孙汐云摇摇头。

宗门就这么大,若想见他,随时去寻就是;他若回来得晚,耐心等他便好。

可她却只是在师傅的院子里走动,不敢走远,每日又在他回来之前便早早睡下了,怎会有时间和他说说话呢?

青白色裙摆被她攥出一道道褶皱。

燕芩芩半躺着,嘴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视线却悄悄望向自己那闺中密友,无声的叹了口气。

“云~儿~”

她从背后悄悄接近孙汐云,一把抱住她柔软地身子。明明要比孙汐云小上几个月,却像姐姐一样把她揽在怀里,胡乱揉她的脑袋。

燕芩芩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

“唔——芩芩......”

燕芩芩不顾孙汐云小小的抗议,用下巴晃晃她的脑袋。

“那家伙也同你说过吧?说你并不比别人差什么,不要妄自菲薄。”

真是笨蛋。

只是说到这个程度怎么能懂呢?你总是一门心思注视着那个人的事。

孙汐云悄悄转过头。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这世上最无情的便是时间,人们总是在回望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悄悄从身边溜走。

他的眼中究竟有什么呢?他付出如此之多的汗水,想要看到的景色究竟是什么呢?

“我也想......”

那便和他一起看吧。不是让他等着自己,而是主动迈开脚步。

也并不是什么无法跨越的天蛰,先迈出一步,然后再一步,长此以往。

但愿总有一天,自己也能站在他的身边,和他看向同一片景色。

“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正仰面躺在草坪上梦周公的燕芩芩擦擦嘴角透明的口水,恍惚道。

“师兄终于要走了!”

燕芩芩揉揉眼,打了个哈欠。

“终于要走了...什么时辰了?”

“未时.....”

那个呆子.......

“那个木头又跑哪儿去了?”

“往藏经阁去了。咦?黎叔竟然从他那躺椅上起来了?!”

“什么?!能看到黎叔从躺椅上起来,也算没白看师弟挥剑三个时辰!”

“哪儿呢哪儿呢?我看看我看看!”

藏经阁,位于宗门东北侧,保存着辰青宗本宗功法武学以及历代师长弟子们自各处收集而来的书籍。除了武学、心法,还有各种医术药方,奇书杂书,是为宗门重地。

甚至有许多书籍,唯有师长们可以借阅,可见其中珍贵。

藏经阁看守人,似乎没有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弟子们都管他叫黎叔。至于他的“工作习惯”和他的躺椅,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辰青宗七大不可能,其中之一便是“黎叔绝不会离开他的躺椅。”

“啊,孙师兄被黎叔从藏经阁踹出来了。”

“真的诶,你们看,师兄呆住了。”

孙磬在藏经阁门口呆站了一会,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

辰青宗,药田。

辰青宗以医、剑两术闻名天下,山上自然是有着面积不小的农田和药田,尽数位于山腰间。照顾田中作物和草药是医阁弟子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

“诶你们看,那不是唐笙师姐嘛。”

“咦?还真的,师弟找她做甚么?手里好像还拿着书......”

孙磬手中拿着书卷,似乎在向唐笙询问些什么。

两人交谈许久,神情时而严肃时而放松,唐笙似乎说了些什么,咯咯笑着,孙磬罕见的没有冷着脸,而是挠挠头,无奈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温柔。

“他们在说什么呀?”

“听不清,太远了......”

“该不会是在谈些男女之事吧?我看姐姐的话本里便是这样说的!唐笙师姐性格温柔,人也漂亮,我要是孙师兄我也会喜欢她的!”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从那草丛后边探出头,盯着远处两人满眼放光。

“两人情投意合,花前月下——”

在这名女弟子说出些什么更不得了的话之前,孙磬的动作及时的阻止了她继续下去。

“咦你们看,师兄在做什么呀?”

只见孙磬收起书卷,似乎在和唐笙商量着什么。

“是要帮师姐锄地吗?一只手怎么锄地呀...啊,师兄被师姐赶出去了。”

“怎么办,师兄又在发呆了,好像有点失落的样子......”

该不会,他其实只是很闲吧?

