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2)

冬天过去了,银海市没有雪花、没有冰榨子,四季不像北方那么分明。又一个春天到来了,酸枣给张婶寄回去她精心挑选的一件外衣和1000元钱,托咐她把钱还给那些帮着料理爷爷奶奶后事的乡亲们,她知道大伙的日子都很苦,不能亏着他们。酸枣为自己能快速掌握这项技能,用双手养活自己感到无比的欣慰。劳作的充实渐渐赶去了酸枣心中痛失双亲的阴霾。基本安定下来的生活,让酸枣不再对生存担忧,下班之余的文化生活开始丰富起来。从来舍不得随便花一分钱的她,给自己卖了本字典和一台收音机。这天晚上,记了几行日记,便打开收音机:“我深深地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我时时都吸吮着,大地母亲的乳汁,我天天都接受着你的慷慨的情谊,我轻轻走过这山路小溪,这山路小溪,啊——啊——我捧起黝黑的家乡泥土,仿佛捧起异乡希冀。”关牧村的《多情的土地》。是啊,我这个身在异乡的人的希冀又是什么呢?这首歌将酸枣的思绪带回到村口那百岁的老槐,村东的柿树园。日后以怎样的面目再见家乡的父老乡亲呢。几年以后仅带一笔钱回去复读吗?未来会怎么样?一串串问号在脑海里开始升腾,整个晚上也没有睡好。下铺的黄莹突然叫起来,嚷嚷着肚子疼,刚要睡过去的酸枣便醒了过来。穿好衣服下来,见黄莹脸色煞白,满脸是汗,赶忙扶起她,去卫生院。等从卫生所回来已是凌晨4时了,酸枣合衣睡了一会,六点半就提前进了车间。

这天下班后,看看黄莹没有什么大问题,她们俩就相约上街。酸枣与别人交流还只能是用手写字,她即不呀呀嗯嗯地叫,更不会手语。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悄不出声,在宿舍大家会常常忘了有她这么个人似的。平常上街都由酸枣把要办的事一写在纸上,黄莹帮她说话,办理。今天,她们路过一中学门口,看见有许多成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个个都带个书本、资料。即不像家长,又不像学生,酸枣感觉很是奇怪。就拉黄莹停下来看,她们看见校门口贴着什么考区之类的大公告,经黄莹打听,这些人都是参加春季成人自学考试的。听说考完10多门专科以后,便能拿到大专或大本文凭,成为国家承认学历的大学生。还得知成人自学考试的大门是向所有社会人士开放,乐意学的人都可以报名。酸枣兴奋得久久不能平静,还有这样的事,以前怎么不知道呢?她急忙让黄莹询问了一位考生具体的报名地址。人家倒很干脆地给了她们一张秋季招生简章。从简章里得知本厂就设有自考报名点,酸枣如获至宝般地兴奋不已。

晚上,酸枣又拉上床帘,进入自己的天地开始“研究”起那张招生简章了,那些有高等代数的学科,都让她望而生畏,她知道自己再去学那些会相当吃力,最后拿定主意报考汉语言文学专业。再说自从她失语以来,她越来越感觉到文字表达的重要,那些日记本就像一位知心朋友一样默默承载着她的文字倾诉。平日又是通过文字与远方的兰兰张婶们保持着联系,还是通过写求职申请从而找到了恒祥……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灵感突发在日记本上写了篇《我与文字》的小散文,文里还讲了她报考汉语言文专业的决心。酸枣感觉这篇文章写得还算满意,便在稿纸上誊写了一遍,装进信封,写上银海市《晨光报》编辑部收。又写清了自己的地址邮编。便从床上爬下来,拿着信封出了厂门,步行了十五分钟,把信投进邮箱,这才安心地往回走。走到厂门口的时候,却发现王总站在那里,厂里干部们的工寓楼离大门很近,她不知道王总站在那里做什么。酸枣看了看她的老板,并不停步地往过走着。“这么晚了,还出门?”听王总这样责备着,酸枣往门房墙上那面大钟一看,已是零点十五分了。倒是吃了一惊,还从来不曾这么晚出来过。于是酸枣把头一低,加快了脚步。晚风拂面而来,将她长长的黑发轻飘飘吹向脑后。快转弯时,酸枣扭头向后看了看,发现门房那边还站着那个身影。

