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杂话(1 / 2)
自早溪镇返回辰青宗之后。
竹院,书房。
“徒弟长本事了,做师傅的理应欣慰才是。磬儿,你且说说,为师应当为你高兴吗?”
孙辰将手中毛笔轻轻搁在砚台边,话语间不咸不淡,似乎只是在聊今日天气如何。
“噫!”
双手交叠站在一边的燕芩芩被吓得一哆嗦,不由得悄悄挪得离那长案边又远了几步,颤抖得犹如暴风雨中的雏鸟。
反倒是那跪在地上的孙磬面色平静,似乎不曾听出自己师傅轻描淡写一句话背后的风雨欲来。
“徒儿不敢。”
“那差遣上是如何说明的?”
孙辰端起一杯清茶,一饮而尽,看都不看一眼孙磬手上的夹板和绷带,问道。
“前往早溪镇,查明失踪镇民去向。”
“哼。”
哐!
孙辰重重一拍桌案,站起身来,一拂袖转过身去。
“让你查明去向,你便要逞英雄,硬是在那土匪老窝里与人交手。你便觉得自己已经成了那盖世大侠,可以以一敌百不成?”
孙辰缓缓踱步,双手负于身后,好看的眉头拧作一团。
“学艺不精,擅自与人交手。若是你一人之事也就罢了,别忘了,你现在可是辰青宗弟子。一举一动,皆与宗门息息相关。”
“身旁同伴因你身陷险境,宗门上下师长弟子因你连夜奔波,这些你可曾想过?”
孙磬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低头垂目,像某种温顺的动物。
“...徒儿知错。”
“孙师叔,这事儿不能全怪阿磬,当时——”
反倒是一旁听着的燕芩芩急了,鼓足了胆子开口替孙磬辩解。
啪。
话还没说完,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材被甩到孙磬面前,把燕芩芩小嘴里没说完的半句话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那钝器势大力沉,也是你能拿肉身接得的?哪怕是那专练外功的明静寺弟子,轻易也不会做这等蠢事。”
孙辰哼了一声,又坐回案旁,再度拾起毛笔。
“每日两副,中火煎一个时辰。罚你伤好后每日加练挥剑两千次,你可认罚?”
“是,徒儿认罚。”
孙磬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孙辰眉毛微挑,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
“知道了还不快些出去,莫要在此扰我清净。”
“是,师傅。”
吱呀——
门轻轻关上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站在院子里。
“喂,孙木头,你就由得师叔骂你呀?明明又不都是你的错......”
燕芩芩鼓着脸,拿院子里扫成一堆的竹叶发脾气。
“师傅这么做自是有他的考虑,我多少能理解一点儿。此次也确实是我太不谨慎了。”
“那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嘛......”
明明平时对谁都有礼有节,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似乎唯独对待自己徒弟总是特别严厉,偏偏这木头还任骂任罚,也不知道争辩两句。
燕芩芩嘟囔着,却没意识到自己在心里拉偏架。
“那现在怎么办?便要回去了吗?我正好也去和云儿打声招呼——...?”
燕芩芩半天没等到回应,奇怪的转头看向孙磬。
只见那孙磬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喂——怎么啦木头,你可别现在才想起来,咱们出去这一趟遇到的事情还没有告诉云儿呢!”
燕芩芩满脸黑线,看着孙磬那像是走完了发条的木偶一般僵住的背影。
“哥哥,你.回.来.啦。”
温婉似水的嗓音从小院门口传来,孙磬肉眼可见的打了个寒颤,被师傅责骂时面不改色的淡定不知道丢去了谁家的院子里。
“我听其他弟子说,见你们已经回来了,却又不见你们进门,便想着到师傅的院里看看,果然没有猜错。”
孙汐云慢慢走上前来,牵过孙磬与燕芩芩,脸上温柔和煦的微笑在二人眼中就像是那风雨欲来前的最后一缕阳光。
“我们这便回去吧,芩芩今天留下来一起用晚饭吧,我有好多话儿想同你和哥哥说呢。你说好吗?”
“呃我忽然想起借了对门弟子房里师姐的画册没有还,就先——”
孙汐云脸上笑容灿烂,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你.说.好.吗?”
