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最后的演出55(1 / 2)

林越风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左边的胳膊肘支在扶手上,手指在嘴唇和鼻子间摩擦着,尽量不让人发现他内心的颤抖。右边的胳膊肘搭在扶手上,手里拿着那个间谍手机垂在自己的腿上。断头台上的男人们已经找到了可以用来勒死季静的绳索,正在准备给她套在脖子上,季静安静的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等待死亡。她眼角的余光能够看到那具挂在十字架上的骷髅。骷髅也在看着她。

林越风低了一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手机虽然已经被撬开,但是没有断电,屏幕上依然在显示着时间。他按了一下侧面的电源键,手机屏幕亮了,一张普通的风景图片是它的屏保。他用大拇指随意地向上一滑,手机被解锁了。既没设指纹锁,也没有设密码锁。季静是一个不设防的人,她常用的那个手机也是这样,经常随手一放,完全不在乎别人偷看。解锁后的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底部四个快捷键,第一个就是电话的图标。林越风点了一下,显示出了最近通话列表。退出,他又点了第二个按键,是短信,里面数十条,都是检查督导期间的各种通知,不是开会的,就是报材料的,再就是统计数据的。

林越风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神经,他退出短信界面,又回到了刚才的最近通话界面。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玩手机,但是他的脑子里却已经五雷轰顶。在最近通话的界面里,最上面一条通话记录是昨晚拨给李光的,并没有刚才那个骚扰电话!林越风用牙齿咬住舌头让自己不要打颤,退出最近通话界面,点了屏幕首页上的“时钟”,一进去就是闹钟界面,里面只有一条闹钟设置,响铃时间是30分钟之前……

林越风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同时掏出一把枪,一枪打在了刚才那个负责通讯的无首太保腿上,大声命令:“不要让他服毒自杀!”然后他扔掉了枪,疯狂向季静那边跑过去。那几个男人已经把绳子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看到林越风跑了过来,那几个人停下了动作,林越风冲到季静的身边,把绳子从她脖子上拿了下来,扔到一边,她还没死,她还睁着眼睛。他跪在地上,慢慢地、轻柔地、心疼地扶起季静赤裸的、被鞭子抽打的都是血痕的肩膀,轻声说:“季静,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季静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茫然地望着远方。听到林越风的话,她的眼角同时流下了两行眼泪,她没有皱眉,也没有其他表情,她说:“我们的孩子死了,他是一个人走的。”

在此之前,季静忍受住了所有的折磨和羞辱,一声不吭。她知道所有的痛苦终有结束的时候,因为上帝赐给人类死亡。当她以为折磨已经结束他们要给她最后的了断时,她还很庆幸,因为她虽然受到了非人的对待,但是肚子里的宝宝还顽强地活着,她还能感受到他在生长。这样,她们母子就可以一起去死。这个孩子太可怜,他的父亲不认他,她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去另一个世界中孤零零的流浪。能和他一起去死也是好的,让她们母子在下一个轮回里相互依偎、彼此温暖,她要给他最温柔的呵护。

等待死亡的季静听见那三个人嘀嘀咕咕的在讨论什么,后来她才听出来他们是要先弄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开始害怕起来,拼命地想躲,她翻过身想向林越风的方向爬过去,她并不乞求林越风还能放她一条生路,只想求他让她和孩子一起死,但林越风那时候在出神的思考,并没有看见她的挣扎。

命运把她按在了原地。

那一声惨叫中,除了身体上的巨大痛楚,还包括她连跟她的孩子一起去死这样的心愿都不能实现的终极绝望。现在,造成这一切的那个林越风说要带她回家,她还有家吗?她的家在哪里?那个死去的孩子认识回家的路么?谁能带他回家?

“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林越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要暴露内心的悲哀,季静已经崩溃,所以他必须坚强,不然他们怎么回去、怎么开始新的生活?

