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正主(2 / 2)

“我啊?那……大人请说。”

“本司姓耿,耳火耿,官名均,土匀均,字炤衡,号樵亭。文璧此名乃是少时家族排辈所用,本来知者寥寥。而自献烽六年随先师胡文忠公学习军务以来,已逾二十年。蒙皇恩浩荡,赏加头品顶戴,加赏世职,钦命布政使衔记名按察使,现充西征行营翼长,节制西疆南路诸军。”

耿均瞧着案上的头品顶戴,眼神深邃,意味深长。

“看看这红顶子仙鹤补,我虽还未能开府建节,制阃一方,但这半生功业,尚算完满。可若不是昨日行军追剿听徐蛟讲起,今日巡视又听到这不第书生投奔翼王的故事。本司竟还不知,这世上竟有旁人知晓我少年过往。鹿山兄倒是心思机巧,居然想出这么个桥段来,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连恒眼睛眨巴眨巴,却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觉着这位翼长口中的“意有所指”才是真的意有所指。

耿均嘴里说着,手里已将桌上一个木盒的盖子揭开,取出白银握把的左轮手枪来,再将子弹一颗颗填上,轻轻拨动转轮。

连恒看过不少西部片,在游戏里也不少使用。自然认识这把克尔特公司产出的百年经典单动式左轮枪,它在后世有个颇为响亮的名号——“和平缔造者”。

连恒这边还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那边耿均的态度却越发和蔼。就像两位萍水相逢的旅人一见如故,结为好友,风雨连床,谈闲夜话一样,娓娓道来:

“我少年时好行侠仗义,有次为了从捻匪手中救下一家老幼十口,身负三创,奔波百里,险些丢了性命。后来才知道,这家的长者是位被革职的蒙部台吉,他对我颇有照顾,还将儿子托付给我。当然,我做官后也对他家不少帮扶。

“而一直跟着我的这位世兄,平日做些端茶递水的差事,偶尔也替我当家管事,算是我的心腹。虽说有时手脚不太干净,但念在两家交情,他也尽心得力的份上,我也从没说过什么。”

“可有一次醉后悼念亡妻,他不听我的吩咐,非要进来伺候,竟听到了我还有文璧一名。次日向我问起,让我好生为难。”

“文璧此名关乎我生平隐私,这段过往若被扯出,就是对朝廷不忠,足可使我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还要波及师友幼子。而我自幼失怙,穷困潦倒,是这位伯父出钱下聘,为我主婚,算得上我半个父亲。这位世兄又鞍前马后伺候了我近二十年,有着主仆之谊。”

“当年若是我能多操点心,便不会让我那不通楚语的混帐师兄问错了路,迎头撞上了官军。也就不会阴差阳错到了今天,可既已经至此,如胡师所言,那我做个朝廷的忠臣也未尝不可嘛。我既不可对朝廷不忠,又不能对伯父不孝,更不可陷师友于不义,那只好对这位世兄不仁了。”

“徐蛟虽从来不说,我却知道他在想什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伊三其实又不知我的过往,只听了个名字而已。大不了让他像替我谱名的那位族叔祖一样,再也不能动笔张嘴便是了,又何必故意犯险,让他替我挡枪呢?”

“胡师辞世前与我的书信意在言外,一语双关,想必是当年见面时就已经猜到了。也是,我这儿戏一样的说辞只能欺瞒耿直君子李希帅,又如何糊弄得了八面玲珑胡文忠呢?可胡师从未揭破,反而一直替我遮掩。他这番好意苦心,我铭感五内。但,大丈夫的身家祸福,岂能被旁人掌握手中?”

耿均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往日积攒憋藏的心思隐私此刻一吐为快。当说到最后一句时,外头有清脆的金柝连响三声,遮过了他的话语。

而连恒连着听了两夜,也已经清楚。城池里报时是暮鼓晨钟,军营里报时是辰、午时放炮,夜间初更响过更炮以后,则是击柝打更。

自己还在炕上躺平发呆时就隐约听见城中早响过头更鼓,二更鼓虽未听见。但跟随付姓武官出来时,天色已经昏黑,本以为是晚上七八点,但却又忘了西疆的时辰和内地相差几个小时,实际上自己到这边时可能就是十点多了。

三更是子时,又称子夜,阴气最省,阳气生发。古人以阴阳转换的子时为一日起点,换句话说,现在就已经是十六日既望了。

于是动念之间,脑海里已经恢复完全的赤红色雾气大片消失,变得稀薄。在连恒眼前,淡红色的光芒冒起,大鉴定术,启动!