三天以后,王总的办公室。电话铃晌了,

“喂!您好,是恒祥纺织厂吗?”。

“是的,请问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你们厂有没有一个叫万山红的女工?”王总从靠着的座椅里起身坐直。

“请问出什么事了?”

“哦——是这样,她写了一篇《我与文字》的稿件,我们准备明天见报,现在想考证一下,是否在贵厂有这么一位只能用文字与别人交流的女工”。听到这里,王总重又靠回去。

“谢谢!是的,我们厂是有位叫万山红的姑娘,她是位非常优秀的工人。”他对报社那位编辑合适的措词感到很满意。如果别人把“哑吧”这个词用在万山红身上,他感觉自己是很难接受的。

“好这就对啦,打扰啦,再见”。

恒祥在银海市的声望一直很高,是经常受到媒体关注的知名企业。连年被授予省“工人之家”等光荣称号。电话挂后,王总不由起身,向前纺车间走。自从这个万山红闯入他的世界里以后,他感觉好像一切都有了变化,恒祥成了他常驻的厂子,其它的厂子去得很少了。每次去车间巡查,看到这姑娘稳健、敏捷的操作、轻快如飞的脚步、专注的神情,便被她这股青春生命透出的热情与美感染。偶尔却会为她不肯接受自己的见意去治嗓子的倔强有些懊恼,更为这美好生命的缺陷遗憾万分。这次他改从东门进去,没有像往长那样走西门。远远地酸枣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他想不通,怎么这么个小人,能有那么多用之不尽的能量,是什么支撑着她不屈地向命运挑战。这掩饰着这份心思,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并没有走近,而转身迈进了另一个侧门,离开了并粗车间。

第二天,银海市的《晨光报》便摆在了王总的办公桌上,很快在第四版的正下方,出现了《我与文字》——万山红。“……为了更好地与外界交流,充分表达自己的精神世界,我需要更好地学习文字。参加成人自学考试,报考《汉语言文学》专业并不是只为一纸文凭,更多地是为了自如流畅地表达内心感受的需要。在《汉语言文学》的大海洋里,也许我永远不可能涌上浪尖潮头,但正因为这目标的远大甚至不可触及才值得我终生为之奋斗……生命不会静止不动并听任我们孤寂无为……”这篇小文,没有女郎盛妆般的形容词,没有如情人并肩的排比句,朴素得如老街疏桐,桐下闲谈,精致而散漫。这难道不是文章的极至吗?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遐想。

生活区的音箱里,正在播王总信箱的回复。一条一条的投诉,都有了回应与解决办法。女播音员讲道“最后,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年秋季的成人自学考试,我们厂的报名人数又增添了3名,分别是前纺车间的万山红、后纺的畅卫和保全工张文靖。经厂部研究决定,凡是能顺利完成学业,拿到毕业文凭的职工,厂里分别发给300元的补助。”正在饭堂吃饭的酸枣听到广播里念自己的名子,很是意外。她没想到,厂里会如此重视职工的文化生活。

生活区的音箱均匀地分布在各幢楼层中,各个角落都能清楚地听到。每天除了播报厂里的有关制度、各类消息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转播广播电台的节目和歌碟。

“山丹丹开花哟红艳艳,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咱们中央红军到陕北,热烫烫的油糕哎咳哎咳哟——炕上坐哎咳哎咳哟,把咱们亲人迎进来,哟儿——哟儿……”。

酸枣夹住土豆片的筷子停在了饭盘里,是《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我的山丹丹花哟,你如今还是那样火艳艳的红吗?

