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老猫将两口锅都清洗出来,一口炒菜,一口炸鱼,令好梅掌握火候,炒菜的加猛火,炸鱼的用小火。等鱼下了油锅以后,那边开始炒菜,先炒回锅肉,再炒瘦肉,等菜炒好那边鱼才到半成功夫。老猫便向院中喊:“摆饭了。”这时院中已摆上了两张桌子。好梅家中只有两张桌子,中午也没有安排去村中借来,而且大过年的也并不好向人去借,所以都用砖头搭木板做成桌子,又用砖头搭木板做成凳子。听到老猫喊摆饭都涌进厨房中来,七手八脚帮忙出菜,端到院中,摆在“桌子”上。等菜出完后,锅里的鱼已炸的金黄,老猫将鱼出了油锅,又在另一口锅中用芡汁煨上一刻,装盘端出去,便叫好梅退了灶火,他自舀出油来,又往锅里加水完事。

此时已是下午,小院中亲朋满座,大快朵颐。好梅爸爸,满院招呼散烟递酒。老猫好梅二人自厨下出来,来在围墙角落这桌空位上坐下,好丽也在这桌,余的却都是一些小孩子。若在往日干活吃饭,好梅都尽量避免和老猫坐在一起,只偶尔没有其他座位,没有办法时两人才挨着坐在一处。而今天,过年这天,他们在这个冬季相处的最后这一天,好梅却分明刻意的,非这样不可似的,要和老猫挨着坐在一处,并且在挨着他坐下时,她喉咙里装模作样的清了两下她的嗓子,那简直是明目张胆,广而告知似的,然后才挨着老猫坐下去。那砖头搭木板的长凳子明明不挤,她却又故意挨的那么近。老猫转头看向好梅,却见小姑娘面带微笑,眼睛里是捉摸不透的神情,又挨得那么近,老猫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稍稍缩了一下身体。再看坐对面的好丽,她正拿眼睛看着自己和好梅两人,脸上挂着微笑,神色也是那种怪怪的让人琢磨不透的讪笑。

老猫将桌上各种菜肴都品尝了一下,觉得颇为满意,至少没有什么太难吃,而听旁桌人评价,也没有说不好的,也就放心了。好梅好丽也一一品尝了一番,都说菜做的很好吃,同桌的这些小孩子也吃的满手是油,两腮上挂饭,好梅问他们:“你们说菜做的好吃吗?你们都喜欢吃什么菜呀?”小孩子们天真无邪,纷纷抢答,都说好吃,有说爱吃排骨萝卜的,有说爱吃猪肝鸡蛋的。好梅被逗的格格娇笑。好丽这时递给好梅一把提壶,那是一把铝制的提壶,壶里装的是米酒。老猫清楚的记得这米酒是爷爷腊八那天蒸的糯米做的,已发酵二十多天了,现盛在壶中摆在桌上。

好丽递给好梅提壶,笑着说道:“小梅姐你不为咱们今天的大厨倒碗酒喝吗?”好梅笑盈盈的接过提壶来,即为老猫到了一碗,又在自己碗中倒了少量一点,她先端碗尝了一口,品尝了一下,笑道:“有点儿甜,倒不怎么烈,我可以喝一点。”便也为自己满满倒了一碗。清澈的酒液里面浮着米粒,小丫头端起碗来,望着老猫,学着大人的模样说道:“今天谢谢你啦,老猫哥哥。”她说的大方又豪爽,脸却先红了,老猫便笑着与她碰了一下碗,喝了一口。那酒浆确甜,不过还是有些酒味了,有一定的度数。却看好梅那边,咕咚咕咚一口气干完了一碗,老猫都吃了一惊,心说这小丫头也太实在了。对面的好丽被逗得哈哈大笑。原来好梅是第一次给别人敬酒,虽是米酒,碰碗干杯她是知道的,她认为既是干杯,难道不是将酒喝干?虽然使的是大碗。老猫见状,也只得陪她喝光了一大碗米酒。

