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枫树门稻花香(1 / 2)

这一年的夏天,天气有些炎热,县城的车辆来回穿梭,显得十分繁忙。城市的建设如火如荼,根据县委县政府的发展规划,县城正在往城南、城北发展。过去,这座县城只有赣新大道和梅林大街两条主干道,骑摩托车在县城一个来回也就十来分钟。光彩大市场开业的日子恍如昨日,那时候兰花的两个儿子还小,光彩大市场开业的消息从县城传到了百余里外的鹭河,传遍了各个乡镇。

开业那天,光彩大市场举行了盛大的抽奖活动,只要花几块钱就有可能抽到一套房子、一辆汽车或几十万大奖,抽奖的消息家喻户晓,光彩大市场就如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将各个乡镇的人都吸引了过去,抽奖当天锣鼓齐鸣,人山人海。光彩大市场建了一个两个足球场大的县人民广场,当年抽奖活动就在那里举行。光彩大市场有两个大门楼,一南一北,一进一出,车辆川流不息,商旅来来往往。光彩大市场的房屋和店面建筑采用了客家传统建筑风格,门窗、屋檐、屋顶设计得古色古香,从高空往下俯瞰,整个大市场就如一座大型的客家围屋,在县城拔地而起。光彩大市场门口的赣新大道,向北可以通往鹭河古镇,向南过了农校、东河大桥,不用几分钟就是市区,与赣新大道平行的正是梅林大街,兰花的大儿子满堂就曾在那的县中读书。

兰花还清楚地记得,多年前的一个暑假,正值双抢时节,她带着两个儿子在横江收割稻子,村里人带来口信说,村委会有一封满堂的信,兰花从稻田起身,拔起沾满泥土的双脚,直奔村委会将信打开一看是满堂被县中录取的通知书,差不多同时,鹭河老街张贴了一张诺大的喜报,鹭河十几个同学被县中第一批次录取了,满堂是其中一个。

忙完双抢,兰花在家里设宴摆了一桌酒席,兰花的母亲冬英和亲朋好友都前来庆贺,冬英从家里搬来了一个木箱子送给满堂,箱子虽然陈旧但结实,散发出一股樟木芳香。眼看就要开学,兰花没有大山的消息,满堂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开学前一天,兰花带着满堂将谷仓的稻谷推去老街变卖,几乎把谷仓里的谷子全部卖完,才勉强凑够学费和生活费。兰花小心翼翼将钱包好放在了满堂的木箱里,将木箱绑在自行车行李架上,送满堂去鹭河汽车站。

兰花说:“我们家世代种田,你总算熬出头来了,去县城好好读书,稻谷卖完了,过了重阳还会有,只要你学到东西,知识装在肚子里,别人拿不走抢不走,这一切都值得了。”

满堂含着眼泪点了点头说:“妈,我不会让您失望,您回去吧。”说完,班车开动了,兰花笑着在车窗外向满堂招手,目送满堂的车渐行渐远。

兰花去过两次县中,两次都没有见到满堂。一次是天气转凉,她怕满堂冷着,特意从鹭河来县城给满堂送衣服,但学校管理严格,兰花将衣服放在门卫之后就匆匆离开了。第二次是满堂的爷爷去世,兰花来学校寻满堂回去给爷爷磕头送终,但是兰花大字不识,进了县中也没有找到满堂。办完了丧事,兰花和大山一起外出打工,一家人各奔东西,他们在鹭河的房子常年空空荡荡。每次过年,是回乡也是团聚,兰花都要里里外外搞卫生,把厨房的灶台和玻璃擦得干干净净,房前屋后都清洁得像冲洗过一般,被子衣服都要拿出来敲打翻晒。

兰花记得满堂高考那年,儿子高考前一次模拟考试考了全年级二十名,这对有近万学生的学校来说,这样的成绩实属不易,兰花对满堂充满信心。听说儿子考上大学了,兰花和大山放下手上的工作,向老板结了账请了假便匆匆赶回了鹭河。满堂捧着录取通知书许久没有说话,原来他想再读一年高三。兰花上前抱着满堂,摸着自己肿大的脖子说,她得了甲亢,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说着说着,兰花就落泪了。满堂说他不上补习班了,开学了就去省城读书。大山站在房门口,吸着香烟,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老表,买票咯,县城到鹭河十八块。”兰花的思绪被售票员打断了,大山掏钱付了车票,此时汽车刚好经过县中门口。有人议论说,今年县中高考成绩创造了历史,整个地区有25个学生考取了清华北大,县中就有5人,其中有两个还是鹭河谁谁家的孩子,真是祖坟冒了青烟,祖上积了殷德啊。

大山对福林说:“俩孩子考取了清华北大,是全鹭河人的喜事,到了乡镇,我们去酒店喝碗水酒庆祝庆祝。”

兰花忙说:“人家考清华北大,你高兴个啥?”

