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如蜜(1 / 2)

掩埋、掩埋…

脚下这片溪水地是杨采萍最终为夭子选定的墓地,位于南滨岛最西侧嘉宝莉山脉的一座山脚下。时值四月中旬,数不尽的颜色落于溪水、大地,正午的阳光穿过尚青涩的翠绿树叶,带着一股子惹人自怜的清香,赠予前来探春者荡涤心灵的感触。

一张海蓝色的野餐垫铺在春泥上,面包片、青苹果酱、油焖大虾、糅合了竹笋嫩叶的炸丸子,还有冰糖柠檬水,已用过一轮餐食的黄大河身覆飞行员夹克躺在垫上,手中把玩着祝裕那串神奇的金铃铛——他的老哥这些天来用耐心喂饱了他的好奇心,而黄大河也认清了自己并没有身旁这对情侣一样天资卓越,反正这铃铛在他手中是懒得响一声的,现在它的用处是反着阳光来晃树上松鼠的眼睛。

樱花树下,祝裕望着杨采萍用小铲子制作墓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自从历经情人曾被掳走,祝裕流水的眸子总是在监护她,二十来分钟后,母亲的工作终于完成了。

平坦的小土坑里先是垫了一块红布,这红布来源于杨采萍家中的小神龛,也是夭子“旧宅”的门帘,主角是两只小棺材,一只盖上贴着杨辕成所绘的符咒,里面是一捧灰,也是让妈妈日夜不得安生的小淘气,滑开另一只小棺材,里面装着破碎的头骨,也是让妈妈和她的朋友们冒着莫大危险所拯救的半块生灵。

夭子的新灵柩是他的黑色蒸汽小火车玩具,杨采萍为两份骨灰乔迁新址,她细致得像是在演奏钢琴,她用刷子慢慢拂小棺材内壁的骨灰,然后掸进一支透明管子里,再向小火车的厢中缓缓倾倒,她眼含笑容,小嘴也“咯咯”地乐个不停,像是在逗自己的孩子,也像是在吟唱一首只有母子二人才能听得到的摇篮曲。

“嗯?你在想什么啊?”,在学了两声小火车的“呜呜”后,杨采萍望向身后咬着三明治的祝裕,他一动不动,苹果酱从两片面包里流出来,差点沾到衣服上。

“我在想,如果我还和以前一个样子,我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打扰你,跟你儿子争宠,想证明你是更爱我的,我不知道这样形容你能不能听懂。”,祝裕的话让快睡着的黄大河乐得呛了两声。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哈哈,这小家伙做得比你想得更过分,我不是一样受着。”,杨采萍撅嘴,摊开双手,又补了一句:“可能我命该如此,就是一个哄孩子的人。”。

“我、我…”,看见杨采萍那副名正言顺拿自己跟婴儿对比的样子,祝裕一时语噎。

“瓦达西、瓦达西(わたし)…”,黄大河双手握住,像祈祷的样子,模仿祝裕,胳膊被锤了一拳。

溪水映着下午两点的日头,杨采萍将指尖一滴血滴落在小火车里,掩埋、掩埋…

金铃铛在这对灵媒后人组成的情侣中沉沉睡着,这证明泥下睡魂已得到安息,三人立在樱花树前默默送别,一阵暖风迟迟地摇落树上花瓣,它们本应在新冢封土时落下来,这样才美。

一瓶清酒倒进三人放入樱花瓣的木头杯子里,现在,脸色微红的杨采萍,将要兑现她的诺言,将自己的故事从始至终讲给两位好奇的小朋友。

若从长忆起的话,外公杨辕成是值得她一说的人。

关于杨辕成的前半生,杨采萍只知道他生在牡丹国海安省的一处渔村,自小显现出寻人找物的通灵天赋,在村镇上被誉为“妈祖灵童”,所以在同龄的孩子还在读书时,杨辕成就被白水城一位寻名而来的高姓道士所相中,收为徒弟。

在十数年中,杨辕成学得了一身本领,也在海安的一些地方名声大噪,但在他二十九岁那一年,时值牡丹国猎巫运动开端,杨辕成首当其冲,被列入第一批清算对象,好在他师父及时听到风声,提前租了一艘船,带着几位徒弟及眷属躲藏到南洋,才逃过一劫。

又过了两年,随着师父因热病逝于南洋,曾经的师兄弟们也成了一盘散沙,杨辕成携妻女以及收养的两个徒弟——杨周作礼、杨谭照影五人,辗转来到南滨岛,登岛不过一年,杨辕成技惊四座,在牡丹裔侨民中闯出了名堂,为自己在延年益寿赚来了几间铺子。

在杨采萍父亲杨周作礼的口中,杨辕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痴人,他醉心于巫术,对此有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情感,无论是画符通灵,还是举行各种各样的奇妙仪式,他必定要亲力亲为且力求完美,等到他步入不惑之年,高登民、高延津两位祖师爷所授予人寰的法术已被他融会贯通了,但他并不满足于此,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深奥的扶乩占卜等命理学问上,其痴狂程度相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随着女儿和两位爱徒长大成人,有些走火入魔的杨辕成拿着写有他们生辰八字的纸条说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们俩个,绝对不可以娶小景!”,他指着杨周作礼和杨谭照影,严肃程度不亚于传授他们功夫的模样,三个年轻人当时并未多想,只当是杨辕成又学昏了头。

说来也怪,本来三个年轻人同住一片宅院,感情大都像兄妹亲情,但在师父说完那句稍显古怪的话没过两天,两位徒弟像是着了魔一样,竟开始追求起他的女儿,而杨景——她此前一直在上学,在交友方面与兄弟二人不属于一个圈子,也开始对二人产生了一些感情,三人经常在空闲时间泡在一起,终于,杨周作礼更胜弟弟一筹,抱得美人归。

也许甜蜜的故事大都大同小异,并不值得赘述,但最终两人奉子成婚的请求惹恼了杨辕成,以至于这位富有盛名的巫师差点活活饿死自己,八个月后,伴随着杨辕成对这段恋情恶毒的诅咒,杨采萍出生了,杨周作礼被撵了出去,但老神棍还是不忍心女儿受苦,留了一间享福堂赠予女婿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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