燕芩芩背后一紧,连连点头。
于是那天许多弟子看见孙汐云牵着孙磬和燕芩芩在宗门内行走,脸上笑颜如花。
那在弟子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冷面孙磬和小魔王燕芩芩竟是乖巧的跟在她身后,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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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
“哥哥,那我出门啦,今晚在芩芩那儿睡!”
“好啦,快走快走。”
孙汐云大清早便被燕芩芩拽着,只向孙磬打了个招呼便被匆匆带出了家门,将孙磬那句“路上小心”夹在了门缝里
这事儿得从前天夜里说起。
是夜,辰青宗的某间女弟子房中。
“...便是这般,说时迟那时快,我一剑挑翻那土匪,轻巧地一转身,把长剑抛向那个大木头......”
几名年纪相仿的女弟子裹着被子,在一盏提灯旁围坐一团,燕芩芩站在房中央,绘声绘色的讲述自己力战土匪,凭借智谋英勇救下孙磬的故事。
“哗,芩芩你好厉害啊!连孙师兄都被你搭救。我要是像你一样勇敢就好了......”
“那,那是!小菜一碟而已啦!”
燕芩芩两手叉腰,有些心虚的移开了目光。
“就是啊。”
旁边一女弟子坏笑着扑到自己好友身上,两手不安分的伸进那被中胡乱摸索。
“前几日,某人光是和孙师兄搭句话都面红耳赤,半天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呢!”
被调侃的女弟子小脸一红,与自己好友嬉闹成一团。
“那两名霜花楼弟子,最后怎么样了?”
有人问道。
“她们......”
燕芩芩话锋一顿,眼神明显黯淡了几分。
“另一名霜花楼弟子虽无大碍,但也是身受内伤,在替她们处理完伤势之后,由师长们传书霜花楼,请霜花楼派人前来将二人接走了。”
房间内安静下来,原本热闹快活的气氛也有些凝滞住了。
“诶,对了!”
有人忽然像是有了什么新发现似的。
“说起来,孙师兄平日里是什么样子的呀?”
孙磬平日里似乎总是按照一个固定的时段在宗内活动,虽时常与他照面,却没有好好观察过。
若是说这房间里谁对他最熟悉......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在了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的孙汐云身上。
“诶,诶?”
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孙汐云没想到话题会忽然被丢到自己身上,有些手忙脚乱。
“平日里...就算大家这样说,哥哥平日里就是平日里的模样啊,没有什么特别的......”
“诶——说说嘛说说嘛,师兄平时在家里是不是也一副酷酷的样子?”
“不对不对,你看孙师兄那么疼汐云师妹,平时肯定特别温柔——”
很显然没有人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围着孙汐云七嘴八舌问个没完,如同百鸟啼鸣般清脆灵快的嗓音此起彼伏,让孙汐云一阵头晕目眩。
“云儿你这是平时见得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燕芩芩抱住孙汐云,将她从被众人包围的“苦海”中解救出来,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
“那家伙,只有在你面前才是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对我们他可从不这样!要我说,眼见才能为实,我们就该亲眼去看看他平时都在干些什么!”
“这个好这个好,我们也想看看孙师兄平时是什么样子的!”
众人纷纷点头,还不忘朝孙汐云坏笑道。
“对不起哦汐云师妹,不过一直都是你在独占师兄,偶尔就破一次例,让我们饱饱眼福嘛!”
“——我哪有独占哥哥...!”
孙汐云小脸儿一红,刚要抗议,就又被燕芩芩揽回怀里,带头起哄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第一届孙木头行为调查小组正式成立!”
“噢——”
“噢!”
不知为何,应声的声音似乎比屋里人数要多出不少。
众人疑惑的回头,发现一双双燃烧着八卦之火的眼睛正从窗口处探出来。
“诶呀,别怪我们偷听呀,我们也想一睹‘冷面孙磬’平日里究竟是什么模样嘛。”
竟然连隔壁房的女弟子们都跑出来凑热闹了。
“啊——你们太坏了,竟然偷听!”
“就是就是!”
姑娘们打闹起来,笑闹声在这春季的夜幕下徐徐飘散,就连那天边明月都不好意思再偷听少女们的私房话,悄悄藏进了云朵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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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在。
辰青宗,竹院外小屋。
辰青宗内,每一位师长都居住在各自独立小院内。弟子们则是以男女辈分之分划成两栋楼阁,居住于弟子房中。
小院聚集在宗门西边,弟子房置于宗门东侧。
兄妹俩则是因为妹妹孙汐云腿脚疾病,不便走远,居住在师傅孙辰那竹院外小屋内。
“出来了出来了,快藏好,莫要让他发现了!”
