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冲天阵蕲年烈火,过章台咸阳风波(2 / 2)

那两人给秦弃更衣束发,其余地站在外间给礼服外袍熏香。今天发冠上的冕旒格外长,金色的流苏垂下来,使人看不清君王的真颜。

等秦弃从内间出来的时候,黑色暗金龙纹的交领长袍像瀑布一样从他高挑的身上垂下,显得肩更宽了,人更壮了。一半脸上带着桃木的面具,雕刻着青铜神树一样神巫图腾,没有人再敢直视君王。只有熏香的宫女偷偷抬眼看了君王,又快速地低下去,秦弃余光看见了她低头的样子,心中了然了。

秦弃从前殿登上轿辇,十六人抬的金龙轿辇,那车盖、雕龙可比秦弃沉得多得多。

那偷看的宫女从后门跑出去,刚刚为秦弃束发的两位宫女随后悄无声息地跟上。

蕲年宫主祭祭坛之下群臣早早在此等候,江洲一身黑色混深红的官服站立最前,在群臣之中一眼便可分辨出他最为尊贵的地位。他正站在群臣的主位,看向了整个咸阳离天最近的祭坛,祭坛侧侍立的大祭司面具上的羽毛在风中微微抖动,像是在和江洲点头示意。

四十二声擂鼓间混十二声号角,仪仗在鼓声中渐渐靠近宫门,就好像四十二道天雷送神归位。

“陛下驾到——”门外通传之声此起彼伏,在蕲年宫中人听来越来越响亮,群臣心中都紧张起来。

当秦弃的轿辇露出左前侧的尖角时,蕲年宫中的臣子霎时间全部跪倒了。不为血统,也不为天命所赐的尊贵身份,单是为这一个少年的初出茅庐,为这一战秦弃肩扛的比天还大的责任,也是为给益国祖宗百年的交代,他们都拜得心悦诚服。

江洲站在最前面,他是最后一个把头低伏下去的。额头触地的时候尚且记得秦弃坚定的脚步,高山样的身体,“是不一样了”,他心中感叹着,淡淡地微笑着。

秦弃也不耽误,听着礼仪官的指引,到群臣之前落下轿辇,从雕龙的台阶中间走上高台,再受三拜而后号令平身。转身往更高的祭坛走去,黑色衮金的华贵礼服长长地缀在后面,将这修长的身型拉得愈加顶天立地。就好像如果这台阶再高一点,再高一点,他可以就这样一直走到天上去。

秦弃往高处走去,大祭司此时跳起舞来,身后是若干举着火把的神仆,他们裸着上半身,身上脸上描绘着密密麻麻的诡异纹路。祭司浑身上下不知道绑着多少对铜铃,摇着摇着摇出了模模糊糊的幻影,身上的布条颜色参差,抖着抖着抖出了亦真亦假的虚空。

祭司的口中吟诵着悠悠远古的密语,其实根本没有人能分清那究竟是祝祷还是诅咒。

此时,秦弃已经超过了祭司的位置往更高的位置去了。忽然,祭司唱诵的节奏越来越快,举着火把的人小步跺着脚,迅速地把祭祀围在了中间,就好像突然之间连上了神谕,众人在外护法保护着这一点远古的灵性。

蕲年宫祝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台下陪祭的群臣都暗暗感到心惊或者心慌,开始为自己做过的对不起祖宗的事忏悔、发誓。

秦弃的身型在群臣眼中越来越小,又越来越高了。他们没有见到神降临的瞬间,却见到了熊熊的烈火在主殿的祭台上炸开,原来咸阳的阴谋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爆炸。巫师请来的也许是祝融,也许是妖魔。

