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秘密（2 / 2）
自己虽非长子可承袭阿爸的台吉爵位，但阿爸曾做到正二品的副都统，说起来自己也算是高门子弟，在京中尚有些人脉。若是走一走阿爸和朋友的门路，谋个好差事也不难。但因阿爸临终嘱托，这才万里迢迢赶赴苦寒之地做这常人瞧不起的戈什哈。
用阿爸的话说:别觉得戈什哈是伺候人的下贱差事，有道是神仙得道，鸡犬升天。当年我为了报救命之恩，把你三哥打发去炤衡那里做事时，我还是被革职的罪官。十年里我开复升为副都统，他却从九品虚衔做到四品道台了，现下又升了记名臬司，只等着简放上任了，我多大年纪他才多大年纪?
朝廷体制，三品以上文武大臣，可乘八抬大轿，例添两人充作戈什哈。你三哥一个大字不识拳脚稀松的浑人，凭着每日给倒夜壶端洗脚水的辛苦。炤衡便只指他一个去做戈什哈，还给保到从二品的记名副将，只看官衔倒是快跟你老子一般大了。
我能有今日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你大哥承袭我的爵位，日后总饿不死。你们兄弟几个也要有出路才行，我托门路把你和德纲送进王府里学文习武，一是为了攀关系，二就是想着今日。
你三哥草包一个，到死不过混个虚衔，便是给他个实差也担不住。德纲年纪还小，不好叫他跑那么远。而我几个儿子里属你最精明能干，所以喊你回来替你三哥。日后炤衡飞黄腾达，你也好跟着沾光出人头地。
别以为在王府里给小王爷们做伴当就有前途，人家是天上的人物，同你玩的再好也只当你是个奴才、玩物。这一个却是跟我交结了二十年，他微末时我就给钱给人，下足了本钱的好贤侄。
同样是做下人，你在王府里哪天伺候不好，被打死都没地方喊冤。可在我贤侄这里，他绝不会把你们真当成下人看。总之小心伺候，说不定你今日做的是别人瞧不上眼的戈什哈，他日炤衡开府建节，你就是府衙里的巡捕官、二老爷，别人想去拍你的马屁来给你送礼都要排着队抢着来！
想到这里，伊德昭有些郁闷。虽说自己不是三哥，但三哥为大人以身挡枪而死，自己万里迢迢来投奔，又有着阿爸和大人的两代交情。而到这时他们说起悄悄话，自己依然靠不上前去，可见还远远算不上心腹。
不过王府里有位管事倒是说过，越是主子的心腹，就越要避嫌。若是听到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也就离死不远了。再忠心能干的心腹也是人，而能永远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这时候他们说的话，应当就是自己不能听的秘密，那他们在说的会是什么秘密呢?三哥生前来信，便说自己是大人的心腹亲信，那三哥的死，真的是……
想到这里，伊德昭打个冷颤，赶紧转开念头:大人现在是记名臬司，并不如记名题奏的武职提镇般烂了大街。等西陲功毕，简放上任不过等闲，但上头可还有藩台和抚台，到了抚台这一层，才能算是封疆大吏“开府建节”。
这位大人虽有些门路关系，功劳也不小，但以自己看来，这关系并不算深，功劳更大、资历更老的也大有人在。人家还在前边排着队候补记名，轮的上你个小辈出头上任?没有什么别的机遇，怕是很难有“开府建节”的这一天了。
虽然做个臬司、藩司也算位高权重，但这离阿爸所说的“飞黄腾达”可还差得远。自己若是做个臬司衙门或是藩司衙门的二老爷是有些威风，但又算得上什么“出人头地”呢？不过狐假虎威，说出去都是丢阿爸的脸。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像阿爸说的那样，有人排着队抢着来给自己拍马屁送礼呢？
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琢磨回来:大人到底是有什么秘密呢?
……………………
“放屁！”徐蛟眼见一向儒雅示人的师叔破口大骂，不由莞尔。
“我生平只同玉娘一个女子亲近过，自你师婶去世后，我再未近过女色，哪来这么大的儿子！二十多岁?我跟玉娘认识也才十七年而已！”
徐蛟憋笑道:“师叔是出了名的故剑情深，爵相欲嫁女为师叔续弦都不肯纳，我当然信得过。只是这人却知道师叔的族名，只怕真和师叔关系匪浅。”
“能知道文璧这名的，你父亲和玉娘已然作古，为我在祠堂谱名时的叔祖，早就被我暗中毒哑，送去杭城养老了，去年六月谢世，他怕是自己都不记得曾为我这么个远房侄孙记过族名。我本以为这名字以后只会出现在我的墓表上，哪知世上竟还有人知道这段往事，会是谁呢?”
眼见这位师叔眼中有寒芒闪过，徐蛟知道他这是动了杀心。他心中了然，其实知道文璧这名字、已经作古的，还有一个人。
四年前师婶祭辰那夜，从不醉酒的师叔痛饮酩酊，醉后呓语，在旁伺候的伊三无意听到了“文璧”这两字。第二日早起，自己去请安，伊三提起这名字时，师叔背对着他不言语，但自己面对着却看的清楚，当时的师叔正是现在这眼神。
然后便是一直谨慎小心的师叔，轻骑简从离阵出巡，被围剿中的贼匪以洋枪偷袭，伊三忠心护主遇害了！师叔去禀爵相，向朝廷为伊三请恤，还在众将面前感叹伊三的忠义。若不是自己知道文璧这名字对师叔意味着什么，真就也信了伊三是“护主被害”的。
想到这里，刚刚还在憋笑的徐蛟忽然后背发凉。自己若不是他师侄，父亲若不是跟他同出一门的生死之交，怕是早就跟伊三一个下场了！
各司道、府厅、州县及绅民须知，耿节候中堂大人移督两江，乃专为督练新建陆军、新建海军及办理邮政、矿务、通商、海防事宜而来。节候中堂大人念职事繁杂，现已将总督衙署公务尽托委本署藩司代行拆阅。
近日众官绅钻营行贿，围拥本署藩司私宅，以至有争相递贴、践踏落水、泼粪互殴之事，大伤官绅体面，骇人听闻。
今特为公示，阖省文武绅民须知:本署藩司批理公务，铁面无私，绝不徇情枉法，暗通门路。此等闹剧，下不为例。若本藩司以权谋私，贪赃枉法，何以对节候中堂大人栽培?何以对父母?何以对天地?何以对朝廷?官民人等切切，不可自误。
——《沪报周刊·公示告知·花翎二品顶戴、记名盐运使、署理江宁藩司、护理江淮巡抚部院伊德昭，为公示廉明理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