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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国十五年，岁至年关。
云梦泽，米仓镇。
已是暮色四合时分，镇上家家户户都亮起明灯，漫天大雪也盖不住的欢笑声和烹肉香，争前恐后地伴随袅袅炊烟散入天空，一派美好的和乐景象。
镇西头的某户人家却传来不合时宜的叫骂声，谢婶子横眉怒目，一脸的凶相，正对着柴房某处破口大骂：“谢元晋那臭小子又跑去哪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
随着柴门吱呀声响，门被推开，里面走出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孩，身量十分瘦小，约莫八、九岁的光景。
“还不快把柴拿过来，没看见这灶间都没火了吗？”
即便是新年将至的喜悦，也无法冲淡谢婶子对男孩的厌恶。
这没爹娘的孩子，自小就寄居在大伯家里，常年冷羹剩菜、破衣旧袜，更别说砍柴，挑水，做饭，这些活计也都是常事。
男孩显然被骂的极凶，不过他倒是硬气，一声未吭。只是紧绷着身体，用青筋四起的小手死死把住比自己还高出半头的柴捆，一点点艰难地挪向灶间。
“赶紧添柴，要是饿着我的宝贝儿子，到时候有你好看！”
谢婶子翻着白眼，对着男孩不停叱骂。甫一转头就换了副嘴脸，满是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
谢元宝正在院中骑着木马，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却生的一身肥肉，咋一看竟比谢元晋大出一两个型号来，这体型十成十地随了他五大三粗的娘。
“乖宝儿，快把鸡蛋吃了，不然冷了就不好吃喽~”
婶婶哄着儿子，只想让小祖宗赶紧把热烘烘的鸡蛋吃了，先垫垫肚子。
瘦小男孩添完柴正准备转身时，瞅见灶间红彤彤的火焰，温暖的触感让他立时挪不动脚步，他不由地搓着手上大大小小的冻疮，最终还是迟疑着伸了出去……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抹温暖时，却被身后突然伸出的大手打断，他被一把揪起，并不带丝毫犹豫地扔到出去。
“还没干点活就想偷懒，养条狗还知道看门呢，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快去打些水来！”
倒地的瞬间谢元晋就赶忙用手撑住，不成想单薄的旧衣衫还是被泥水沾湿大片，寒冬腊月天里，多日不见阳光，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哈哈哈，谢元晋是小狗，谢元晋是小狗……”
谢元宝指着倒在污水中的男孩，不仅没有丝毫同情，反而不断拍手叫好。
“娘，我不要骑木马，我要骑小狗！”
元宝看谢元晋趴在地上，竟真的像只狗一样，玩心大起，叫嚷着要去骑小狗。
婶婶见儿子不肯吃鸡蛋，反而要去和谢元晋玩，只得赶紧按住挣扎起身的儿子，并不停安抚道：“元宝乖儿，咱可不跟没人要的野孩子玩，咱先把鸡蛋吃了。”
可谢元宝才不听他娘的话，而且他力气很大，推攘间剥好的鸡蛋掉了一地。
白生生的鸡蛋滚落在谢元晋面前，登时沾了污泥雪水，眼看是不再能吃，谢元宝哇哇大哭起来。
婶婶瞪着地上的鸡蛋，怀里的谢元宝仍在哭叫着、不依不饶地要骑小狗，她不觉火冒三丈。
一转头却看到正准备起身的谢元晋，立时怒气冲心，气更是不打一处来。都怪这罪魁祸首，不是他哪有这么多事端，思及此她更是直接一脚踢在男孩肚子上。
谢元晋他闷哼一声，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还没爬起来就又重重跌在泥水里，更是捂着肚子只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不远处的大伯目睹了一切，他几次想出声，都被媳妇凌厉的眼神吓退，却也无能为力，只能沉默地摆弄着手中的猎物。
“少在那装死啊，快把水打来，耽误事腿给你打断……”
婶婶嫌弃地将手中碎蛋壳扔在谢元晋身上，撂下话就抱着元宝进了屋。
很快，院子里安静了，大雪寂静无声，仍旧纷纷扬扬。
不知过了多久，谢元晋跌跌撞撞爬起来。即便是饥寒难耐，可他看都没看地上的鸡蛋一眼，只是拖着笨重的木桶，木然走向后院的水井。
“啐！痨病鬼，跟那短命的娘一样！”
谢婶瞧着那瘦小身影竟透出些许不屈，忍不住狠狠唾骂，这厢转头就对着丈夫道：
“回头问问镇上的人牙子，哪怕只给一两银钱，也要赶紧把这痨病鬼打发走！”
谢猎户满脸木讷，不安地搓着双手，他想替侄子说两句，可憋了半天只蹦出几个字：“可是弟弟还没回……”
谢婶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打断丈夫的话：“可是什么可是，你算算这都多少年了要回来早就回来了，说不定啊早就死在外头了！”
谢猎户瞥了一眼窗外，谢元晋正吃力地摇着井轴，这么小的孩子……他委实不忍心。于是又试图替他说话：“但元晋还只是个孩子……”
谢婶听丈夫还在辩解，瞬间恼怒不已：“我养了他这么多年够仁至义尽，你算算这些年小崽子花了我多少钱！”
一提到钱，谢婶子更似做了赔本生意一样：
“你说这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花钱啊？还有他那短命鬼的娘，看病又花了我多少钱？这些都加起来，卖十个他都不够还的！”
说到痛处，她直接拿起勺子狠狠地磕在灶沿上，坚硬的土灶被硬生生地磕掉一块。
“他还不到十岁……”
“十岁怎么了，我八岁就能跟着我爹杀猪宰羊，而有些人还只会吃白食！”
谢婶子尖利的声音，让谢元宝忍不住无起了耳朵。
“我弟弟就这么一个孩子……你……你不能就这样断了他的香火！”
谢大伯想到多年未见的弟弟，声音变得低哑，难得硬气起来。
“香火，你跟我谈香火！你弟弟这一走就十年，一点银钱也没给你留，我替他养老婆养孩子养到现在，怎么，合着到最后我还亏欠他？”
突然，谢婶如想到什么一般，她神色微变，对着丈夫冷笑道：“莫不是你和这小子那短命的娘有一腿，不然怎么放着自己亲生儿子不管，非要上杆子替别人养儿子？”
谢大伯一听这话，登时骚的满面涨红，嗫嚅了许久愣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婶子白了丈夫一眼，就他那尿性，必然是干不出这事。她只是稍微用点计策，就让丈夫成功哑了火，当下心中更是万分得意。
胖女人眼神恶毒盯着正在灶间倒水的谢元晋，给丈夫下了最后通牒：“开年就把那小子处理掉，否则，这日子就别过了！”
谢大伯重新变得沉默，他素来寡言，平日里也只敢偷偷给侄子些吃食。遇到这么个飞扬跋扈、尖酸刻薄的媳妇，他一辈子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这种决定，从来没有他的发言权。
被点名的谢元晋颤抖着将水倒进缸里，婶婶的话他一字不差都听到了，一想到即将迎来被贩卖的未知命运，心中更是无比酸涩。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心底无声呐喊：“爹，你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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