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警察局里的兔子脚印(1 / 2)

世间从来没有什么如你所愿一说,所见所闻不经意间就转为了鼓足勇气的顺势一跳,总之无人知晓。问起谁愿意去警局帮忙时,我举起了手。

去警局和警长合作,我没有把握,不过斟酌前后,老虎的事实在太多,警长的事也需要人分担一下,只是我的好意怎么看都未免荒唐,应该采用与人为善的方法才是,至少也不该一声不吭夺走老虎曾经被许诺过的美差。

警长没想到是我出来,张大了嘴伫立在道边,以静止不动的姿态发出了颇有难度的动静,无论如何都很难不去想她为何沦落到如此田地。她亲自把我接到警局,带我去领略了下她称之为城堡的警局,正门从外面看只有一道小锁把持,但门后却缠了许多道铁链,势有与警局里的囚犯共存亡的大局观。玻璃透明无力,风吹沙砾的打击感豁然入目,装饰跟见过的警局一样千篇一律,找不出一点乐子,位于风口宝地的各位,心灵的窗口更是已经永远闭住,唯有寂寥的岁月,疯狂地在犄角旮旯里发出的阵阵难闻的气味中仰游而渡。同样吱吱响的木椅子,同样四条腿不一边长的木桌子,以及用材同样让人感到压抑的管事,一切设施都有些年头了,我甚至怀疑警局的生日比旅馆都要早。

我们从出了旅馆到这里,互相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咳嗽了一声,算不折不扣的第一句。

“打扰了,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下我的房间。”

“楼下的随便挑。”警长在整理文件。她嘴唇动的很快,想是懒得搭理我,我刚好也不想显着我的惰性过于直截了当,于是我提着自己的行李,尽量小心翼翼地地避免踩在难以启齿的异物上,走进潮湿的楼梯间。楼下很黑,我又轻描淡写地在追寻针尖一般大的光亮,所以耗费了好长一段时间下楼。来到地下室,一间间牢房映入眼前,我的房间是牢房?不过现在还好,一个犯人也没有,我看着这景象,深吸了一口气,石壁是黑的,湿乎乎的地板是黑的,空荡荡眼神中一无所有的轮廓也是黑的,我全然想不出牢门无声无息地倏然关上后,住在这里的人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拉开离我最近的那间牢房,鞋子吧嗒吧嗒吸着地上有真皮质感的苔藓,几星期的用品行李被安放到了未放床板的铁架子上。门关严后,年轻时念念不忘的记忆指引我向上看,这般静静地注视头顶上方裂痕满满的石壁,眼神当然不可能穿过厚厚的时间看出点眉目,或许上面警长还在工作,我静静听着她一举一动就好,沙沙笔落纸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门外摆了把扫把,正合我意,看上去有时间打扫一下再住,但为什么门推不开。我把自己锁起来了,我成了自己的囚犯。当警长找到我时,已经是深夜了,那时我离冰棍已经没多少差别了,警长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是牢房。”

“是牢房。”我承认,警长推了下身后的墙,墙两侧出现分裂的迹象,平平无奇的砖面豁然出现缺口。

“其实你挺适合呆在牢房里的。”警长打开这扇牢门,我迫不及待从里面走出来,我的四肢早已冻的不行,需要时间适应被周围的黑暗感染过的模样,没有听见我回答她,她自己在后面说了声,“不用谢。”

我推开墙门,里面的没施不算很旧,床垫被子都是新换的,角落里没有灰,看来最近还收拾过,我又看了遍其他东西,书架,配书架的书桌,配书架书桌的一个柜子,还有台不配房间任何一点东西的点唱机,任何物品都极力带来家的温馨,它却想让我想起路途的遥远曲折。

它只不过来此工作而已,没必要为难它,我说。其实我也知道我两半斤八两,只不过世上的大部分人都讨厌工作罢了。

“你也可以看看其它房间。”警长从我身后踮起脚,想知道我的表情,“算我失策,这个房很老了。”

“没关系,就这个了,我不对住的地方挑三拣四。”

“好的,有事去二楼堵我。”警长转身要走,我留住了她,“你我连一墙之隔都没有?”我用了夸张的手势解释我的大不敬发言。

“我的房间很正常,门上画着个星,那就是我的房间。”警长向我点了点头,“好好睡吧。”

我躺下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始终都睡不着,我想到我没把我的行李拿出来,它现在正孤零零地被关在牢房里。

早上起来,就到了接受任务的神圣阶段了,以往这时候我应该在和老虎一起工作。走上昨天一层层走下来的台阶,后背累得不行,右手边的石壁上夹带着些水珠,我在用墙壁支撑自己的时候不免碰到些,但那全都与我无关,工作重要。

