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痴虎(2 / 2)

“下次可要听爸爸妈妈的话,不能乱跑了。”

小女孩抽着鼻子,捏着钞票的手悬在半空,颇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她身旁的一男一女则争先恐后地诉说的歉意与谢意。

挥开围成一圈正看热闹的众人,又看着这一家子重新汇入人群,陈北泽将头扭向皱着眉头将那块粘糕从裤子上捻起的张林脸上的窘态,哈哈大笑。

张林放弃了与自己裤子仿若融为一体的最后一小块残渣,也与他相视而笑。

如傻子般对着笑了半晌,陈北泽看着张林正色道。

“你是个好人。”

张林看着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的陈北泽,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

“好人有些秘密很正常,且我觉得你与我投缘,我陈北泽也不是那种喜欢窥探朋友隐私的腌臜货。”

“可是,老弟。听我一句劝,那个名字我不管你是在哪里听来的,都不要再用了。更不要再与第三人说起。”

张林陷入了沉默。

“老弟你可知道,这世间一共有几位尊神。”

陈北泽手在空中轻轻一挥,张林只闻耳边瞬过一阵风声,便又听得陈北泽颇为严肃的声音。

“我的师父共工、东胜神洲的轩辕与蚩尤、西牛贺洲原本也是两位,只是那位帝俊以肉身填了一处兽眼,现在只剩下万灵城的伏羲了、还有便是南瞻部洲那位神秘的女娲。”

“天下四洲的世人皆知世间尊神有六位,却是极少数的人才知道,其实原本那数字,应该是七。”

“七?”张林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数字。

“我出生的晚,拜师的时候师父也愈发惜字如金,很多事情我却不如那些没见过的师兄知道的多。但在我刚去洞里那两年,经常能看到我师父祭拜一处衣冠冢。”

“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凭着师父宠爱问过祂,那里埋着的是谁。”

“师父当时只是含笑摸着我的头,问我,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相中了你吗?”

陈北泽滞了滞,似是将回忆理清了些,方又说道。

“祂说我很像坟里的那人,都是一般心高,却不如祂那般气傲。”

“还说在祂们还未成神的时候,祂们几人因为些原因,都自曾经的神话中取了些名字,只有那个人却不屑于此,还经常拿这件事来取消祂们几个。”

“那个人说,如果连用自己名字的勇气都没有,凭什么称神。”

“我未拜师前便敢叫师父应我‘天下应知陈北泽’的荒唐愿望,自然也敢跟着师父刨根问底。”

“师父祂,沉默了许久,才告诉我,那是个被诅咒的名字。”

“祂叫胡扎。”

张林此刻脑中仿佛如有雷暴轰鸣,不知不觉间,呼吸都重了许多。

陈北泽似仍沉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却没有注意到身前张林的异样,只是自顾地说了下去。

“而后师傅便很少出门了,很多事也都是叫我代祂处理。我也懂事了些,不再去戳祂老人家的伤心处了。”

轻轻将脑中的千思万绪甩落旁处,陈北泽看向呆若木鸡地张林,继而正色。

“所以老弟,这名字,万万不可再用了。”

张林缓过神来,却哑口无言,只是抱拳拱礼,冲着陈北泽做这全北俱芦洲通用的礼节。

他压下了此刻心中的浮想联翩,反复的呼吸数次,又问向眼前一脸严肃地光头男人。

“不知陈兄可否再替小弟解惑?”

得了他的点头示意,张林继而问道。

“你可认得苏止?”

陈北泽听了这话,浓眉飞起,一双大眼挤兑着张林。

“呦呵,老弟你是真有意思。怎么说出的名字都是些见不得光的。”

张林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摸着后脑勺,连声尬笑。

陈北泽轻笑一声替他揭过场间的尴尬:“你若想知道苏止其人,与其听我说,不如自己去赶大集上见证一番。”

赶大集?见证?

看着张林不解的表情,陈北泽蒲扇般的大手压在了他已然成绺地头发上揉了揉,没好气地笑着。

“真不知道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净知道些奇怪名字,却连我都不认得。”

听他重启旧茬,张林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赶大集可是咱们北俱芦洲最大的盛事。每十年一次,除了黑刀城得了我师父金口钦点,城名永驻以外。其他两座大城都要在赶大集上交接守城图腾,轮换城名。”

“只要能派出一名适龄的萨满,无论是谁,哪怕是只有一个人的野萨满也可以参加赶大集。赢得人稳坐城池,获得该城十年内的命名权与控制权。”

“至于输的,想要继续参加赶大集的便要带着家眷离开城里,从零开始;不想再参加赶大集的,如果新城主愿意留他,也可以做个被圈养的家臣,从此便再不能有竞争城主位置的资格了。”

看着张林变得颇为奇怪的表情,陈北泽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你是觉得,残酷吗?”

“有点。”

“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张林望向陈北泽,期待着他的解答。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老弟你应该是出自小庇护所吧。”

看着思衬了许久才缓缓点头的张林,陈北泽声音轻了许多。

“你觉得小庇护所的日子如何?”

张林搜刮着自己在旧十七号庇护所的零碎记忆,将它们整合到一起。

“日子是穷困些,可若是手脚勤快点,倒不至于吃了这顿没了下顿。运气好的话,还能向方才那一家三口一样,进大城吃一次糕。”

“是啊,对于他们来说,偶尔能进一次城,吃一次糕,享受着来之不易地快乐,已是足够了。”

“可真的在这大城里扎下根来才知其不易啊。这些年来,我见过许多悔做决定,想要从这桎梏中脱身的人。可每隔十年,还是有那么多人拼了命地想要往里钻。”

“是不是人都觉得没得到手的东西才是好的,永远都学不知足呢?”

张林很难回答陈北泽口中这种类似围城的问题,他心头有些感触,可自身的经历却无法将它们转化为文字,最终只是轻飘飘地从口中飘出些莫名的叹息。

“大概是,人各有志吧。”

陈北泽的表情却莫名其妙轻松了许多,他拍了拍张林的肩膀,颇有些大力。

“谁知道呢,还有几天就赶大集了。老弟若是感兴趣的话,我黑刀城的名额还未定下来,倒是可以给你留一个。反正黑刀城不参与这种轮换,每年派人出来,也不过是顺应传统罢了。”

张林沉默一阵,抱拳拱礼。

“小弟已受陈兄救命之恩,又怎敢承此厚爱。”

陈北泽只是像扇虫子那般轻轻挥手。

“不打紧,今年的赶大集可是相当有趣。你若不来,那才叫可惜了。”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这爽朗男人听了这般回答,哈哈大笑:“还有六天才赶大集,老弟若是没有去处,不如随我一同去趟黑刀城,也让为兄尽一尽地主之谊?”

张林这下是真的推脱起来。

“已经麻烦陈兄这么多了,实在不敢打扰。”

陈北泽倒也不勉强,听出张林口中的坚定,他随口说道:“也罢。今年的赶大集不出意外应该就在这昙花城,六天之后我在城门处等你。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

“只是遗憾,到现在还不曾知晓老弟的名字。”

张林看向路旁树皮上贴着的通缉布告,只是沉吟了片刻,就听得一阵风声袭来,扭头望去,陈北泽早已飘然远去了。

只留了一句轻飘的话随着余下的微风送进了他的耳畔。

“等你想说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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