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姑娘,端坐在学校操场上,一把枣红色的二胡(音乐老师的),轻巧地被她揽在腿上,左手四指一上一下地划动跳跃,右手一拉一推。嘴巴一张一合。

当年她嘹亮的歌喉,灵巧的二胡演奏曾赢得多少热切赞叹的目光啊!

此刻酸枣多想和着那亲切的乡音哼唱两句啊,又是嗓子,又是嗓子!酸枣忽然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端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饭,站起身去洗碗,满腹的委曲让她只顾低头急匆匆地走,突然感觉正前方有个身影差点就要与她相撞了,她有些气恼地抬起头,目光正好与一双不煴不火的眼神相遇,这双温和的眼睛充满关切地望着她,“是的,这是那双要给自己医治嗓子的眼神;让自己得到无限鼓舞与干劲的眼神啊!在无常脆弱的生命里能遇到几双这样的眼睛!这如果是我父辈或者兄长的眼神那该有多好啊,我可以在它面前痛哭流涕、可以叫屈喊疼……可是不是,偏偏不是,偏偏我是天涯孤女、卑微的人海浮萍,我没有父亲,更没有兄长,且身有疾患,我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没有……”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王总被怔在了原地。这孤苦的姑娘要承载多少的哀痛啊……。

这个星期酸枣上夜班,整个白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书是她向上的阶梯,也是她随身挈带的避难所。她从开考的科目中选了《文学概论》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她没敢报更多的科目,她想试试自己的自学能力到底如何。“哲学”开始闯入她的精神世界。

什么是哲学呢?:“哲学是一门学问,一种理论。哲学是把人们的世界观加以系统化并用理论的形式予以论证和表述的学问。”当一个个疑问在书里找到答案,酸枣也能倒背如流的时候,脑子却还是一片空白。这些高度抽象概括的概念,什么范畴、逻辑论证、思想体系呀!她总是不能真正理解,更搞不清楚这些理论体系到底与现实生活有着怎样的联系。一时间,真想打退堂鼓。这本书的前两章全是这些生涩的概念,她反复地看了多遍,还是不得要领。她索性越过去,继续向后翻着。“哲学是世界观,而世界上一切事物和现象,归结起来无非属于两大类: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思维和存在、意识和物质、主观和客观等,就是对这两类现象的最一般的概括。”在这似懂非懂的句子里,酸枣只记住了一点,那就是:“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这世界原来就这么简单呀!那旮旯村属于——物质现象,我自己也是物质现象了,那我脑子的想的那些东西呢?“……哲学是以包括自然界、社会和人类思维在内的整个世界作为自己的对像的……哲学是关于世界所有领域和过程的总的看法”,哲学就这么了不起么?“……马克思主义哲学——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全部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组成部分和理论基础……”这本书名叫《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既然它只是马克思主义学说的组成部分和基础,那为什么不把书名改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呢?酸枣似懂非懂地翻着看着,好像面对着一位历史巨人在对话似的,还不时“抬着杠”。就这样一会前,一会后地看着,掉进了一片迷茫之中。她感到自己智力的驽钝与头脑的简单,她发现自己脑瓜里装的那点东西与人类浩瀚的精神文化相比是那样微小的可怜。这样的想法让她吓了一跳,连忙在床上端正地坐了起来,重新把书合起,安定了好一会思绪。接着拿出纸笔、笔记本,一页又一页从封面、扉页、前言、编者说明、修订说明,逐字逐句、满怀虔诚、心无旁骛地啃读起来……至于吸收消化得如何,先吞下去再慢慢反刍吧。

眼睛开始发酸,酸枣躺下来闭目休息。广播里,每天下午三点的点歌节目开始了。一个舒缓、沧桑的女中音一下子让酸枣睁开了眼睛凝神细听,“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啊——友情天地,我们心欢喜。”什么歌?这是谁唱的?蔡琴——《你的眼神》,竟这样表述内心情感的歌曲,以前收录到心里的歌都是《我的祖国》、《咱们工人有力量》、《我们亚洲》、《爱我中华》等气势磅礴、激越昂扬,展现宏大时代场面的歌。而这种细腻地表述个人情感的歌曲以前怎么就没留意呢?多好的歌曲啊!酸枣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类的歌曲,这是情歌?我喜欢听情歌了?不对,不对,这是首唱友情的歌。