林致清控制住了无首太保这边的局势,也跑了过来,他找到一件军用风衣,和林越风一起帮季静穿上。他知道他的动作肯定把她弄得很疼,但是她一声也不吭。季静是他招聘到安保公司的,一路上他看着她被他父亲选中,看着她和自己的弟弟们斗智斗勇,他们也曾经一起说说笑笑像普通的年轻人一样相处,她捉弄卫家寒,但没有什么恶意,她就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还很了不起。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他的心里也觉得难过。她本不应该承受这么多。是谁在制造这起莫须有的悲剧?这场处心积虑的阴谋,季静只是他们的牺牲品。她还不如不要这么坚强,就不会让人觉得这么悲壮了。悲壮的代价太沉重,不应该让一个普通的女孩来承担,显得男人毫无用处。季静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他既不能力挽狂澜,也不能及时发现诡计,也不能替她解决任何的痛苦。林致清感受到自己的虚无。

林越风抱起季静,他要带季静回家,要抚平她的伤痛,要跟她开始新的生活。被林越风抱着的感觉让季静很熟悉,那是第一次林越风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她想到,假如在树林里的那个夜晚,她认命地被那个司机玷污,那她就不会跟林越风再有下文,是否也就不会遭受今天的伤害。她真的是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林越风去安排,包括被其他男人伤害的权利。季静伸出手紧紧抓住林越风胸前的衣服,让自己能够与他贴得更近一些,她还是放不下对这个胸膛的依恋,她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绝望,她在绝望中摸索通向幸福的道路。林越风也把她抱得更紧了,他们走下断头台,向飞机的方向走去,那是他们的归途。

一阵歌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众人诧异地寻找声音的来源,在这个雅鲁藏布大峡谷的无人区,不该有这种非自然的声音。

“是大悲咒,他们来超度他了……”季静小声地说。小时候,妈妈经常在家里哼唱这个旋律的《大悲咒》,季静很熟悉,她也会唱几句,那些听起来毫无意义的歌词有些时候真的可以让她的心灵平静,缓解各种压力带来的紧张情绪。

林越风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衣着破烂、披着连帽斗篷、背着个脏兮兮的行囊的女人顺着河边朝他们这边走来,她走几步就要全身匍匐跪拜一次,他都没注意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河滩上的,音乐声是从她身上发出的。林致清刚想让士兵们射击,林越风阻止了他们,他要求自己的部队对宗教要保持一定程度的尊重,挑战别人的信仰是不明智的行为。

这个女人在断头台前的台阶下行完了最后一次大礼,走上断头台,关掉别在腰间播放《大悲咒》的、已经掉色裂纹的太阳能播放机,卸下她身上的行囊,从里面掏出一个木鱼,盘起双腿以莲花座的姿态坐在地上。她敲着木鱼,对着骷髅的方向,默念着经文。

季静挣扎着要从林越风的怀里下来,林越风问她:“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请她超度我们的孩子。”

“不行!”

听到这声“不行”,季静抬起眼睛瞪着林越风,这眼神里都是怨恨,看得林越风心惊胆战,他现在对季静怕极了,这是由于极度的爱和极度的愧疚形成的情感。林越风现在明白为什么有的男人在外面叱咤风云回到家却那么怕老婆了。“我……我是说那个人来历不明,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一向说一不二的林越风竟然开始结结巴巴的解释自己。

“放下我,我要去!”季静已经是强势的一方。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能失去的都失去了。

林越风只好把她放下来,看着她踉踉跄跄地往断头台的方向走去。她刚才受到了那么严重的伤害,现在竟然还能走,林越风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但是他也看到有血顺着季静的腿流下来,她光着的脚每走一步路,都会在河滩的碎石上留下带血的脚印。这都是自己干的好事。

那边那个人的身形看着有些熟悉……

季静又回到了这个带给她毁灭的断头台前,努力不去回想刚才的一切,她现在只有一个渴求,让她的孩子灵魂得到安息。她手脚并用爬上了台阶,跪在那个女人的身后,哭着哀求:“师傅,能否请你超度我的孩子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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