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痴虎(1 / 2)

下了拦风山,完成了自家师父交代的事宜,满身血污显得颇有些北地流民味道的陈北泽脚步如雷,正向着昙花城的方向疾驰。

沉重脚步踏起激扬浮雪,令他宛若披风而行。

这正是他身上所纳恶虎带来的其中一项便宜。云从龙,风从虎。御风而行,是所有纳了虎类妖兽的神道萨满最基本的一个能力。

自打与共工断了联络,从祂嘴中得到了自己被刻意蒙蔽地消息,陈北泽便心急如焚地将后事处理干净,宽厚胸膛里那颗心早已先飘到那昙花城中了。

只可惜今日的风没往日那般汹涌,倒是拖累了他的速度。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再见到那个承了他一句谢谢的神秘少年。

因为心急,他选的尽是狭窄难走的近路,却是与近乎一同出发地昙花城车队岔出了两条路来。

抖落满身的月华,披挂清淡地日光,陈北泽已经看到了不远处在太阳下闪耀着深蓝色光芒的高大城墙,自然也看到了城门外围着的驮兽与人群。

他先是瞅了几眼昙花城墙内里曲折蜿蜒的金色线条,如同血管一般的脉络令他眉头微蹙,而后则一眼叨中那被黑色虚影钳制在半空地张林。

“手下留人!”

那黑衣萨满秦山全听到他的高喝声,身子抖了下,可掐在张林脖子上的漆黑手爪的力气却更大了几分。

嗷!

如雷声般隆隆地虎咆声蓦地响彻此间,天幕如同泼洒层浓墨一般黑了下来,众人抬头望去,竟有一头恶虎虚影遮盖其上,硬是将那初生的日头掩了过去。

没了光亮,先前自地而起的黑影再无方才那般有力,似是抽了骨头的鸡爪一般软踏踏的摔落在地上,最终如虫豸般没过雪层钻回到了秦山全的黑袍下。

满脸涨红的张林终于获得来之不易的自由,亦如破口麻袋一般砸落在地上。

在他身旁的方汀兰见状赶忙将他从地上扶进怀里,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在确定了拂过食指的微弱气流并非来自周身地风时,她才终于呼出胸中憋了不知多久的第一口气。

秦山全冷哼一声,也不知他那枯瘦的手臂哪里来的如此力量,竟一把将地上秦升的尸体横抱起来,扭头就往城门处走,看也没看身后的陈北泽一眼。

“我让你走了吗?”

秦山全刚抬起的左脚只是悬空滞了一秒,便又重重踏下。

站在一旁的方池赶忙出来打起圆场。

“痴虎行走息怒,我家萨满刚失了独子,一时悲愤难平,还望您见谅。”

见陈北泽仍是横眉冷对,他又清了清嗓子,语气尚亲,言语却生出几分威胁的味道。

“痴虎行走如此包庇这个杀人凶手,干扰大城内政。哪怕是在尊神祂老人家那儿,也说不出这种道理吧。”

“你在威胁我吗?方城主?”

陈北泽慢慢将目光转向方池,这个比他矮了不过半头的男人低下头颅,似乎不敢与他对视,嘴中仍是慢声细语的说着不敢。

却只听噼里啪啦一串闷响,方才站在方池背后持枪而立的士兵此刻全都膝盖一软,跪坐到了地上。

“你说他是杀人凶手?方城主,你可有证据?”

陈北泽嘴中每崩出一个字,便朝方池迈出一步,直到口中的话说完,他离低着脑袋的方池便只差了半步之遥。

“这......”方池感受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在朝自己步步紧逼,他的额头生出了一片汗珠。

“他救了我一命,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方.......”

“城.......”

“主.......”

啪!

方池一巴掌拍在自己已经打出弧度的膝盖上,压在大腿上的手青筋暴起。

“小的,明白了。这里面...应是有什么误会......”

“很好。我带我这朋友进城逛逛,就不劳方城主费心了。”

直到陈北泽的声音逐渐飘远,最后与风搅成一团,方池砰地一声跌坐在地上,激起飞雪一片。

他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将头歪向城门。猛地挥手,砸开搀向他的士兵,口中两排整齐的牙齿咬得极死,却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

张林醒来时,只见到一个硕大的光头正顶在自己鼻子下面,吓得他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陈北泽松开了贴在他胸前的耳朵,没好气地笑了声。

“哟呵,恢复的还挺快。”

张林缓了半晌,才分辨出此时仍在人间,眼前这个笑容和煦却往出冒着调侃语气的光头男人也不是什么阴间的鬼差。

“是你救了我?”