自考的日子终于到了,生产任务却很紧,假很难请。酸枣只好临时把自己的白班与别人换成夜班。好在只有一天便可考完,体力上还是吃得消的。酸枣此刻已坐进了考场。监考老师提前让考生把所有携带的提包、资料等物品都统一存放在了考场之外。开考的通知下达后,考场静得只听到笔尖刷刷书写的声音,不断有巡考人员悄悄地转进来。题量很大,大部分都是选择、填空题,尽管酸枣已做了很充分的准备,但由于没有参加辅导老师的重点授课,心里还是有几分胆怯。好几个填空她都感觉很生疏,不知如何填。后边的回答问题等她都按照自己读教材后的理解做完。最后一道的发挥题,她把握不大,只是按自己的理解,组织着那些哲学词汇对付着,感觉没有一点把握。

已经有好几个人交卷了,酸枣还在那儿坐着想那些没答上来的填空题,监考老师站在门口,酸枣依稀能听到周围不少窃窃私语声,一半的人已经交卷了,监考老师也宣布时间快到了,让大家抓紧检查,准备交卷。酸枣无法,只好将不会的几个填空,依旧空着交了上去。考《文学概论》时,酸枣感觉轻松了许多。

10月份的考试成绩很快寄到了考生手中。酸枣的《哲学》仅得了63分,《文学概论》得了70分。虽然单科成绩通过了,她还是闷闷不乐,感觉没有考好。黄莹见她不高兴,便嚷嚷着“咱们厂这次《哲学》考试就你一个人过了呢,其它的人都不及格,高兴点吧,枣姐姐”。

黄莹是并粗车间的落纱工,生性活泼可爱,是本地人,最讨厌上学,只好当了工人。她说着硬拉酸枣上街,还说什么祝贺她顺利通过单科考试,得让酸枣请客什么的。又是吃‘叉烧包’呀!好办,好办!酸枣知道黄莹不外乎就是要吃“叉烧包”而已。

在街上转了好久了,她俩进了一家乐器店,酸枣久久地在一把二胡前驻足留恋。黄莹知道,酸枣又想家乡了,又回忆起什么了,这个时候,她总是乖乖地悄不出声,不打断她的思绪。

这个月发了工资以后,黄莹发现在酸枣床头多了一把枣红色的二胡。

明年的四月份考试科目是《古代汉语》、《现代汉语》、《心理学》等,酸枣考完试又卖了两本书,准备起下一轮的考试。读《古代汉语》这本书,让酸枣很是着迷。“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同兮归古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汉高祖刘邦的这首《大风歌》所表现出的风云翻滚、雄视天下、放眼未来的王者之气很让酸枣振奋。还有项羽所著“力拔山兮气盖世”;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及“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等佳句,更让酸枣感慨不已:“同样是汉字,怎么人家就能组合得如此神奇,写就那么大气磅礴、神采飞扬的诗篇。我能徜翔在这奇妙的‘方块世界’里真是太幸福了。”