大山说:“你看,鹭河出了人才,我们回乡了,这不是双喜临门嘛。”

兰花说:“要喝酒可以,我去给你们买,不要到酒店喝得像癫佬子一样,喝醉了连回家的方向都找不到。”

大山看兰花病刚刚好些,不和她计较,只好答应说:“行行行,你说怎么喝就怎么喝。”

班车过了县中在县玩具厂站台停了下来,又有人上车了。售票员和乘客闲聊,说自从县里举办了世界客家恳亲大会后,县里的客家氛围越来越浓厚了,县城到处可见“客家摇篮,养生福地欢迎您”的标语,建在城南的客家文化城是恳亲大会的主会场,现在慕名而来的游客也越来越多了。

有老表搭话说,可不是嘛,城南以前一大片都是稻田,那时候夜里到城南,一个人都没有,一声鸟叫,整个城南都听得到,现在可好,处处是高楼大厦,客家文化城那边还建了十里樱花长廊和客家文化博览园,每年三四月份,樱花盛开的时候,县里举办樱花节,市里的人都来咱县里旅游,可热闹哩。还有城北也在搞建设,他们说南下打工,我说我不去,还不如留在县里,要么留在鹭河也行,种着田土,守着老婆,多好啊。他说完,整个车厢的人哈哈大笑。有人就说,你老婆身上有糖啊,非要天天粘着她?有本事的人都出去打工了。那人又说,乱打家拾,我就是从外面回乡来的,在外打工是吃年轻饭,我回鹭河来是吃田土的饭,既然都是吃饭,那我在鹭河照样可以把日子过好,再说了,在城市里打工打开门就得花钱,虽然赚得多但也花得多,我在鹭河就不同了,想吃什么就种什么,咱们鹭河四面环山,环境好,空气好,没有污染,吃什么都健康,你在城市哪有我在鹭河自在啊。旁人听了觉得在理也附和着说:“就是,就是,我们鹭河山好水好,关键是人也很好。”

大山和福林听了这些人的对话得到了两个信息,一是县城迎来了大发展,城南城北在开发,留在县城也能找到活干。二是即使不去县城,在鹭河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人与人之间,比来比去,不是比谁钱多、谁当的官大,到头来还是比谁活得久,谁的命长,谁的两只眼睛看得远望得长。

车里的老表又说,县城到省城的城际铁路也开工了,不要多久,两个小时就可以到省城了,到时候我到省城去看看,看看我们高官上班的大楼长啥样。

兰花听了也笑着说:“大山,以后动车开通了,我们也去省城看看儿子。”

大山说:“到时候邀请福林一起去。”

兰花说:“那还用说嘛。”

说着说着,班车驶出了国道,进入了省道、县道,没过多久,车子就进入了鹭河的地界了,过了一会,车来到枫树门。在鹭河人看来,到了枫树门就回到了鹭河,之所以叫枫树门,据说以前这里种了很多枫树,枫树高大挺拔,高处的树枝相互交织,在这里形成了类似拱形的门楼,人门就干脆把这里喊作枫树门。枫树门旁边的河流就是鹭河,以前有老者在鹭河旁垂钓,有孩童在这里玩耍,下雪了枫树门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所以鹭河人说“枫门残雪”“鹭河流水”是鹭河的两大景观。如今,枫树门旁边是一个砖砌成的高大牌楼,上面是当地文化名人写的“客家古镇鹭河”几个遒劲的大字,牌楼旁边竖着一个石碑,上面写着“契真古寺欢迎您”。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坦的金黄的稻田,风吹稻田,稻浪滚滚,鹭河人迎来了一年丰收的季节。稻田正中央是一条柏油路,路将稻田平均一分为二,连接了枫树门和圩镇,圩镇上是错落有致的红砖楼房,过了枫树门就可以看见鹭河的父亲山瑞峰山了,站在远处眺望,无论从那个角度看瑞峰山,他都巍峨无比,有种“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瑞峰’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车子停在了鹭河车站,大山、兰花、福林下车了,虽然他们没有说:“鹭河,我们回来了。”但是眼前的家乡给人感觉实在太亲切了,鹭河的五墩桥、老电影院、新建的超市、豆腐脑、忠字牌、鹭河新街、鹭河老街、街中心的两棵大榕树、契真寺等,都如久别重逢的老友,看着不由得想起在鹭河生活的点点滴滴。他们回乡后,时不时遇到熟人,时不时有人和他们打招呼,时不时有人喊他们到屋里坐。他们三人笑脸相迎,忙着一一应答“从哪里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等问题。大山和福林见了认识的孩子就抚摸人家的脑袋说:“这谁家的孩子,长这么大了,都不认识了。”当然也有的熟面孔,比之前见的时候显得苍老了许多,这就是自然规律,新陈代谢,后浪推前浪,一点也没有错。兰花回了家后,忙着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般,忙到很晚才停下来休息。不过,出了一身汗,兰花的身体状态逐渐恢复。大山看着心里高兴,想着等兰花彻底好了,他再约上福林到老街酒店,点一碗小炒肉,添一碗鹭河水酒,坐在沿街的桌子,看着鹭河人熟悉的面孔,走来走去、来来回回,也是一种享受啊。大山刚想到酒的事情,兰花就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一壶水酒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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