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糖葫芦（下）（2 / 2）
“——师弟，对不起...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对不起，我这种有辱师门之辈，应当自己从辰青宗退宗，此生不再踏入山门！所以，所以请你...”
啊，还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结束了。
王小荣颤抖得更厉害了，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但还是断断续续的说道。
“为什么？”
诶？
“师弟，你，你说什么？”
孙磬满脸不解，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王小荣没有想到孙磬会是这般反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因...因为我自己胆小，把你和燕师妹...还有那位姑娘丢在敌群里自己逃走了...害得你们身陷险境......”
“没有带上那位姑娘一起逃走，这是你的过失，这不假。但当时确实是我让师兄你快些离开，这更是千真万确。何来丢下我一说？”
王小荣抬起头，呆呆看着孙磬，难以置信。
“师弟你，你不恨我？”
“我恨你作甚么？”
孙磬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天上灿烂阳光，似是微微一笑。
“你不是去通知了宗里师长，带着他们又回到这儿来了吗？更何况，道歉也不是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吧？”
他指了指王小荣手中药箱，染了血的绷带从药箱中露出一角。
“你做这些，难道只是因为想获得我的原谅吗？”
啊啊，不是的。
王小荣像是忽然失去浑身力气，跌坐在地上，一身青色弟子服沾上尘土也毫不在意。
他想起自己昨夜自那山洞中冲出，朝着宗门方向拼了命的跑，那生疏的辰青决从来没有运转得像这般快过。哪怕跑得肺像是要烧起来，腿像是两根木棍一般不听使唤也绝不能停下。
逃出洞窟前不忍去看的师弟师妹的眼神似乎直直从背后刺来，让他跑得快些，再快些！
巡夜的师长在山门前捡到了正死咬着牙一阶一阶往上爬行的他。
“师傅...救，救师弟...师妹...马头山顶...！”
刚从昏迷中醒来，他便听说师弟师妹安然无恙，立刻坚持要来镇上医馆帮忙。
清洗伤口，更换绷带，煎药喂药，忙得脚不沾地。
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其实是——
“其实我，我也想...想和大家一样！想成为辰青宗弟子，想成为像师弟师妹那般侠肝义胆之人！我，我......”
他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抱着那药箱大喊。
“但是我...我......”
“辰青宗宗训，凡辰青宗弟子，当行医治天下，执剑护苍生。”
王小荣猛地抬起头，不由得红了眼眶。
“有你能做的，尽力去做便是。”
医馆门旁，一道娇俏身影正踮起脚尖朝孙磬招手，孙磬摆摆手，迈步朝那身影走去。
“更何况，你的道歉，不应该是说给我听吧？”
他的话被一阵清风带起，吹过那小巷。
王小荣埋下头，眼泪不争气的流个没完，将那青衣衣袖打湿一片，有太多话涌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
“糖葫芦。”
孙磬从那卖点心的小贩处走回，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递到燕芩芩面前，透亮的糖浆在山楂果上拉出丝儿来。
“哦，谢谢......”
燕芩芩接过糖葫芦，动作显得小心翼翼的，和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样子可谓是判若两人。
已经换过一身衣裳的燕芩芩一头卷毛儿还有些湿漉漉的，在脑袋旁扎成小辫，两道好看的眉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身上的弟子服似乎是向医阁师姐借的，一身青蓝与白色交叠，略显宽大的衣装显得本就身形小巧的她更加惹人怜爱。
她抓着那糖葫芦，眼眸低垂，安静坐在长椅上，眼眸低垂，原本风风火火的性子此刻却如此安静，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弱。
或许是平日里她那副模样让人常常忘了，她不过也只是一名寻常少女罢了。
“阿磬......”
那是久违了的，在刚被师傅领上山时燕芩芩对他的称呼。
“嗯？”
再简单不过的一声回应，脱口而出时却如同鸿毛般轻柔，生怕惊吓到身旁如同怕生猫儿的小小少女。
“你是不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事情？就是在...之前。云儿也像你这般吗？”
孙磬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轻轻摇头。
“不，只有我。”
更何况——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就是这只手，在那洞窟之中毫不犹豫的将那土匪头目的脑袋变成一团浆糊。
若是师傅的话，会如何做呢？
“我也并不习惯。”
“真的？”
燕芩芩惊讶得瞪大了双眼，歪着脑袋去确认他的表情。
“嗯。我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偏过头去，不敢看那双纯洁得似乎闪着光的眼眸。
“如果..非得夺走其他人的性命才能保护好我在乎的人，那我就会去做。仅此而已。”
杀人者，人恒杀之。因果报应，不外如是。
若是在命运的车轮到来之前，能够守住这份比任何珍宝都要来得宝贵的温暖，即便是手染鲜血，他也在所不惜。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强。先前在那洞窟之中当真只是...运气好罢了。”
他眉头紧皱，还能活动的右手紧握成拳。
洞窟中那掷出的一剑若是失手，眼前的女孩会遭遇何等下场，他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
“我——...”
“傻不傻啊。”
啪！
一个暴栗将孙磬从冰冷的思绪中拽了出来，落回到喧嚣吵闹的镇上。
四月的阳光仍旧懒洋洋的挂在头顶苍蓝宽广得能够包容一切的天空之上，把地面照得暖融融的。
一只黑猫眨眨眼，伸长爪子，慵懒的喵喵叫着，像是在抱怨某人开口间的死板和不识趣。
他抬起头，眼中映出一张无聊中带着几分恼怒的俏脸。
燕芩芩用手支着脑袋，伸出玉指去弹他的额头，满脸写着无趣。
“从以前起你就是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想来想去，一遇到事儿就知道自己干着急。”
她撇撇嘴。
“亏你能在云儿面前装得那么好。看着你这张苦瓜脸，糖葫芦都不甜了，哼。”
燕芩芩一口一口舔着糖葫芦，嘟囔着。
“你被揍飞那会，我着急坏了，生怕你就这么着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没法儿同云儿交代。”
糖衣化开，留下里边的山楂果儿。似乎是吃到一颗半生的，燕芩芩皱起小脸。
“然后我就想啊，我真是太弱了，光是看着有什么用呢？明明那混蛋都快把那狼牙棒抡出花儿来，直冲着你去了，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得你分心来救我。”
现在想来，被按住那会儿，她心里一惊，却并没有几分害怕，或许便是因为......
燕芩芩两只小脚晃呀晃，像仓鼠似的鼓起腮帮子啃着糖葫芦，一脸认真的说道。
“等回去了，我一定好好修炼，变成辰青第一女侠，把所有坏人都打趴下，再把你也揍一顿，名正言顺的把云儿抢走！”
“...抱歉。”
真是个傻子！
燕芩芩白了孙磬一眼，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吞进肚里，从长椅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
“不用道歉啦，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了......”
她扭头看向医馆大门，一个小孩儿正扑进姐姐怀里，姐弟二人相拥而泣。
“...现在这样，感觉也还不坏......”
她努力忍住嘴角那一抹笑意，嘟囔道。
“嗯。”
孙磬站起身来。
“那便走吧。”
“去哪儿？”
燕芩芩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是要去布坊看看新货吗？”
孙磬一脸疑惑的转过头，和她大眼对小眼。
燕芩芩先是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刚到镇上时那番现在想来荒谬至极的发言。
“——你这个呆子！”
少女恼羞成怒的叫喊声在小镇的角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