90、91、92年以后,随着国内国际局势的风云变幻,纺织品市场渐渐好转,带来恒祥越来越好的经济效益,职工们的福利待遇、工资水平都有了提高。酸枣的技术水平也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她月月都超指标完成生产任务,连年被为操作能手、生产标兵。每月工资都在前纺数一数二,这个月她领到了983元的最高工资,现在酸枣不但有了一笔积蓄,还顺利地通过自学考试的全部课程。她写的《我的爷爷奶奶》、《自考之路》、《生命的宁静》等作品在各类媒体发表。经济的独立及积极上进的精神文化生活使她的生命注入了更加鲜活、强劲的动力。酸枣不但深深地融进这火热的大集体,更是“身在三尺弄档,心怀大千世界”了,她又回复了幼年幸福成长时的活泼健康心态。她知道这样才是爷爷奶奶所期望的,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曾经帮助、照顾、关注着她的人们。她不再总是悲切地哭泣,不再做恶梦,把对爷爷奶奶的感激与思念珍藏于心底。这个热闹的大集体让她有了家的感觉。她常常会把自己与古时那些裹着小脚的女子们做比较,她们只能依赖别人养活自己,一但失去依靠尤其是那些嫁人后遭婆家虐待或休掉的女子们,能走的便仅有两条路了。一条是死路,吞金、上吊、跳井……;另一条活路是出家为尼终生青灯相伴或者被卖入豪门终生为奴。当时的社会环境,不可能让这些女子们做到像今天的打工姐妹们这样经济独立,除了养活自己,还为家庭富强发展做出很大贡献的事情来。自己真幸运,诞生求业在这新时代。就连鲁迅先生他也没有预料到今天的这种让女子们社会地位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局面吧?他在曾评论挪威戏剧作家享利克·易朴生的《玩偶之家》中那位反抗男权思想而离家出走的娜拉时这样说道:“出走的娜拉怎么办呢?一是坠落;二是回来;三是饿死。”然而新时代的打工女性们走出家门没有坠落,也没有回去,更不会饿死。如今不但尊严体面地活着,大多数还成为改变家庭穷困面貌的主力军了呢。想着这些的时候酸枣感觉自己的精神发育越来越博大强壮了。

今晚厂里举办的联欢晚会,就有酸枣两个节目。在后台的化装镜前,黄莹、李师傅还有请来的专业化装师都围着酸枣转来转去。大家都有点不敢确认面前这个大美人就是酸枣了。一袭火红的纱裙,勾勒出了婀娜多姿的身体曲线,一顶缀满铃铛的红黑相间的浅沿帽扣在头顶,沿帽沿倾泻而下的白纱披满双肩。那双迷人的眼睛更是被化装师装点得摄人心魄。

“下面请欣赏舞蹈《天竺少女》,表演者——万山红”主持人已经开始报幕了,酸枣定定神,站在舞台的一角准备出场了。随着一阵来自西域天籁般纯美的前奏曲响起,观众席一下子安静下来。“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潺潺的山泉,是那明媚的蓝天……”,随着此曲一位天竺国的少女,半遮面纱从舞台的一角款款出现在观众的视线内。翩翩的裙摆、舞动的蝴蝶袖、婀娜的身姿如一团火焰般让观众双眼熠熠放光。俏皮的脑袋随着节奏忽而一前一后,转而一左一右,密密结了一头的细长发辫时而安静地垂着,时而活泼地跳起。再看那褪去面纱的脸蛋真应了故人的那句:“美目杨兮、巧笑倩兮”真是美煞人也!再见那十指纤纤、手腕巧转、碎步轻盈,铃铛阵阵……

这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王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曾几何时,那个卑怯、自怜的小姑娘的消失了,变成了眼前这团舞动的火焰。舞台上天然美与艺术美的完美结合,一下子让这姑娘羽化成蝶,如下凡的仙女般高贵圣洁。

热烈的掌声响彻了整个演播大厅。“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热情的观众不肯罢休了。

“好,下面再请我们厂的才女万山红再为大家表演一曲二胡独奏《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台下又是一片掌声,不一会儿,已挽起了长长的头发,换了一身天蓝色旗袍的酸枣怀抱二胡走到了舞台中央,鞠躬坐定。经过几声调弦:一串串略带哀怨,如泣如诉的音符悠悠灌入观众耳迹,这段乐曲如在展示毛主席领导工农红军打江山时浴血奋战的艰难岁月。不一会儿,又变得欢快紧凑起来。“热腾腾的油糕,哎咳哎哟——炕上坐,哎咳-哎哟——,快把咱亲人迎进来……”观众席上会哼这首歌的人开始和着唱了,这段乐曲似乎预示着革命高潮的到来,工农红军大生产运动的火热场面在乐曲声中徐徐展现。

