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受控者（1 / 2）
2114年的6月17日，是李鸣自出生以来睡过的最好的一觉。
没有做梦，在沙发上睁眼的刹那仿佛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睡着。
一只纤细而白皙的手带着牛奶的香味，轻轻将不讲礼貌，紧急闯入李鸣脑海的种种令人烦恼的日程安排推开。
李鸣抬起头，一个有着黑色长发的罗马姑娘站在沙发背面，褐色的眼睛在窗外的阳光中似乎发着光。
她如初恋的情人般害羞的躲开了李鸣探究的眼睛，脸蛋微红，然后折返厨房，将一盘沙拉模样的食物抱在身前。
“你醒了吗？”
她是李鸣昨晚买来的机器人，但无论是微微卷曲的头发，与真人无异的表皮，青涩的性格，都会让人下意识的忽略这一点。
她的唯一一个破绽就是那台放在客厅里的休眠舱。
现在休眠舱正在待机，那层屏幕模拟出来的黑纱在早晨的阳光里闪闪发光。
昨晚，李鸣还以为她启动时会像终结者一样从休眠舱里猛地挺起身来吓自己一跳，但她的行为经过精心设计。
没人想到她会睡眼惺忪的从休眠舱里撑起自己。
用那双臂膀，不经意的天真无邪让李鸣怀疑自己就这样看着她起床是否有失风度。
但女孩并不惊慌失措，房屋的助理AI已经告知了她李鸣是谁，她将手臂枕在休眠舱上，眼睛躲在两条纤细的手臂中间的缝隙里，然后问李鸣为什么要那样盯着她。
李鸣昨晚觉得自己不会习惯和她聊天，但很快就沉浸其中了。
所以说这个时代的人变成废柴是有理由的。
她完全能理解李鸣对未知的恐惧，由穿越推导，猜疑而出的天马行空的物理想象，或者李鸣古怪的挑逗和试探。
现实中没有任何人愿意和李鸣聊这些狗屁，更不可能会有一个女人会给他做早餐。
她把早餐放在沙发前面的餐桌上，然后走到玄关。
被李鸣踢乱的鞋又被她重新整理好了。
她提起一双皮鞋，站的远远的向李鸣说：
“鞋子上面沾着泥巴。我都洗掉了。”
她踮着脚尖，脚趾不安的抓住地面，扭捏的似乎要请求什么。
李鸣不自觉的微笑道：
“怎么？你想说什么？”
女孩走过来，拉开椅子坐在餐桌旁边，期间红彤彤的脸一直盯着那盘沙拉。
她把早餐放到李鸣那边，又推的近了些，然后忽然转过脸，似乎鼓起勇气似的直勾勾的看着李鸣说：
“昨晚说好了，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名字。”
李鸣不擅长取名字，昨晚上糊弄过去了，没想到她今天还会提。
看来机器人不会完全遵守低级别命令。
“取名字是门学问，人类可是为这个伤透了脑筋。求神拜佛的都有。”
李鸣起身坐到餐桌上，让助理AI在桌面上打开操作面板。
“怎么样？昨晚上查的服务列表查完了吗？”
房屋助理AI让餐桌的操作界面显示出女孩体内的硬件列表和软件服务进程，总项目数超过三万个，难怪助理AI说要时间。
助理AI说：
“已审查完毕。没有联网功能。她的核心计算设备均没有商用注册号，疑为火星太空军军用品。如非特殊必要要求，此非法设备可能会被警用网络封禁，建议暂缓网络模块的安装进度，或者尝试向警用系统申报注册以获得合法的注册号。”
李鸣点了点头，没理房屋AI说的废话。
知道不合规还向警方申报？那不是傻子吗，我选择偷着乐。
“真诚信商家啊，那几个差评是怎么来的？”
助理AI犹豫了一下：
“她缺少部分硬件。”
女孩脸色已经很不高兴了，李鸣不得不安慰她一下：
“必要的流程。做完这一次就不做了。你看，这不就查出偷工减料了？助理AI怎么说你缺少硬件呢？你知道你缺少什么硬件不？得赶紧向那个变态反馈让他寄过来！不然我们血亏啊！”
女孩有点慌了，她在自己身上乱摸：
“缺螺丝？我不知道啊？自检程序没有告诉我哪里少硬件的！”
她说着说着都有点颤音了：
“我……我……”
可能这就像一个人出生后发现自己缺个心肝少了半片肺，李鸣示意她冷静：
“别慌！具体是缺什么硬件？”
助理AI特意放大了女孩身体机械简图的小腹位置，也许是考虑到了女孩的感受，没有为李鸣解释。
助理AI认为李鸣能看懂，而李鸣确实看懂了。
他忍不住越过桌板，朝她身下看了一眼。
她是作为爱情机器人做出来的，当然可以说是情感辅助类医护机器人，这个无所谓，关键是。
她身上居然没有装性模块。
李鸣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因为这意味着他之前最担心的事自动解决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心不起来。
