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晚宴（1 / 1）
西厢内，乌霭趴在蒯缑枕边，无聊地扒拉着毛绒绒的长尾巴。天色已暗，它的双眼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屋子里很暖和，这使得它可以长时间蛰伏而无需活动身体。更进一步，活动量的减少，使得体内能量的消耗减缓。比起北寒山的生存环境，好了不知凡几，而这一切全都要归功于这位可爱的人类男孩。
吱呀。门被打开了，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走入，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蜷缩在少年身旁的狸猫，随即坐在了床边。几日未见，他的师弟与分别时相比憔悴了许多。病了要多吃药，困了要多休养，笨了要多读书。而这份憔悴却是师父与自己寻找了多年，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抹消。怜惜地看着熟睡中的少年，他的睡颜与幼时几乎无二，平和而安详，仿佛世间任何苦痛都无法将他压垮，降临时只如清风拂面，消弭于无形。
“师兄……师兄？！”过了大约一刻有余，蒯缑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敦厚温和的面孔摆在自己面前，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灯火将他的发丝烧成金色的丝线，黑如歙墨的瞳孔中反射着窗外月色。
“师兄，你累了。”他将手轻轻伸到师兄脸侧，忽然一抬手，屈指一弹，只听嘣的一声脆响，蒯菅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印痕。“你呀……真是幼稚。”蒯菅摸了摸额头，无奈地笑了笑，“走吧，去吃饭。伯母已经叫了两遍了。”拍拍被子，蒯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久坐压出的折痕。
晚宴确如杨谏安所说，摆了一大桌子。杨家只有三五下人，帮厨的便有两位。这一桌子的菜粗看也有十几道，即便连伯母算上，三个人想必也是做了好久。除了鹿羊等北地食材之外还有鱼牛脍，素食则是清淡少油，食材都是平常可见，做法却并不单调，虽可与前些年师父带自己吃的平侯府宴相比，却也是难得的佳肴。
当日是平侯独子加冠之礼，平侯爷却是没有广宴宾客，只邀了十余好友在府中小聚，共设四十七道菜，穷天下奇珍，食材从东海琉丝到西疆琼铃，做法从东洋传入的冷鲜花刀到鞑靼流行的十香炭炙，无所不有，令人大开眼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平常吃食，番薯豆腐，黄鱼山菇，皆有巧法制作，以典赋名，诸如梁王雪下、风声鹤唳等，颇具趣味。
入了席，却见杨稹朝自己挤眉弄眼，蒯缑心中颇为好笑。这番作态却是丝毫不像四品的官大人，只如打马少年一般，心性醇和。知道伯母不喜自己，蒯缑坐在师兄身边，问候了伯父伯母，便沉默下来，除非专问，否则一概默不吭声，只顾埋头吃饭。毕竟午饭没有吃，他也确实饿坏了，只好默默等杨谏安吃第一口，耳朵却是听着席间的交谈。
“云昭，那些个贼人可是来自惊风谷？”杨谏安吃了一口菜，看向蒯菅，询问道。他作为一家之主若不先吃一口，按照惯例其他人是不允许动筷子的。看到杨谏安先吃了，蒯缑这才拿起筷子，接连夹菜，送到嘴里。
见他身形单薄面色惨白，颇显病态，此刻又如此吃相，杨忻微微蹙眉，心中略有些不喜。又看看正与父亲谈笑风生的蒯菅大哥则是剑眉星目独具风雅，两相对比之下，不由得腹诽，同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为何能有这么大的差距。
“说来惭愧，那些贼人嘴很严，再加上人多势众，小侄没有余力单独留下几人询问，故此并未得到多少有用的讯息。只知道他们的目标是重明玉。”蒯菅并不愿意多说，毕竟师弟在旁，若让他再心忧那就不好了。
“果然如此。”杨谏安了然，点了点头，看向杨稹，“稹儿，明日去府君那边一趟，一定要把重明玉保管好，那可是我们抗击边蛮的利器。”
“是，父亲。”杨稹也是正色应道，随即故作轻松地打趣道，“破军兄想必已经有所提防，毕竟上次一同被盗走的，可是有他的宝贝女儿。”
“莫非……”蒯菅皱着眉，看向杨稹，后者笑着点点头，解释道：“不瞒云昭兄，你所救下的那位巧儿姑娘，便是华容府君仇寅仇破军之女，名为仇思巧。当日贼人走投无路，便抓了巧儿姑娘，青霖军投鼠忌器之下，才让他们溜了走。”
蒯菅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这么说，重明玉被盗，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青霖军的失责？要知道这块宝玉可是关系边疆的安危，此番居然因为一名少女便任由贼人偷走，简直儿戏。若非恰好碰上自己出手，恐怕这边疆重宝便错失贼手了。当即，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仇寅大人已然有了一些成见。
一般的府中只设有巡督管理一府公务，这府君的官职可不是作为行政，而是切切实实统帅军队的武职。府君的职责便是镇守边塞维护安宁，以及支援戍边部队抵御外族。这次重明玉遭窃一事，若是被人参上朝廷，恐怕这位仇寅大人少说也得判个玩忽职守的渎职罪名。这渎职之罪，往轻了说，可以是杖责贬官，往重了说，也可以是诛三族。而这边疆大事……料想再怎么重判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蒯菅嘴角微微翘起。在面对师弟的时候他是个安分老实淳朴良善的师兄，但在面对其他人时……随心便是了。幼时他以为自己的剑道是守护，但游走江湖三年后，才知道并非如此。
“一名剑客，当知自己之剑为何斩出。为师之剑，只为斩尽所见不平事。菅儿，你又如何？”
“师父，我的剑，要杀一切杀人者。我之剑，名为守护。”
在某一天，他幡然醒悟，师父所言，乃是斩尽“所见”不平事，若是未曾见，便也不必斩。而他所言是杀一切杀人者，粗看确实是守护了被杀的人，实际上却是有着无数的矛盾与冲突，这样的剑心……容易崩毁。在历经风霜之后，他交给师父的答案仍是守护。或者说其名为守护，却并非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