好丽有心捉弄,想看他二人醉状取乐,即又为他二人一人倒了一碗说道:“老猫哥,你不回敬我小梅姐一碗?”老猫不愿与她两个小丫头胡闹,说道:“你们若爱喝,便自己去喝,能喝多少便倒多少,小丫头人不大点,学男人家拼酒有什么好处?若醉了像什么样子?”好丽自己也倒了一碗,非要敬老猫喝,老猫却不喝,不与她碰碗。这时好梅一拍桌子,说道:“你不给面子吗?看不起我们是不是?”这话真厉害,真难想象这样的话会从好梅这个文静又害羞的小姑娘口中说出来,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所以后半句说的既小声又没有底气,几乎要笑出声来,手却在桌上拍疼了,连连在空气中甩动着,模样甚是可爱。老猫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倒难得见到好梅这么豪爽大方,完全不似往日那个害羞内向的小姑娘了,遂端起碗来道:“来干一碗就是,又不是怕你们。”他们三个碗碰了一下,又一饮而尽。

这时老猫转过头来,仔细的看着好梅,饶是好梅今日大方豪爽,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娇嗔道:“你看人家干什么?”好丽痴痴的笑起来,只觉他二人分外有趣,只见老猫笑着说:“我看你的脸就像下蛋的母鸡一样了。”好丽一听只乐得前仰后合。好梅啐道:“你才是下蛋的母鸡呢。”她只觉面颊发烫,脑袋发晕,耳力减半,小院中人声嘈杂,听来却混沌,她自知是那两碗米酒闹的,喝时甜美,却有一定酒力,而她从不饮酒,又是空腹,这时酒力发作,已有醉意。她脸上发烫,晓得脸也一定很红,不然老猫也不会那样子来形容她,忙用双手捂着脸颊,又用手背贴,似乎要为发热的脸颊来降一降温。

好丽看着好梅模样,知她是醉了,笑问道:“小梅姐你觉得怎么样?”好梅从未醉过,只是痴痴发笑,只觉眼前事物,耳中声音都如梦如幻,酒力发作,这种感觉愈是强烈起来,不过她还尚未失去理智,笑道:“不行了,我要去房间里面躺一会儿。再等一会该走不了路了。”老猫道:“要不要我牵你?”好梅娇嗔道:“谁要你牵,被我妈看到了,要把我打死。”好丽说要扶她也不让,只道:“我自己能走到房间里去,醉到要人扶简直丑死了。”说着扶着老猫的肩膀做支撑站起身来,跨过木板,在院中各桌之间小心翼翼,绕来绕去,稳稳当当的走向西边厢房边上的那一间房去,那正是她的新房间。只见好梅走进房间去,轻轻的关上了门,没有人留意到她,也没有人发觉她是醉了,进房间里去睡觉了,院中人声鼎沸,大家仍旧吃喝,划拳,说笑。

好梅真是太可爱了,一时豪爽大方倒先把她自己给灌醉了,还担心别人发觉她喝醉了出丑,要被她妈妈骂,饭都没有吃,就躲房间里躺下了。她还是那个害羞胆怯的姑娘,而今日表现却又不同往日。在老猫眼中,好梅和最初接触她时的那个沉闷寡言,只活在自己世界中,不关心周遭事物,也不主动与什么人说一句话的小丫头已是判若两人。

是什么力量在这个冬季让好梅有如此的变化,特别到了今日,在这最后的一天,老猫眼中,她变得这样的开心活泼,明眸娇媚,皓齿嫣然,莺声燕语,充满快乐。这一定是爱情的力量吧,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情藏于心,却不能彼此坦露,在这最后一天的相聚里,仿佛是孤单的花朵要在蝴蝶的眼中作最美好的绽放。

整个下午到黄昏,都没有见到好梅从房间里出来,老猫甚是关心,却又不好擅自走进她的房间里去看她,只能一遍一遍的朝她的房间那边留心张望,看她什么时候能走出来。院中的宴席桌凳都早撤收一空,只在堂前一桌喝酒的人还在慢条斯理的聊天喝酒,到傍晚时还没有散席的意思,一高兴又吆五喝六的划起拳来。有的客人已回家去了,也有聚在一起打牌下棋的,聊天说笑的,一众小孩子在院中玩闹蹦跳。这时好梅爸爸在堂前挂起了一只大瓦数的灯泡,黄昏的小院即被灯光照亮,小孩子们闹得更欢了。只见好丽提了一个黑色的长形的双卡录音机,放在了院中一桌子上面,又理来了电插板。一众小童早围了上去,看着好丽一通操作,从一只纸盒中翻找着各种封面图案的磁带,最后取了一盘磁带,放进了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喇叭里飘出美妙的歌声。人们纷纷向这边观望,一众小童更是高兴的手舞足蹈,大呼小叫,随着那歌声在翩翩伴舞。