一串小脑袋缩回墙后,又悄悄探出一点儿,从墙壁窥探少年背影。
“师兄这是在作甚么呀?劈柴?一只手怎么劈柴?”
孙磬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举着斧子看看自己手上的夹板和绷带,犹豫片刻,左右张望起来。
见左右无人,孙磬丢开斧子,抽出倚在一旁篱笆上的长剑。
唰!
木材毫无悬念的被一刀两断,孙磬满意的点点头。
若是宗里的师长前辈见得宗门绝学辰青剑法在孙磬手里竟是变成了劈柴的工具,怕是会气得哭出声来。
墙后。
“...噢,哦!这一式青松问路用得甚是漂亮,哇这招青岩直上,角度更是刁钻——”
“喻钧师姐,你平时也是这么着练习剑法的吗?”
方才还满脸兴奋的师姐被问得一愣,讪讪地挠挠脸颊。
“倒也不是,难道师弟剑法进步神速便与这劈柴有关?一会倒是可以去问问......”
“说起来,孙师兄劈柴做甚么?做饭吗?”
孙汐云歪了歪小脑袋,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要多此一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哥哥每天都是自己做饭的,还会给师傅送一份。”
躲在墙后的女弟子们一阵无语。
“难怪从来没在食堂见过你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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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青宗,山道。
辰青宗位于中洲半砚山上,依山而建,一栋栋高台楼阁与山峰融为一体,因山顶平整,好似半块砚台,因此而得名。
五千四百二十一阶石台阶拼凑成一条自山门处蜿蜒而上的大道,可直达山顶宗门。
自大路半道而出,沿小径可达一处山间水潭,自山中泉眼涌出的清泉被做宗内日常使用,从此处挑水至宗内水井则是剑阁弟子每日的修业之一。
除那石阶大路之外,还有一处山道,据说是当年修建宗门时所留,自是不甚平坦,人在其中攀行尤为困难,更何况挑着水桶。
因两条道路之间距离甚远,自大路修成之后那山道几乎不再被人使用。
直到某人拿它当做修炼场所。
孙磬一手提着水桶,在小径的乱石之间跳跃。
“虽然知道师兄一直修炼刻苦,可这也太过了吧?受伤未愈都不愿意休息,至少可以走大路去挑水——啊要滑倒了!”
孙磬似乎还不太习惯左手的伤势,脚下一滑,险些失去平衡,身形在那怪石上一阵摇晃,惹得远处树后的“围观群众”们也跟着一起提心吊胆。
“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能在人堆里蹿来蹿去还不会被人逮着了。”
燕芩芩远远看着那身影,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我说,咱们还是走大路,去上边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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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云儿......”
正午的阳光将空气照得渐渐温热起来,午后的阳光把地面的湿气蒸得从草木之间散发而出,让人昏昏欲睡。
原本兴致勃勃的女弟子们此时正东倒西歪的坐着草地上,燕芩芩强撑着不住打架的眼皮,勉强将目光挪动到远处那道身影上。
“这木头平时都没点儿什么,兴趣爱好吗?怎么除了干活就是练功,这都已经三个时辰了,他怎么还在那挥剑啊!”
就连喜好练武的喻钧师姐都没有心思再看下去,靠在树荫底下呼呼大睡。
只有孙汐云似乎怎么也看不腻,坐在草地上远远望着那道正挥汗如雨的背影。
孙磬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他练功的事。
这让她想起自己和他刚来到辰青宗时,每天孙磬都会一身青紫的回到家里,把自己吓得够呛。
问他是不是修炼太苦了,他总是笑,却不说话。
反倒是她一直在说,说今日和谁说上话了,和谁成了朋友,被宗里师姐带着去哪儿散步了,诸如此类的日常琐事,他却听得津津有味。
阳光携着汗珠淌过,被那明晃晃地剑光吓得从少年脸上跳开,落向地面。一道树荫倾斜向他的肩头,为他驱走一丝炎热,像是在褒奖他的勤勉。
他们似乎有日子没能好好说过话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孙磬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