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秋去春来(1 / 2)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直到现在也还是想不起来。

只记得那天下雨,天色昏暗,城市的人工光源把天空照得花白一片,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从公司大门筋疲力竭的走出来,想要去街角的那间咖啡店。

然后是女性的惊呼。学生?还是社会人士?记不清了。

随后便是刹车声和碰撞声,还有车灯的刺眼白光。

醒来时耳边是仪器的滴答声,律师的低语以及年迈父母的啜泣。

“——肇事者仍然拒绝认罪,并且坚称是您儿子自己忽然从路边跑出来,我们正在努力寻找证人,请不要放弃希望......”

他睡着了。

等再一次醒来,父母和律师都不在病房里,耳边只有仪器不厌其烦的滴答声和电视机里播报的新闻。

『...前日发生的严重交通事故导致一人重伤,或导致终身瘫痪......』

『...嫌疑人驾车逃逸,目前仍然下落不明......』

『...由于缺乏证据,赔偿获取或将面临困难......』

啊啊,自己几乎要忘记了,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时,父母面对账单时紧皱的眉头和对自己勉强露出的笑脸。

从最开始,这个世界就没有公平可言,什么公正良善,不过是人们努力堆砌的幻觉,在那些肮脏卑劣、毫无廉耻的家伙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自己没有做错,救那个女孩是正确的事情,救人性命、见义勇为无疑是正确之事。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他看向那些昂贵的医疗器械,想起父母的脸。

腰部以下的身体没有任何知觉,就像是不存在于那里。

他勉强伸出手,抓住病床的栏杆。

“...对不起......”

然后又是一道耀眼的白光。

他醒了。

天鉴拾玖年,叁月拾陆。

北洲,半砚山,辰青宗。

他向来起得很早,每日寅时他的房门便轻轻开启,树杈上的鸟儿半睁着眼看着他来来去去,忽然扇扇翅膀,惊醒身旁还在枝头打盹的同伴。

先到山腰提水,去后院劈柴,然后是晨练。

运功、挥剑各半个时辰,当太阳刚从云层中冒出头时,他将长剑收回剑鞘,当做结束。

剑是好剑。

墨色的剑鞘,剑格上雕刻的一朵青云逍遥自在,素铁色的剑身经过铁匠的千锤百炼,柔韧刚劲,是他正式拜入宗门那天师傅赠与他的,陪着他走过春夏秋冬。

他喜欢这把剑,这把剑就像将它赠与自己的那人一般,朴素、不张扬,又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依靠。

他抬头看向泛起暖黄色的云,将长剑负于身后。

今天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卯时,准备早饭。

师傅爱吃的萝卜丝稍后和白粥馒头一同送去院子里。

他单手端着托盘,由山石打磨铺设的长长阶梯对他而言如履平地。

他脚尖轻点,修长的身形便轻灵的落于院门外半步,轻轻拂去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烟尘,这才跨过飘落门前的半片竹叶。

男子一身长衫,端坐于廊下桌案前,提笔蘸墨,即便听得他到来,那双被修长睫毛遮盖的双眸也未曾抬起。

“师傅。”

他将托盘轻轻放在案上,退开半步。

“嗯。”

男子仍是一席青衣,如瀑长发随意披于身后,手中毛笔微微停顿,在纸上留下一点浓墨。

“磬儿,今夜晚课结束后,来书房寻我。”

“是,师傅。”

他低头垂目,一片竹叶自枝头落于他的肩上。

辰时,去上早课。

“上回布置的这一式青岩直上,是辰青剑决的第四式,讲究的是势稳、力沉!犹如青竹破岩之势!辰青决未达四重者,难以发挥其威力,能有几分成果,全凭每日积累。练功,如同铁锁连环,环环相扣,不可有一日懈怠!”

一身黑紫色相间长衫的师长向院中弟子传授剑招经验。

“磬儿,你上前来演示一下。”

“是。”

众弟子中站出一位少年,一身黑紫相间的弟子服,面如秋水、眉眼似剑,任谁人看了不得夸一句,好一位俊朗的少年郎!唯独那一头短发显得桀骜不驯,平白少了几分君子气质。

少年拽动系带,那负于身后长剑展露出半截泛着寒光的刃。

少年手握剑柄,提息运气,一道青色剑气凭空而出,自下而上,将那试剑用的木桩一刀两断,余波四散而去,扫落几片竹叶,惊飞了息于其上的鸟儿。

一剑势了,少年收剑入鞘,垂手立于一旁,等候师长评价。

“不错。”

师长点点头,双手负于身后,细瞧那木桩,断口光滑平整,不由得面露赞赏之意,随即又面色一转,教训道。

“但这一式青岩直上,本是衔接后手,承上启下之招,你运功过猛,虽威力十足,但破绽太大,与人对招只得两败俱伤,是为下策!还需继续精进!”

“是。”

“下一个,上前来!”

少年乖乖称是,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随着他的动作,弟子中翻起一阵低声细语,却又有意避开他似的此起彼伏,不让他听见。

“诶诶,你不觉得磬师兄很帅吗?”

几名女弟子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莺莺燕燕之声在人群中悄悄散开,周围的男弟子们只得目视前方,装聋作哑。

“我觉得孙师兄有点凶凶的,不太喜欢...我喜欢孙师傅那样的!翩翩君子,多帅呀!”

“就是这样才好呀!多有男子气概!据说还是孙师傅带他上的山呢,当时——”

“诶别说啦......”