好丽向小孩子们问道:“你们要唱歌吗?我插上话筒让你们唱歌好不好?你们会唱什么歌?”录音机在当时还是很少见的,这些小孩子们都没有见过,这时还有机会在录音机的喇叭里唱歌,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前拥挤着,有说《两只老虎》的,有说《小儿郎》的,纷纷争嚷不休。好丽从纸盒中拿出话筒来,将话筒插头插入插孔里,关闭了磁带播放,吹了吹话筒,喇叭里传出风吼声,说道:“可以唱了。”递到一个小孩子面前,那小孩却腼腆起来,露出他缺牙的笑向后躲开了,从旁的小孩却胆大一些,凑近唱了起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却像是念唱,他唱完也躲开去了,远处的大人们都说她唱得好,那小孩子听了高兴得蹦蹦跳跳的。好丽笑道:“谁又来唱啊?”小孩子们想唱,却又腼腆不敢唱,觉得新奇,靠近话筒,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引得关注的大人们指点发笑。不过更多的人也并不关注到他们,喝酒划拳的,依旧吆五喝六的喝酒划拳,打牌下棋的也各自高声争嚷,没有太多的人关注到几个小孩子在这边唱歌跳舞玩闹的事。

好丽向众小孩道:“好啦,你们都不来唱,我来唱一个罢。”然后她在盒中翻找,她要找一首她要唱的歌曲,找到后换上磁带播放,快进快退一通操作,播放起来,原来她要跟唱。只听前奏过后,好丽举起话筒,轻轻哼唱起来:“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那蝴蝶停在上面……”好丽,一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活泼又快乐,惹毛了可以和爷爷吵架,有时和老猫打闹也不落下风,喝了两碗米酒,好梅醉倒了,她却无恙,这时唱着歌,虽是跟唱,也唱的并不好听,她尖声尖气的声音和原唱一比简直就是噪音,倒不如不唱,不过能够听出她确是用心在唱,饱含深情,高音时还唱破了音,完整的唱将下来,伴奏部分还清了清嗓子,听到喇叭里的怪声,她自己不禁格格笑了起来,满满的是那少女天真无邪的快乐。

这时只见好梅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整理着她的头发,来到一众小童面前,看着正举着话筒唱歌并深情投入的好丽,盈盈微笑。好丽唱完后,一回头见到好梅,便笑扑在好梅怀中,两姊妹笑作一团。好丽便让好梅也唱一首,好梅摇头又摇手,说什么也不唱。好丽道:“你今天是主人哟,正该当你来唱一首的。”便发动一众小孩让好梅为大家唱一首歌。众小孩便纷纷叫嚷要听好梅唱歌,并说好丽唱的歌难听死了,只想听好梅来唱。一时好梅的脸都红了,看来她还是有些害羞胆怯,但她终答应为大家唱一首,众小孩便不再叫嚷了,纷纷鼓掌。

只见好梅在纸盒中翻找,如同好丽之前的那样一通操作,她也要播放歌曲,然后跟唱。只见好梅说道:“我唱的也不好听呀,你们可不要骂我好不好?”众小孩道:“少啰嗦,快点唱。”好梅怯怯的笑着,按下了播放键,喇叭里响起了前奏,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音乐声中,她脸上深情又严肃,很是认真。此时夜风轻拂,堂前的挂灯在晃动,整个院子里的光都在晃动,老猫立在东厢一众打牌的人的后面,隔着喧哗的众人,看着灯影里的好梅,只见她举起话筒,轻轻地唱起来。

那是一个怯生生的稚气的声音在歌唱着,歌声中呼吸都还有些颤抖,她声音压的很低,几乎被喇叭里的原唱淹没。老猫暗暗发笑,他想不到好梅也会唱歌。但好梅唱得确实也好听,唱了几句后,她音量加大,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和播放同步,唱的声音甚至比录音机里放的都好听,一时老猫竟听的痴了。她唱的是:“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玉山白雪飘零,燃烧少年的心,是真情融化成音符,倾诉遥远的祝福。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的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小院里灯影阑珊,好梅举着话筒,目光逐一扫过灯光下一张张油亮的面孔,最后落到了东厢老猫身上,目光再不移开。一时间,两人隔着院中众人对视着。这是老猫最后再凝视她那如夜空里星子一样的眼睛,她的歌声似也空灵起来,一切美妙得似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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