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冲天阵蕲年烈火,过章台咸阳风波(1 / 2)

咸阳城应当是一夜未眠吧,否则怎么会醒来的这样快?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件大事:迎接王的凯旋。

昨夜军营中的篝火燃了一整夜,没有人还能在故乡的脚下平静地睡去。有人感慨自己仍能幸运地活着,有人彻夜缅怀战场上失去的兄弟。

但是这些激动或者悲伤都在秦弃巡营的时候消散了,他们眼中连营地的火光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一身黄铜甲胄的君王,而后陆续地、逐渐地被君王征服。

秦弃也在一次次从军营中穿梭的路上听见了招魂曲遥遥地响起,在星稀的深夜或者月落的晨曦,益国汉子用那沙哑粗砺的声音唱着,想必就连黄泉路都能给磨平了吧。

他也不止一次地突然想到:战死的兄弟们怎么办呢?父母妻儿有人照看吗,他们能找到回家的路吗?千头万绪,扎了个根在他心底,刚刚要从头想起,就不知被什么岔开了。

景越跟在秦弃的身后,两个人冲着团团围坐的将士走过来,他们急忙站起来,嘴角还带着饼渣,边站着边掸掸身前的领巾。

在他们刚刚要半跪下去的时候,秦弃勒令止住了:“免礼。”

将士们起身都觉得秦弃跟自己想象中的王不太一样,好像不止二十岁一样。

秦弃从东走到西,乃至还能时不时跟将士攀谈几句。看着一个明显稚嫩的小少年,秦弃开口问道:“多大了。”那士兵惊讶地颤抖了:“回——回——回——将军,不是,陛——陛下,十五了。”秦弃看他青涩的样子觉得有意思,告诉他不要紧张,又说:“不错,十五都打过仗了,等你十八,就能去找景将军,进他的亲兵营,当大将军。”

景越的亲兵营是这支军队里最为精锐的,他们的武艺和战阵都由景越亲自考校训练,进了亲兵营就离沙场取敌将首级、百里奔袭走一骑先锋的战功不远。那士兵得了鼓励,激动地语无伦次,只会下跪而答不出话来了。秦弃说着看着景越笑,两个人带一队兵又去了别处。

可他自己也才二十岁,景越跟在秦弃身边,扶着剑柄跟着走,他没告诉秦弃,他装老成的样子也很有意思。

他跟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又高又瘦,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听别人吹牛的年轻人说:“你叫陆终吧。”那年轻人明显一激动,眼睛黑亮黑亮地,赶紧抱拳躬身:“回陛下,小人是叫陆终。”

“摔跤摔的不错。”秦弃也是在巴蜀巡营的时候,看见天气炎热,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在那里摔跤,这个叫陆终的接连放到好几个人,围观的士兵、被摔倒的士兵都围在他身边,高声喊着:“陆终!陆终!”

这一晚上,即便没有酒喝,军营里也多了一些醉了的人。他们之中有的得了秦弃的鼓励,有的被问了咸阳的父母,有的甚至被君王叫上了名字。每个人心中都无比憧憬,明天以后王给的嘉奖,王赐的荣誉。

每个人都对王国的军队充满了真诚的期待,渐渐明白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的畅快。这支军队被秦弃的鼓励武装成一支忠诚为王的铁军,将在明天成为咸阳城新的城墙,也将在不久的未来成长出新的兵马元帅。

今天一早,众将士早早列阵,昨天晚上回营,景越跟着秦弃回了王帐,确认明早进咸阳和过章台的大事。秦弃卸下铠甲顺手放在一旁的兵器架子上,原本闪亮气派的金色甲胄被军营的火燎得发黑。秦弃坐回了书案之后,上面早已是一张咸阳城和咸阳王宫的布防图了。

景越把佩剑摘下来横放在架上,抽出擦剑的鹿皮,拎上秦弃的铠甲,坐在侧面的案前,沾着油一片一片地蹭起铠甲来,蹭得甲胄锃亮锃亮的。

秦弃抬眼看看,“擦它干嘛。”秦弃明日入城不换君王的礼服,而是要一身甲胄以与三军同功,益国的尚武之风需在秦弃的手上再高高推崇它起码二十年。

景越擦得越发细致,低头吹了吹甲胄上粘的飞毛,干脆地回答道:“干净。”

秦弃“切”了一声,喝了口案上冰凉的泉水。

今早秦弃穿上昨晚被景越擦得发亮的铠甲,高高坐在黑色战马乌青之上,黑线与金丝织就的斗篷一直盖到马的尾巴。

但秦弃却发觉自己药吃早了,已经过去了右手最有劲儿的时候,右手手腕隐隐作痛,本能地让自己不会发力。无奈只好放下那威风凛凛的重剑,改换了寻常的配剑,也变成了左手持缰。

可是这一改换持缰的手,秦弃的拨马就显得有些不利索,景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在心里默默作着自己的打算。

咸阳百姓今天都涌到城门之前,从城门到王宫,卫兵不得不拉起一道人墙,给入城的大军留出路来。

百姓在城门口山呼万岁,连连跪拜,从年轻的君王身上看见一种可贵的朝气。他必将横扫益国的一切陈旧,乃至重整散落的天下。

秦弃策马走在夹道欢迎的百姓之中,像狼烟散去显露的战神,像苍莽荒原不死的神明。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几乎是不自觉的扬起了脖颈,肩膀向后无限地张开,就在他的胸膛之上,盛着中原,流过江河。

然而他也只是能短暂地在这几个瞬间无忧无虑地成为传说里的角色,咸阳宫中的流火正来接他回无情的现实中去:打仗是要死人的,阴谋也是要死人的。

景越策马在秦弃之后,他看见的则是一副顶天立地脊梁,看见军民同心、上下同德的益国和他们战无不胜的未来。景越一路紧紧盯着矗立的宫门中即将来临的危险与阴谋,他比秦弃更早地回到了战场。

咸阳宫前,早有华贵的仪仗在王宫等待君王,秦弃要在这里登上轿辇,到蕲年宫的前殿沐浴焚香、更换礼服,洗去一身血气才能见祖宗。

可是浴血建国、逐马北疆的祖宗究竟在不在乎,祖宗又会不会因为子孙的血气而更加骄傲,谁知道呢?

景越因为沙场喋血不能在主祭日进入蕲年宫,在将禁军归营以后,应当独自前往章台宫,等秦弃祭祀完祖先和拜见过太后以后,去到章台同群臣的恭贺君王。到这里,两批人马短暂地分开了。

秦弃走进蕲年宫前殿,立刻有宫女围上来,秦弃摆摆手,屏退众人。自己绕到屏风之后,是不是池中的花瓣呛得头晕,殿后的窗户隐隐有开合之声,陛下难道觉得王宫里的焚香没有战场烽烟清新了吗?秦弃将铠甲中衣一层层脱下,裹着里衣走进水汽氤氲的池中,朦朦的水雾蒸腾上来,长发披散下来,人们看不清他的脸。

秦弃的手臂搭在了池沿之上,肩膀的肌肉旋转出刀刻斧凿般的线条,他身上的伤也飞快地长好,伤口不见之前狰狞的凶相,但是前胸后背大臂小臂无端地生出了一些前所未见的陈年旧伤,那些侍候的宫女是无从得知真相的。

秦弃亲点了两人侍候左右,其他人都远远的站在一旁,或者递递东西。头发搭在池沿外,如同暮色化作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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