燕芩芩不由得这样想。

还不等她多想,孙磬便想起什么似的,快步朝山顶走去,吓得众人连忙缩回草丛里,静静等他走远。

“这回又要去干什么?”

辰青宗,叹花崖。

在西侧小院与北侧的宗门议事堂之间,半砚山的最西北端,有一处悬崖,一株杏花树坐落崖边。

据说此树是那辰青老祖开宗之时栽种于此,已有百岁之龄,盘根错节,繁茂旺盛,此地也因而得名。

此时那杏花树上繁花丽色,有如那万点胭脂,一阵清风拂来,恰似满天飞雪,美不胜收。

杏花树下,少年扶案执笔,轻轻描绘,在纸上留下墨痕点点。笔到难处,少年眉头轻皱,似是在思索什么,忽而又笔走龙蛇,神态轻松,眼神温和。

一片粉白花瓣趁他不经意间落在肩头,为那身墨黑长衫点缀些许色彩,叫人一时间不知是该看那满天落花,还是该看那花间少年。

“哇,哇!”

不远处一块石头后,一众人眼里满是星星娇声笑个没完,却不自觉压低了音量,生怕惊扰到树下那人。

“师兄原来还会画画!好帅呀!”

“怎么办,我好像要背叛孙师傅变成师兄的粉丝了——”

“诶诶,你们看师兄刚才的样子,一时严肃一时温柔,不知道究竟是在画些什么?汐云师妹,你知道师兄在画些什么吗?”

孙汐云望着那身影,轻轻摇头,话语间流露出几分落寞。

“不知道,哥哥从来没有在我面前画过画儿,总是在练功,或是做家事。”

哥哥总是在关心她的事。她身体是否无恙,过得是否开心,诸如此类。却极少提及他自己的事,就连他会画画儿,也是今天才知道。

“那个木头...!”

孙磬会画画儿,燕芩芩是知道的。在许久之前她便知道。

约摸也是这个时节吧?她望着树下少年,往事如气泡翻涌而出,轻轻托起一枚花瓣。

.....

“芩芩见过孙先生。”

燕芩芩乖巧地松开爹爹的手,小手提着裙摆行了一礼。

“嗯。”

孙辰想了想,向院子里招呼了一声。

“磬儿,过来。”

一男孩放下手中比他人还高的扫帚,走上前来。

“师傅。”

“这是燕芩芩,比你要小一岁。你带她在附近玩一会,为师有事情要与你燕伯伯谈。”

“是,师傅。”

门关上了。

两个小孩儿安静的坐在屋檐下。

女孩儿一身绿萝裙,鹅绒色的缎带缠在腰间,一头棕色的小卷发被扎成可爱的小辫儿,跟着她穿着花鞋的小脚一晃一晃的,鼓起粉扑扑的小脸,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瞥向一旁。

与那些来拜访爹爹的大官儿的小孩相比,男孩显得很安静。并不会大呼小叫,也没有着急的彰显出自己出身多么高贵。

他很安静,眼睛温顺的垂着,在阳光底下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她想起自家院墙青瓦上有过一只晒太阳的黑猫,总是这般懒洋洋的垂着眼,尾巴一晃一晃的,不时打个哈欠。

或许是对人类的小孩没有兴趣,黑猫从未对她瞧上一眼,总是径自跳上院墙,懒洋洋的晒太阳。

她想摸摸它。

于是她尝试了各种方法,不管是对它喊叫还是从河中捞来小鱼,甚至对它丢石子儿,也只能换来它淡淡一瞥。

她就像是与它较劲一般,每天都到院子角落里与它说话。黑猫也不怯,每天懒洋洋的在院墙上打着哈欠,似乎把那青瓦当做是中意的床榻。

有时来得早些,教书先生还未到,它便已经趴在墙头;有时来得晚些,临近黄昏才跳上院墙,借着那点儿夕阳舔舔爪子。

她喜欢坐在院子里看着它,想东想西的。想它平日里在那院墙之外做什么,想今晚吃什么,想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后来,它闭着眼睛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黑色毛球,安静躺在它从未踏足过的院子里,地上一抹鲜红亮得刺眼。

“...我见那野猫趴在院墙上,想拿棍撵它,它死活不挪窝,心想万一跳进院子里吓着小姐......”