似是有所感应,少年回过头来,平静如水的眸子里泛起一丝疑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呀——他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又是一阵黄莺鸣叫般的娇声笑语。

少年虽心有疑惑,却也不甚在意,只是礼貌性的点点头,又偏过头去。

巳时,准备午饭,去后山泉眼取水,替师傅沏茶。

白瓷茶壶中飘荡起热气,他洗净茶盏,与茶点一同放在托盘上。

茶叶就用新出芽的竹叶尖儿吧,正是好时节。

浅浅的茶杯中飘出一缕清香,绕过那枝头的新叶儿,徐徐飘散。

午时,于藏经阁前大榕树下运功打坐。

自丹田,过百会,经涌泉,周而复始。一股清流淌过全身经脉后回归丹田,是为一周天。

他长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喃喃自语。

“...想要再上一重,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啊......”

功法十重,每一重都是一道关卡,若能将其突破,功力便会更上一层楼,对功法的体悟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可谓是好处多多。

可若是一时心急,行差踏错,也有可能导致筋脉破裂,多年功力毁于一旦。

他摇摇头,站起身来,将此事抛出脑海。

看天色已近未时,差不多该进入藏经阁——

“...师弟,磬师弟!”

有人朝他招手,似乎是宗里师兄,虽不在同一位师傅门下,却也在修业上打过照面。

去打个招呼吧。

他脚步一顿,调转方向。

“师兄。”

几名男弟子藏在树荫底下,正探头探脑看向不远处。孙磬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几名眼熟的女弟子正在林间摘取野花编成花环,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难怪。

“师弟,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师兄面色严肃,双手扶住他肩膀。

“是,去年秋天刚满十七。”

“那就好办了!”师兄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问道,“依你所见,前边树林里几位师姐,哪个更漂亮?”

男弟子们纷纷凑上前来围做一团。

“师弟快说说,我们也好参考参考!大家都说你可是这一届弟子中的师姐杀手,你可不能藏拙啊!”

“哪有的事儿...只是诸位师兄师姐见我年纪小,拿我当家中幺弟罢了。”

他偏过头,朝林中望去。

“依我之见,各位师姐如百花争艳,各有特点...喻钧师姐为人豪爽,好饮酒,一手辰青剑法不让须眉。唐笙师姐喜花草,温婉如水,玄黄之术更是弟子中一把好手。江薇师姐喜欢画剧绘本,善音律,一曲高山流水叫人身临其境。还有......”

“...话说回来,诸位师兄,在这里讨论此事真的没问题吗?”

他问道。

几名男弟子只恨身旁未有纸笔,牟足了劲儿将刚才的话尽数记在脑子里,哪有功夫顾得这些,待得发现周围气氛不对已经为时已晚。

“——还是磬师弟讨人喜欢,把师姐们的好记得一清二楚。倒是诸位师兄,光天化日之下跑来偷窥,莫不是皮.又.痒.了?”

诸男弟子一抬头,才发现一张张乌云密布的俏脸已经将自己围了个严实,只得抽动着嘴角,暗暗朝孙磬投去求救的目光。

“辰青剑法!”

“啊——!!”

女弟子的娇喝声和男弟子的惨叫在树林间此起彼伏。

未时,进入藏经阁。

“黎叔。”

孙磬朝藏经阁门后一老者恭敬行礼。

“...怎么又是你小子啊?你每天往这藏经阁跑,扰老头清闲不说,总是你一个,看都看厌烦了。”

老者抬起一只眼皮,撇了他一眼,摆摆手,像是赶走一只小飞虫。

“想看什么自己拿,不许带出藏经阁。”

“是。”

孙磬也不恼,径自往藏经阁内走去。

“等等。”

他应声停下脚步,看向那门后老者。

“你小子,内力涨了不少。又进了一层了?”

“侥幸。”

“哼。”

老者百般不情愿的睁开眼,从自己那躺椅上站起身来,看都不看,从书架上随手抓出一本书丢向孙磬。

孙磬似乎是习惯了老者这般做派,反手抓住书卷,低头看那书名。

『天青拂云手』

“你小子,没听过纯刚易折吗?练功练得那么快,当心收不住,什么时候一茬气儿全完蛋。”

“辰青决讲究一个连绵不绝、源远流长,被你小子活生生练成一短命鬼!”

老者气呼呼的回到躺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这是医阁那些小子的功夫,顺气调息的法子,自己带回去练。若还像这般只急功近利,你这辰青决想要再上一层,难!”

“是。弟子谢过黎叔。”

孙磬握着书卷,沉思良久,朝老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切,没趣的小子,真是像足了他师傅年轻那会儿......”

老者侧过身去,手臂垫在脑袋底下,再度闭上眼睛。

申时,从小径取水,锻炼身法。

清澈的泉水在两手的木桶中晃荡不停,他伸展双臂,犹如天平一般维持着平衡,脚下却毫不停歇,在嶙峋怪石之间寻找着落脚点,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只消行差踏错一步便将跌入那云雾之中,性命难保。

他并非无所畏惧,人终归是脆弱的,该死的时候就是会死,不论是死于失足,又或是死于土匪的刀下。

但这个世界并没有温柔得只需要害怕得瑟瑟发抖就能平安无事。

他毫不犹豫的迈出下一步,手中木桶里跳起一朵水花。

然后是准备晚饭。

今天做红烧豆腐好了。春季多雨,湿气重,明日该再去买些生姜,做汤驱寒。

提回来的泉水已经倒进水缸,劈好的木柴正在炉灶里噼啪作响,他呆呆的望着那一缕炊烟,这样想到。

酉时,前往后山水潭。

有人来了。

他停下运功,收回架势,一股柔和的内力散于四肢百骸。

“师叔。”

他向来者行了一礼。

“哎呀,用不着那么一板一眼的,我又不是你师傅。随意,随意就好。”

明明已经位及师长,男子却偏偏喜欢这身黑紫相间的弟子服,似乎怎么也穿不厌烦。

“天青拂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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