况且，要是不装性爱模块的话，那么，那机性恋博主到底是在玩什么呢？日电机？
女孩小心翼翼的问：“我……有很严重的故障？”
李鸣看了眼时间。
他十一点上班，现在就可以动身了。
他深吸了口气，不敢看她：
“不是。”
“不要出门。我要去上班了。”
女孩站起来想要跟着李鸣一起走。
像她这样的服务型机器人必须保障人类的安全，特别是她还是私人型号，就更应该保障主人的安全了。
现在的智能汽车仍有0.01%的死亡率，有可能遇到泥石流把车子撞翻，汽车框架变形，人类受伤但只要有监护机器人帮忙把人救出来，进行急救处理，那么那个宝贵的自然人公民就能免于死亡的命运。
李鸣一声不吭的走到门口，女孩自然的帮他拿来的衣服，是一件西服。
李鸣也自然而然的张开双臂让她帮忙为自己穿上。
那机性恋博主取了平均身高做女孩的骨架高度，两人穿衣服时不经意间能贴到一起，看到彼此的羞涩的表情。
她的身上喷了淡淡的香水，但是毕竟是通过私密渠道定制的高级机器人，身体组件在安装时带着私人工匠独特的“手艺风格”，李鸣在她头发上嗅到了一点高级机械润滑油的味道。
这机油的芬香让人联想成一种古怪的硬件美，那个机性恋是真的很有品位。李鸣不得不承认自己吃这一套，比起少了个飞机杯组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的硬件都是顶级硬件，这在李鸣心里更重要。
她不是街上那些便宜货可以比的。
看着她还要跟着自己出去，李鸣温柔的笑了笑：
“不用跟着我。”
“我回来时会给你一个名字。好吗？”
女孩低下头，强笑道：
“嗯……拜拜？”
李鸣同样挥手：“拜拜。”
下了楼，李鸣坐上房屋助理AI给自己打的车，看着和昨天那个廉价司机一样的廉价机器人，默默的转过了头看着窗外。
在没有和那个穿着椰树连衣裙的机器女孩聊过人生之前，李鸣觉得这些机器人的智能程度都不错。
但现在有了对比，现实就显得粗劣了。
今天的天空依然浑浊，李鸣出门的早，提前一个多小时到了公司。
穿过纪念碑，乘坐电梯来到14楼，自己的调谐叉树部门。李鸣昨天搜罗到的信息到此为止。
终端系统没有记录他的工位位置，他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
好在每个办公桌上都有名字。
李鸣端着一杯咖啡从一张张办公桌边擦身而过，在迷宫般的办公桌里转着圈。
终端机屏幕处于关机状态就是全黑，这些黑色的玻璃阻挡着李鸣的视线，让他始终看不完整每间办公桌的摆设。
他试图一遍就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记住，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强行在脑子里背诵这些毫无意义的单词让人感到分外头疼。
李鸣呼了口气，转到办公桌边缘。
14楼的玻璃幕墙是分隔两个区域的边界。
特蕾西正坐在对面的办公室里玩电脑。
李鸣敲了敲玻璃：
“嘿！”
特蕾西转过头来，在说话但李鸣听不见。
他看见特蕾西一脸疑惑着来到玻璃幕墙附近，用眼里闪闪发光的HUD进行了一次操作。
她问：
“怎么不解除静音？”
李鸣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能控制，不过他现在是有女朋友或者是“家室”的人了，这点尴尬还不至于让他在特蕾西面前露怯。
他显得泰然自若：
“你知道，我是森林来的野人。在你刚刚教我解除静音之前，我都不知道这东西有这个功能。”
特蕾西脸上带着笑意，说话却很直接：
“野人先生，你要找我这个文明世界的人干什么呢？”
李鸣侧过身，让她看到自己部门的办公室：
“我找不到自己的工位了，能过来聊聊吗？就当帮我一个忙？”
特蕾西一脸不爽，但还是走向了电梯位置。
过了一会，她就出现在了李鸣身后。
为了防止她谴责自己的愚蠢行径，李鸣先开口堵住了她的嘴：
“别急！别生气！我是想问工作的事的。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信息供给中心不是吗？我以为你会在自己公司，反正又不远。”
特蕾西：
“我们得推进第三代植入体的安装进度，面对面合作是最好的办法。所以你说自己找不到自己办公桌是骗人的？”
李鸣真诚的用手里的咖啡杯指点了一下办公室迷宫般的布置：
“当然不是，我是真有点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是在这后面——”