“耿均,岳州府巴陵县人。西征湘军翼长,布政使衔记名按察使。哥弟会终南山东阳堂制皇,宁靖军豫殿兵部典书,职同指挥,翼殿右四承宣,恩赏丞相。寿限五十二年。”

“咔”,左轮枪的金属击锤被向后扳开,声音在静谧的室内颇为响亮。看着耿均名头里已经暗淡的“宁靖军豫殿兵部典书,职同指挥,翼殿右四承宣,恩赏丞相”几条信息,连恒直嘬牙花子。再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更是眼皮直跳。

耿均此时脸上笑容和煦,眼神却冰冷无比,已将枪口对准了连恒,语气森然:

“所以,不管你是什么人,有什么心思目的,有什么花言巧语。我只数三个数,若不能将你的来历出身说个清楚,便请你下去同我的这位心腹世兄做个伴吧,省得他在阴间寂寞难熬。”

连恒早已心惊肉跳,冷汗直流。恨不得立马过去抱着这位翼长的大腿,说句“公若不弃,恒愿拜为义父”!

于是,耿均刚张口数了个“一”字。连恒硬着头皮大喊:

“且慢,义父,你的好大儿有话说!”

………………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

——苏洵《六国论》

“以西事论,俄踞伊犁,安集延踞喀什噶尔,均是腴疆。乾隆朝先平准部,继平回部,而历代防秋更戍之费,至是始免,百数十年享其利,数典忘之。此时关陇既平,余威犹震,不及时规还旧域,其势必折入强邻,以后日蹙百里,何以为国?奚必牛庄、天津始为患乎?人臣谋国,不可不预为万全,苟顾目前而忘远大,彻夜自思,何以为安?议者乃借外寇以相恐吓,尤为非理!范文正有云:“吾知在我者,当如是而已。”至成败利钝,非可逆睹,则虽武侯亦不易斯言,知心者当能亮之。”

——左宗棠《与王若农》

“边疆有必争之地,不可失也。唐之边臣,筑三城于河外,置烽燧于八百,更回纥、吐蕃之乱,朔方长为中国所有。明自英宗以来,辍东卫以就延绥,遂以此失朔方。太祖以大宁为重镇,成祖以与兀良哈,遂使辽东宣府声援断绝。汉武帝得朔方而弃造阳以北,论者犹谓失策。王安石议弃雁门外五百里,太原之陷,无不归咎焉。此可见大局所关,尺土必争,非贪地也。

XJ之役,我高宗排众论而取之,为西土筹奠安,为国家计长久,当时能喻其远谋者尚尠,何怪文襄督师之日,复群起而倡弃地之议!使非文襄抗疏力争,朝廷知人善任,则XJ今日已非我有。彼时尚不见其害,迺者西夷、东岛迭起争衡,若兵轮腾焰於海中,虏马长驱於陇右,天下事尚可问耶?

识者见机于事先,攘臂相争之日,鲜不目为多事,孰知其效竟至旋乾转坤,震耀千古。后之人未尝不叹当日悠悠之口,无当事机,然已晚矣。古今世局大率类此,可胜慨哉!

今日时事之棘,尤甚于昔。犹幸前此雄图,实为自强之本。朝廷得XJ以屏蔽西陲,关数千里屹然自成要区,海氛虽恶,一旦率三秦之众卷甲东趋,真有建瓴莫御之势,匪仅聊固吾圉,以之鞭挞四夷,称雄五大洲,不难矣。

是书成,使海内豪杰读之而奋然兴起,官斯土者亦得循途守辙,藉免陨越之虞,是则中丞之功。上与圣君贤相维持久远之心若合符节,有棻盖不胜鼓舞翘企之至云。”

——陕西布政使李有棻为魏光焘《勘定XJ记》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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