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哭得很伤心。

燕芩芩揉揉变得发热的眼眶,努力瞪大眼睛。

爹爹说过,在外面不可以随便哭闹,要当一个知书达理的淑女。

“...别哭,我给你画张画儿吧。”

男孩不知从哪儿变成一张纸,手里还握着一小截儿削尖的木炭,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在纸上划拉起来。

“...哼,哪有你这样画画儿的呀!”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鼓起小脸儿,两个羊角辫在身后晃了晃,嘴上这样说着,却不自觉被男孩的动作吸引了注意。

她曾跟着爹爹见过那些文人墨客作画,要准备好多好多水粉,还要上好的娟纸和微墨,用这一小截儿木炭怎么作画呢?

指定是在捉弄她!

“...你瞧。”

不多一会,男孩放下木炭,将纸递给她。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鼓着小脸儿,眼角还泛着泪花,正从纸上瞪着她,满心的念头都写在透亮的眼睛里,倔强得惹人怜爱。

“哥哥......”

一个女孩从院门外探出头,一束柔顺黑垂在耳边,温和的眸子正在找她呼唤的那个人。

“云儿。你怎么上来了,腿又疼了吗?”

男孩放下木炭,小跑着穿过院子,沾满碳灰的右手举起又放下,却被女孩儿牢牢握住。

女孩儿微微歪着身子,似乎腿脚有些不便,脸上却显得开朗明媚,像是树上的新芽儿。

原来他还有个妹妹。

.......

直到回去以后燕芩芩才想起自己似乎未曾问过男孩的名字,那副画儿也早已不知被她丢去了哪个角落里。

她看向那满天落花中的少年。

如果让他替自己再画一副像,他应当是不会拒绝的。

燕芩芩心想。

“...燕师妹,燕师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莫不是动了芳心,正想入非非...”

周围女弟子们投来的目光扎得她脸直烧。

“才,才不是呢!”

她一跺脚,从石头后面跳出来。

“我只是在想那个木头的画儿有多难看而已!瞧我的!”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看着她大摇大摆的走向孙磬的背影。

“嘿,木头!”

孙磬在纸上小心勾下最后一笔,将笔搁下。

“嗯。怎么了?”

“师叔找你,让你赶紧过去。”

燕芩芩脸不红,心不跳的,满脸正经。

“师傅?可——”

“哎呀别可是了,让你去你就去嘛!”

几乎是被半推半赶的,孙磬走下山崖,向竹院走去。燕芩芩见他走远,毫不犹豫的朝其他人招招手,转头翻看起那些画来。

“我看看我看看,这是画的什么呀?”

少女们笑闹着围上前来。

“我看看...这幅是下山,这幅是询问村人,还有夜闯洞穴、力战土匪...哎呀,这不是画本嘛!师兄手真巧!”

作画者的手法并不华丽,只是寥寥几笔勾出个轮廓,却总能叫人准确的猜到那画里的含义。

先是一座山门、一辆马车;再到一场争执、一柄断剑。画本的最后,一个药箱安静的坐在巷口,药箱中染血的绷带绕出难解的结。

甚至还有一张洞窟的地图,用许多箭头复现出他所想的进攻与撤退路线。

看来某人心里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毫无波澜。

“师兄手可真巧!诶,汐云师妹,不如同我们一起去寻师兄,让他把这画本借给我们吧,还有好多姐妹们想看呢!”

“啊,诶?诶——??”

一群人闹哄哄的走远了,将漫天花雨抛在欢快的笑声之后。

燕芩芩有意落后几步,抬起头将那片粉白色装进眼里,一片花瓣落在她的肩头。

一张画卷被她双手握住藏于身后,手上动作却轻巧温柔,生怕握皱了那薄薄的画纸。

一袭青白长裙的少女落于画间,手上握串糖葫芦,看向远处相拥的姐弟。不见其眉眼,却勾勒出少女心中的坚强与倔强。

“...真是个呆子!”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