“你醒了,跟班。”

警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我简单应付了一下,留下呆头呆脑的她,然后走向工作的地方,或许我认为工作时待的地方,办工的地方有着一张桌和一把摇晃的椅子。我回头悄悄瞅了眼警长,她正在窸窸窣窣地摆弄着什么,我转过头坐在了椅子上,需要极力稳住重心才能阻止这把椅子晃得太厉害。

“看你的右手边”,终于背后警长向我喊到。

“好吧。”我内心很不情愿地将头从我左手上方转到右手上方,那放着一篮新鲜的蔬菜,还有用胡萝卜和菜花摆出的笑脸,对于吃惯了干草和见惯了客人苦脸的兔子来说,简直是一顿美味佳肴,我开始准备措辞来感谢警长时,她已经不见了。

或许她要工作,我吃了口蔬菜,反正一会儿我也要工作。

在警局工作不算糟,就是整理上面向下发的文件,不重要的邮回去,重要的重新看一遍再邮过去,这里的上司对我也很好,伙食也不糟,说心里话,但毕竟不是旅馆,我心中旅馆的位置就如同家一样,事实上,它确实又是我的家,我没办法弃他而去,现在我唯一的任务除了整理文件,另一项就是静默工作的结束。关于对旅馆和其他人的想念使我疏远了警长,我爱搭不理的态度使我们之间的语言越来越少,曾经的早上好现在已被点头替代,每天都是自己做各自的工作,我向往着的旅馆生活回来了,但警长并不开心,最近她总是红着眼眶进进出出,一点也没有想在别人面前隐藏自己情绪的想法,而且她多次似乎都想举手和我说话,结果总是大声擤了一下鼻子,当时我不知道在瞻前顾后忙些什么,过后我拿着两瓶啤酒去找了警长,她正在把头埋在自己胳膊里。

“不是好时机”我嘟囔了句,正要走开时,警长出色的侦察能力发现了我,“你手上拿着是什么?”

“炸弹而已”,我提了提酒瓶,底部磕在一起发出清清楚楚的声音,几秒钟后我仍然好端端地站着。

“不准喝。”警长用着灼灼逼人的目光盯着我,而我能说什么,实话实说。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吧。”我向她靠近,并把酒放在桌上。

“不准在这喝。”警长把头稍微低下了点:“我想一个人待会。”

“我听说,酒可以畅开心扉。”我抓紧转移话题,感到担子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警长指了指沙发,我没动。

“有事说事,不说带着你的酒出去。”警长好像看穿了我的行动,我局促地交叉着手指。

“在旅店,心情不好的客人会影响其他客人的心情,降低旅店的形象。”

“可是这里是边境的警局呀。”

“呃……”我支支吾吾着,“你会影响某些囚犯的心情。”

“他们?巴不得看我哭的他们?你说说我怎么会带动那群小耗子悲悯的心情。”

“可能我说的是某些出狱的囚犯。”

我琢磨着要不要说出以前入狱时的号码,给生活蒙上一层浪漫色调。

“出狱的囚犯为什么会来这?”她的眼睛滑滑的明亮着,以前带来的成熟气息姗姗来迟。

我说的是我。

顺理成章地说出来,她便茫然地伏在桌子上,孤立无援地把房间各处用眼神走了个遍,我把藏在背后的玩偶拿出时,世界只传来原地踏步声。

“它不好看吧。”

警长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用勉强,我用了多种努力企图找出它的美,却都是枉费心机。”

我拍了拍它的脑袋瓜,直视它的眼睛。

“可是它很有用,它——”

警长接过我的话也接过我的它。

“它会净化喧闹浮华的世界,用亲切温暖的绵花治愈心灵的空虚。”

奥,原来可以这么用,无所事事时,我总是在嘲笑禁锢在它黑黢黢玻璃眼珠里的那个兔子中过活。

不愿它在桌子上落座,微微笑着注视对方的眼睛,放到腿上款待。

“是位很重要的人给你的吧。”

“而且还是位极其优秀的人。”

她信服地点点头。

“借我她不会生气的吗?”