李鸣的手指定在自己没有检查的区域。
特蕾西好笑的撑着别人的工位：
“当然了，我看着你把这一片的办公桌都检查了一遍，办公桌肯定在你没检查的区域后半块啊。”
李鸣坦然道：
“什么都瞒不过你，侦探小姐。”
两人在办公室里一边走一边讨论起工作的细节。
她的部门是临时成立的部门，工作内容并不明朗，和李鸣这位调谐叉树的架构工程师讨论工作内容确实很有必要。
但是聊着聊着，特蕾西就发现比起李鸣教自己的，反而是自己教李鸣的更多。
李鸣：
“所以你们主要是担心民众不接受第三代植入体的完全IO功能？可是为什么？政府都同意了，你们可以直接暴力推进，安装就给钱。”
特蕾西：
“野人先生，现在没有人在乎钱。”
李鸣：
“是吗？表面上看着是这样的，机器人为我们保障物质需求，然后大家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可以做朋友，开开心心？不对，背地里肯定恨不得对方去死。这就是现实。”
特蕾西皱起眉头：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而且这和钱有什么关系？”
李鸣说的是有点抽象了，但特蕾西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不至于不理解他想说什么吧。
这个世界的网络客套塑造了一种人间天堂的假象，但是大家的道德水平其实并没有多高，这些天李鸣网上冲浪见到不少心理阴暗的帖子了，比如一个发帖者明明只是想用自己的游戏分数截图获得游戏社区的认可，却被网友嘲讽贴主是智力有缺陷的脑瘫儿。
如果这发生在21世纪，那李鸣会说挺常见的。
但是这可是22世纪，2114年，生产力已经被极高的科技水平带来了质的飞跃，人类的道德水准理应同步提升。
这说明什么？现代人承受不了压力，他们被机器惯坏了。
“关系就是，如果我给你300%的工作回报，你就敢为了这份工作触犯法律。我们和21世纪或者20世纪的先贤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见到不少恶心人的红帖了，大家也许不在乎钱，但肯定在乎得到奖励的特殊身份地位。相信我特蕾西，我说的有道理。”
特蕾西眉头一皱，在办公桌间停了下来：
“什么是‘红帖’？”
李鸣转过头，表情诧异：
“你看不到吗？还是你自己屏蔽了？红帖——骂人，脏话，人身攻击，道德绑架的低分贴。”
特蕾西依然是古怪的表情，她不是笨蛋，可能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不确定李鸣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鸣等了一会，依然没等到她回话，终于懂了：
“官方筛选的？每个人看到的评分系统或者帖子不一样？谁做的这种狗屎系统？”
李鸣自己都不信，他反复的问：“真的假的？你真不知道红贴？什么时候开始的？”
特蕾西皱着眉头：
“调谐叉树？如果你是在说调谐叉树的话，那就是你。巴塞，是你做的。你设计了调谐叉树系统。
就在你大学辍学后。”
李鸣靠在办公桌上，喝了一口咖啡。
他不是巴塞。
汗流浃背了。
李鸣鼓起勇气盯着特蕾西，露出太阳般阳光的笑容：
“所以，你现在知道给钱是有用的了？大家的道德水平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我的办公桌。”
特蕾西跟着李鸣右手看向他指着的地方，李鸣的办公桌就在那里。
白色的铭牌用锋利的字体刻着巴塞·洛缪的名字。
“顺便一提，我希望你叫我‘李鸣’。”
李鸣隔空碰了一下杯，笑着对特蕾西说：
“我们是朋友嘛。”
特蕾西道了个歉，皱着眉头坐电梯回到了自己办公室，拉开椅子坐下时不忘转头再看看李鸣在做什么。
李鸣则躲在显示器后，进入了原主的工作系统。
他的工作电脑用的是和家里一样的系统OS，李鸣已经玩了半个多月，没什么不习惯的，他进入桌面就上手了。
不过和家里的系统不一样的是，原主改了工作机的默认壁纸。
改成了他暗恋的那个女孩。
李鸣在云相册里面见过她。
这张照片里的她站在海边，露出白色的牙齿，笑得脖子都弯了。看起来幸福极了。
李鸣本想换掉，换壁纸的前一刻，还是决定尊重一下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