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夜晚（1 / 1）
看着身旁蒯菅莫名的笑容，杨稹心中莫名地一跳，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但随即安慰自己：云昭兄性情温和，待人友善，谦逊有礼，乃是真君子，怎么能这样揣测他呢？
在他对面，杨忻却是一瞬不瞬看着蒯菅晶莹的双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竟有些呆了。魏安然从桌下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腿，目光扫过蒯菅，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坐在一旁根本没停过嘴的蒯缑，心中思绪繁杂，升起一股无力感，不禁叹了口气。杨忻被母亲拍了一下，这才收回目光，回想自己方才的行为，不由得羞红了耳根，不敢抬头。
杨谏安看着自己儿子的神色，知道他现在或许是已经有了一些预感，心中也是有些宽慰。稹儿他成长了……以前只懂得用逻辑与道理来判断事物，现在已经迈上了新的台阶。官场如人生，更多的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这人情世故，最重要的便是由心，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做。虽然儿子否定了自己心中的感觉，但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把目光从杨稹身上移开，杨谏安心中大约已经猜到了明日蒯菅会做什么，于是更多地注意着自从来到饭桌上便默不吭声的蒯缑，心中默默思量着一些事情。
三名男子各怀心事，饭桌上便沉默了些。
蒯缑吃了不少，又听得了师兄此番的经历，心满意足，又慑于魏安然的目光，便起身告退了。临走还用碗乘了些肉食，端回屋去，预备给乌霭带点吃的。小家伙跟自己一样，自从早上吃了之后一直饿到现在。同样的动作，落在不同人的眼中却有着不同的评价。在场四人，每个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有着差别。师兄是赞许，杨谏安是慈爱，杨稹是黠慧，魏安然是嫌弃，杨忻则压根没注意到蒯缑的离去。
“云昭，晚上早些休息。奔波了一个多月，又遇上这种事，想必也累了。明日带你和宣儿去仇府做客，届时给你介绍个有趣的家伙。”
“有劳伯父挂念，菅先退了。伯母，忻儿妹妹，明日见。”蒯菅和手行礼，退出，将门掩好。
屋外星辰寥寥，明月高悬，寒气笼在月光下，如纱绸舞风。夜色凄清，几点寒鸦哀鸣，高悬枯枝，它们有幸从窒息的风雪中逃脱，却不知如何过得这个漫长的冬天。
“信平，你怎么打算？”魏安然素手轻轻攥着，看向杨谏安。女儿今日的表现她很在意，自家从前又与他们有着莫大的因果。她想说的话太多，又拿不准相公的态度，只好选择先探问一下。其实不用探问她也明白，自家相公生平重情义，与蒯千山又是少时生死相托的好友，如今友人托孤，他自然是无比看重。说是视若己出，实际上还要更甚。
“安然，下午的时候当着宣儿的面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为夫知道你心中有怨，但人死如灯灭，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该看淡些了。更何况……宣儿还是个孩子，当年的事情发生时他还没有出生，你又何必与他计较呢？”杨谏安叹息着，坐到夫人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手。
“你说的我都懂，可是……”魏安然语塞，别过头去，眉头紧锁，尽显娇柔之态。杨忻倚靠在母亲肩上，越过哥哥的身影看向门纱。
“先不谈这个。稹儿，明日你先去仇府，与破军早些相商，城里毕竟发生了这种事，一应事项都要你们打理，应当抓紧了。”杨谏安知道夫人的思想一时间难以转变，于是看向正出神的杨稹，吩咐道。
父亲除了是父亲，也是上司，对于此事自然是有置喙的权利。杨稹没有怠慢，点头称是。方才他心中所想便是如此，有些话此前没有细问，明日却是必须得弄清楚。自己与破军兄共治一地也有一年多了，如今也该把权力重心慢慢拉过自己这边来。
“父亲，孩儿先告退了。明日赶在早膳前出发，与破军兄共去府堂用膳。”临走他还特意看了妹妹一眼。他知道父母接下来要讲的话作为人子可能不太合适听，但妹妹似乎神不属思，没有注意到他的眼色。
拢好门，杨稹负手立在门前台阶上。几乎没有风，积雪在一天的日光下没有融化的意思，今夜却是比昨夜还要冷一些。西厢的灯火亮着，透过纱窗隐约看到两道人影对坐，房檐上的积雪悄悄滑落。回到自己的房间，杨稹解下绒氅，点着了纱灯，从桌上拣起一本书，默默翻看，试图将心中的褶皱熨平。炭火烧得很盛，近火的小腿甚至有些烧灼感，脊背却还是有些发凉。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他起身将大衣重新披在肩上。
“忻儿啊，杜师何时回返？”沉默了良久，杨谏安看向女儿，余光却暗自注视着魏安然的神色。杜师便是杜姓的琴师，女儿跟随这位琴师学琴已有三载。按理来说这位杜琴师父母已故，家中也没什么亲族，却是不知为何突然要回乡探亲。
“杜师……他说七日之内便可回来。”杨忻下意识看了一眼母亲，后者却是不动声色。她记得昨日下午，母亲有找杜琴师相谈，归来后他神色中隐约有些异样却没想今日清晨便探亲离去了。
“忻儿，你去东厢一趟。你大哥那边想必有些话要与你说，你且仔细听。去吧。”杨谏安把女儿的一切神态收在眼底，挥了挥手，看向自己的夫人。安然当年是银州数得上来的美人，自那年在桃花会上初次露相，便有无数年轻俊彦前来，踏破了魏家的门槛。当初的安然端坐在步撵之上，轻纱如雾，青丝涤风，娉婷若蜓，薄脂浅黛之下如仙子临凡，令人痴醉。但自己博览经义，又岂能迷惑于这相色之中？真正吸引他的，却是那一湾淼如静湖的眼眸。春风谷雨中，万物皆是轻盈，除去满山飞花，纸鸢飞舞，年轻男女的心也随之起伏。而这一双眼睛，却是飘渺碧波中岿然不动的静意，令人动容。自此惊鸿一瞥，再次相见却是两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