“不会,她是位极其优秀的人。”

警长了然于心后再次地点点头,站起身手中的玩偶没拿稳差点掉到地上,看来玩偶跟着她,仍不失应有的价值。

“明天再说吧,不是说你没用。”她抚摸着兔子玩偶软绵绵的耳朵,“给我点时间。”

她朝我笑了,送客的态度极其稳妥。

“其实我也不喝酒,清醒着呢。”

我慢慢退回门的位置,然后在关门的同一瞬间说道。警长此时又把头伸往自己的膀脖里了,不同以往,警长有了新警员,正骄傲着呢。

对着镜子,我居然对着自己傻笑了好长时间。

“谁是最慢的兔子?”我对着镜子露出了自己的两颗大板牙,是我,然后我迅速回头看有没有别人经过,我对自己总有点念念不忘,不想就此一走了之。非常好,没人,那我可以再面对自己五分钟了。我就是最慢的兔子。

我带着一颗满是自信的心走到了工作地点,桌子上等着我的是成山的文件,所在的地方光感极差,照着感觉读字的我或许会被迫戴上近视镜,这算不算是工伤。我将第一份档案拿起来。

上面的标题用黑色大字号字体所写,拐卖猫儿儿童的疯子到了边境,我思考片刻,打了个勾,放在了处理好的那一摞。我们之间可能有恶棍,土匪,店老板。但我们都遵循一条原则,不打孩子的主意。贩子被抓到后的结局,看过一次后我就饿的实在无腹消瘦了,但我刚刚还是拒绝批准警察涉入此案解救人贩子的行动。

“有什么消息吗?”

警长若无其事地站在了我的旁边,她很准时,昨晚早早上床的她黑眼圈有所减缓。

“怎么也不能说没有。”我把头从这一堆东西中探出来。

警长脸上露出了个无法理解的表情。

于是我开始读那些案件,木乃伊重出江湖,恐龙骨架燃出鬼火,会犯罪的小狗说话集团。

“每天工作完我总要深呼吸个几分钟,提醒自己多么幸运,在如此危险的边境能活在现在。”

“真的吗?”她问,声音柔和清脆,像是在担心我。

“骗你的,只是用来止笑的。”

“你真是够了。十点出来走一下。”她露出一个类似本地人粲然一笑的表情,并不地道,看了让人莫名其妙,推想为大城市带出来的优雅未被拔除的做作。

“十点,不就是现在吗?往后推一个点吧。”

“我也很遗憾。”警长口气淡然无依,感受不到倾诉时嗓子眼里蹦出的命韵,看来没有什么谈判的空间给我,我只有点头的份。

……

“都说再怎么忙也要喝一杯咖啡了,你把路标都搞反了。”

警长坐在驾驶位上,头紧紧地贴在枕套上几乎处于平行界面,握住方向盘九点钟和三点钟方向的指头,越抖越强烈地诉说无法将包笼自己的紧张感准确表达出来。

“喂,听见我说的了吗?”

我打了个响指。

她点了点头,用力地注视前方的道路,阳光怎么晃眼也不移开。豆大的汗珠即便在额头上发光发热,始终闭紧口舌不放松。

“我知道我在逆行。下一个路口我就换道,你只管放心。”

事实并不像警长说的那么轻松自在,她不仅错过了下一个路口,旅店前的路口也错过了。

“你想带我去哪?”

我把手中的手电筒放下。老虎不知道在忙什么?没看见我打的sos信号。

“老实坐好,别说话。”

“我们在公路逆向行驶呀,你最好快点停手,坏事干多了就会习以为常。一开始是眼睛不习惯,然后慢慢是你的心灵,最后就剩下一副皮囊留在人世间承受皮肉之苦。”

“我心里有谱。”

“你最好有。”我说。

“好,停了。”

我看她一声不响地把头低下,手指颤颤巍巍地捶打着早已枯竭的眼球。

“等我一下。”

她走下车,等风一样,若有所思地在熄火的车前伫立良久。

我下车靠近她时,看见太阳清清楚楚地将她的身影映在我的影子里,见我过来,她对抗颤抖似的停止有气无力的叹息挺起胸膛。

“以往你觉得我会逆行吗?”她说。

“不会。”我回答。

“现在呢?”

“不是你的错,进了这个地方一切都会变得不自然。”

“你听我说,”警长轻轻叹气,“我做了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我以前不晓得我有一天会逆行,你同样有一天也得相信你不相信的。”

我不相信她演出这一幕只是给我讲道理,因为我相信她的公德心在与人无碍的场所更能发挥着淋漓尽致。

“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推测罢了,你高兴的话我不把案件当笑话看了。”

“我不高兴,你把笑料换成我了。”

阳光照着她的脸,她把脸朝向我,眼睛却直直斜向一边,仿佛在空中寻觅什么不是我的成分。我分辨不出这是不是有求于我,暂且还是小心为妙。

“高兴不起来的话我们继续兜风散心吧。”

我走进车里,实为躲徘徊在她脸上的炎热,镀上的一层敛住的红润。

“好,”她在我身旁系上安全带,“进行下一步。”

下一次她玩起了飙车,我有好几次在转道前险些吓晕过去,勉强掐着自己的大腿内部才咬紧牙关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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