火光把秦弃围在中间,秦弃也在火光中大惊失色,左手捂住了口鼻,右手的广袖不断拨动着火焰。江洲在冲天的火光中看到了秦弃没有带桃木面具的侧脸,但是太远了,太慌张了。

蕲年宫没有护卫的士兵,没有值守的内侍,也有忠诚到愿为君王死的老臣往前冲,也有不愿意为君王死的吓得跪在地上、瘫坐在地上。

江洲在众人的注视下忽然转身,看上去是要传人救火,也许是要去通知太后。等到留急成一锅蚂蚁的群臣在身后,江洲在蕲年宫大门口扶着门框回头。

就这一眼,让他看塌了祭楼。

呼啦一声,有的火苗被压灭了,有的攀着木头燃得更高了,坠落的楼和向上的火之间,是秦弃渐渐倒下去的身体。

群臣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上奔去,端着水的内侍、赤手空拳的卫兵越过了他们,冲上了最前。祭楼已经坍成了一座废墟,从最高处滚落下来。“陛下——”“陛下——”哀嚎声响成一片,救火的救人的乱成一团。

越来越多的士兵往蕲年宫涌来,江洲带人往反方向跑去华阳宫,吕清应该是要在华阳宫等着祭天后的秦弃来拜见自己的,但也有可能她等的不是秦弃。

群臣都在蕲年宫的时候,景越在章台宫的甬道之前停住了,他在王宫之中闻到了沙场的味道,就连小白也不愿意继续前进。王笕从甬道城墙上的秭墙上探出身来,和景越想得不一样:“景将军莫再往前了,就此伏诛吧。”

景越一听,脑子里嗡地一声,气得他要分辩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差点就稀里糊涂地想要直接开打,景越身后跟着的士兵一时也绷紧了神经。

而从景越身后,一匹看上去颇不起眼的马,缓缓踱出了队列,马上一人边走边超过了他的将军,从上面看过去,极其傲慢无礼,应当军法处置,他将裹身的黑色披风抖落身后,开口说道:“你跟本王说说,景越伏的是什么诛?”

城墙上的弓箭手,间隔十几人就有一人撤后半步,将所有弓弦笼在刀锋的半径之内,只要有一根箭矢脱弦,就有一场清剿,大概是悬宫的人,或者禁卫军里景越的安排。

王笕也顾不上这么多了,“陛下”,赶紧摆手让弓箭手撤后,其身后的刀锋却一点也没放低。王笕身旁一左一右两个悬宫的人才把握住剑柄的手松开,上前一步,就此卸了王笕的配剑,将目光从王笕身上收回,跟秦弃队伍中悬宫的伙伴对上了眼神。

景越略有些不合时宜地骄傲说道:“陛下,我就说南巢军反不了。”随后拿大兵符亲自接管了禁卫军,和景越配合默契的中路将军韩良登上城墙,接管了章台宫的禁卫军。

秦弃和景越也不管正在赶下来的王笕,打马向前。剩下的人跟上,从章台宫绕出去,他们其实根本不用管去哪,跟着跑,跟着打仗就行。景越跟在王的后面,回头喊到:“陛下旨意,护卫章台宫,截断章台到蕲年宫的所有往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江洲没有接到秦弃在章台宫现身的消息,还是胜券在握地赶去了华阳宫。

华阳宫和蕲年宫相连,与别的宫室之间保持着一段让人清静的空间,此时两宫的外围都被重兵围守,江洲派来的五千人在看到秦弃和景越以后大概有三千立刻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剩下的两千是江洲的私兵,通过放下刀剑的速度和兵刃的方向被辨认出来且控制了起来。

江洲埋伏在咸阳宫中的人,至此一个不剩。

蕲年宫的火势渐渐被控制住,众人胆战心惊地不敢上前,只有士兵在废墟中搬着木头,翻来翻去。他们并没有挖到陛下的重伤的身体或尸体,或者各种形态的陛下。他们只在废墟中找到了一件快要烧没了的外袍和一座蒙尘的冠冕。众人面面相觑,有的说陛下成仙了,有的说祖宗显灵了。

王太后坐在华阳宫里,偌大的殿上没有值守的人,她的担忧写在锁的紧紧的眉头上。身侧的摇篮里正睡着一个孩子,粉粉嫩嫩的,在睡梦中咂着嘴,还不懂担忧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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