“没错,咱俩平了。”

听了这话,张林也咧开了嘴。这男人真是如方汀兰所说那般心高,也不知他为了说出这句话究竟等了多久。

“方汀兰呢?”

陈北泽的眉毛碰到一起,轻哼一声。

“嘿,都不问问这是哪儿,反倒是先关心起人家姑娘了。啧啧啧......”

听着他的揶揄,张林也不恼,只是用看着捣蛋小孩那般的眼神剜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了他身后熙攘地人群。

“这就是昙花城吗?瞅着是比寻常庇护所热闹些。”

陈北泽将他从树下一把拽起:“走走?”

两人挤进了不甚密集的人流。

他们正走着的属于昙花城的主道之一,颇为宽敞。两边每隔两到三米的距离便扎起一根的高耸柏树,更是令人觉得心胸都开了许多。

枝杈上彩带飘飞,树下路旁偶有排列整齐,铺着各式各样花哨物件的小摊。摊后的男男女女或蹲或坐,或靠或站,口中唤着不同的叫卖声,却是都将自己缩进宽大的棉袄里,双手拢在棉袖中,打着哆嗦。

“小老弟,那小姑娘已经跟她爹溜回家了,咱俩之间的账呢,基本也算平了。都已经这个交情了,你是不是得告诉告诉我,你该怎么称呼啊?”

张林却仿若没听到陈北泽的声音一般,自然也没看到陈北泽偷偷看向左手手腕上两个黑色的“名字”小字,他只是呆呆地看向身边的一个摆着春联的摊子,神情恍惚。

已经要过年了吗?

打掉陈北泽在自己脸前挥舞的手,他白了这个光头莽汉一眼,细致的听了听他的诉求,却在余光撇过树上贴着的一张画像时,怔了片刻。

好像长了四条眉毛般堆起憨笑地胖脸,两个将其夹在中间似要从纸上跃下地血红大字,上一次见到这通缉令时明明也没多久,却好似隔了数年。

他回过神来,鬼使神差一般低声说出了两个字。

“胡扎。”

当他心情颇为沉重地吐出这个属于那自称为尊神,此刻正长在他脑袋里的神秘黑衣男人的名字之后,脚步似乎轻快了许多。他下意识的向前走着,没走几步发现有些不对,才扭过头来,看向了身后呆愣在原地的陈北泽。

砰!

张林感觉到了身下传来的碰撞,再扭头一看,一个扎着两个冲天鬏,裹着碎花棉袄,小脸冻得通红地小女孩正呆滞的看向他的裤子,他顺着目光往下一瞅,一块稀软地粘糕正挂在他裤子的漏洞上,似掉非掉。

“小丫,叫你慢点,跑丢了怎么办?”

一句埋怨从小女孩身后的人群中飞了过来,同样身着碎花棉袄,脑袋上包着块粗布地中年妇女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对着小嘴瘪下去的女孩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她骂了得有三五句,人流里才又钻出个精瘦的黝黑男人,他双手抱在胸前,将身上的棉袄捧出两三道褶,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女人身后。

“不好意思啊,我家闺女头回进城,也没个好样子,冲撞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男人声音如他身形般细弱,却十分礼貌,只是那礼貌在看到张林裤子上摇摇欲坠地粘糕和在他身后高大宽厚的陈北泽时,就连同身子一起抖成了筛子。

“痴...痴虎大人......”男人嘴碎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句子,而那方才还雄赳赳训斥自己闺女的,颇有些膀大腰圆的妇女在听到了他嘴里的只言片语后,被他连带着也抖了起来。

陈北泽瞥了一眼,纵是没见到全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张林。

张林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手搭在她的小脑袋上摸了摸。

“抱歉啊,哥哥的裤子不小心把你的糕点吃掉了,等会再买个更大的吃吧。”

他下意识的摸兜,却只摸到了那把来自方汀兰的碧绿小刀,只好扭头看向陈北泽,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陈北泽见状笑出了声,浓眉下的大眼弯成一条缝。他一个大步向前,也蹲到了小女孩身前,从兜里胡乱掏出来几张零散的钞票就塞进了她的手里,粗大的手指擦了擦从她通红的小脸上滑下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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