酸枣站起鞠躬时,大家竞一时忘了鼓掌。

已跑到观众席上的黄莹,高兴地大叫起来,再来一曲《骞马》。主持人耳尖一下听到了:“大家说,再请万山红为大家表演一曲《骞马》好吗?”,观众席上热情空前高涨,许多职工早听说,前纺车间有个能写文章的女子,没想到还是多才多艺,今天难得一睹风采,便齐声响应着“好!再来一曲”。

已经退到台角边的酸枣又被热情的观众唤到了舞台中央,重新落座,将那把枣红的二胡安放在并拢的双膝上:立时马蹄得得,鬃毛飞扬,声声嘶鸣,成群驰骋在大草原的骏马,仿佛随着强劲明快的二胡声奔上了舞台……酸枣额前的头发已被汗水浸湿,阵阵雷鸣般的掌声次起彼伏,演播厅的气氛被推上了最高潮。谢完幕退到台角,酸枣趁抬手拉幕帐的时机,用手背擦拭了几下双眼。这个小动作被王总看得真真切切,心仿佛被一根细细的绳子拴着紧扯了几下。

王总有一个坚定的治厂理念——“人是决定企业发展的最决定因素”。在企业内部制定了许了鼓励个人自由发展,提高个人素质的扶持,贴补政策。他深深知道,推进人的全面发展,同推进经济发展和是互为前提和基础的。职工越全面发展,企业的物质财富就会创造得越多,职工的生活就越能得到改善,而物质条件越充分,又越能推进人的全面发展。这两个历史过程应相互结合、相互促进地向前发展。这些年,王总不但热心社会福利事业、助资捐学等,在企业内部更是贯彻他的坚定信念。前后投资兴建了几十几套供双职工安家的单元楼,一个集舞台、影像播放,能容纳两千人之多的演播大厅,有着40多名教职工的职工子弟学校,露天舞厅、读书阅览室等等。他想给每位员工创造充分发展的空间,搭起舞台让每位员工好好展示自身潜力,好好融入这个大家庭,热爱这个大家庭。“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古语用在企业管理上,也是上上策。他已经对企业一直处于劳动力市场绝对优势的买方市场产生了危机。劳动者选择企业、选择岗位这才是将来的大势所趋,他一定得先行一步,防微杜渐把民营企业同样办成职工之家型的企业,让职工们真正拥有自己的“家”。

台上表演还在继续着,小品、相声、独唱个个精彩,大家在台下,兴奋地议论着:“瞧这就是平日里那个陈君义啊!想不到想不到;那个就是织布车间的王大头,哈哈哈……”都是观众们熟悉的演员,这会生活与舞台一下拉近了距离。演播厅内人头攒动,连过道都站满了摩肩接踵的人,大厅内多部空调也不管用了,可再热也不见有人往出走,几个进出门还不断有人流往里涌,厂里几乎所有的保安都不得不着急地来维持秩序了。

最后在大合唱《难亡今宵》中,晚会拉上了帷幕。

趁着大检修,厂里搞这次晚会,接着还得放两天假。因第二天不用上班,晚会后的生产区内还是一片灯火辉煌。

从演播厅里出来。王总径直向办公室走去。生产区已是一片安静,没有了平日车床运转的轰鸣声,偶尔传来修理工整修机床的敲击,碰撞声。

进到办公室,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启动计算机,打开了从网上下载的MP3活页夹,把耳机带好双击了《骞马》那首民乐开始欣赏。又登陆到“中国风”网站,下载了《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这样边听边看新闻,平日里那最能吸引他眼球的新闻,现在他看了几遍却没能明白都说了些什么?他想起什么似地站起身,打开桌上的台灯,给秘书小薛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小薛就把晚会前王总给他的数码摄像机送了过来。

“全场晚会都摄录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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