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舅舅和我说了许多道理,但并没有给出答案。最后只是给我说了句,“不同的人追逐的东西不同,经历人与事的不同,自然会有不同的意义。若非要去追求一个答案,那就有点极端了。”

我们就这样坐在山上,坐了很久,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舅舅终于准备起身离开。

我问舅舅这场仗什么时候打,舅舅却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是不想告诉我,而是他也不知道!他是一军主将,这种事他肯定要事先谋划,他竟然也不知道答案。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皇帝不放心他们,一直在纠结,这场仗到底要不要打?若是赢了,那么他们在军中威望更高,在这十年之中,多少将军仗着自己战功深厚,挑衅皇权,最后甚至封王裂土反攻朝廷的事也已经屡见不鲜。

现在这几十万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主将,就是羽林王,这位大将军已经是世袭王替的异姓王,已经封无可封了。若是这场仗打赢了,这位羽林王的野心会不会更大?和以往的叛军一样,想要自立为帝?

若是输了?这支军队几乎是帝国全部的本钱,这是帝国不能承受的。不管输赢,对皇帝都不是有利,一直拖着,不然按照羽林王的计划,这场大战应该就在最近几天。

前方早就打了起来,但一直只是小打小闹,异国的精锐早已到达了战场,一直在等。而羽林王,也在等,等皇帝的旨意。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这场战争没有打起来,我可能恰好捡了一条命。不然以我卒长的身份,自然要带兵冲杀。

过了几日,舅舅带着我离开,在路上,话一向很多的他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对皇帝的失望。在我到达军营之时,他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五十两银子,塞给了我。他给我说,以后的事他越来越看不清了,虽然人与事都是随着变化而变化,但这么大的变化,超出了他的意料。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以后的日子不会好活,可能比现在更加艰难。他给我说,“若是这场仗真打不起来,你一定不能待在军中了。”

这场猛烈的大风雨没有降临到头上,其实并不是好事,这场猛烈的暴风雨,会酝酿出必无可避的风暴,到那个时候,无法想象。

我朝他点了点头,要是这场战争打不起来,我就回家了。

在回到军营不久后,我听到了一首诗,一首歌颂羽林王功绩的诗,但最后一句却让我心中一惊,“百年拜王不拜君。”毫无疑问,这一句诗会成为我们这位将军王的催命符,百年,拜王,不拜君,这是一场居心叵测的捧杀,这并不是什么狗屁歌颂将军的诗,这简直是一把利剑,被杀的人就是这位将军王。

这首诗从内地一路传到这里,皇帝也必将知晓,那么皇帝会怎么看待?

记得当时是六月天,天气十分晴朗,每天都是太阳高照,晚上的星辰无比闪烁,却突如其来的来了一遭大雨,天上电闪雷鸣,好像有一丝悲鸣一般。当时是中午,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鸣声所惊醒,我走出军帐,漫天的大雨在冲刷着干枯的大山,一道道雷电照亮大地。当时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前一天舅舅来看我了,给我带来了许多肉食和好酒,说了一堆我难以理解的话,我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牵扯到他,那应该不会吧,他还没有走到那个位置。

我问过他,他只是摇头,皇帝在怎么杀,也只是杀羽林王一人而已,不可能把所有的将军都杀完吧?他走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他问我时间为什么会过得这么快?

我给他说,“今日之所以如此之快,是因为明天的美好想快点赶来吧。”这是我小时候问他,他给我说的答案。

然而第二天没有美好,我听到了他的死迅。羽林王和他部下的七位将军,皆以谋反罪被处死,就在今天一早。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甚至感觉呼吸不过来。我想哭,我想呐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不停的发抖,倒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我的舅舅死了,可我昨天还看到了他。

这场仗没有打起来,我活了,他死了。

在我缓过来之后,我冲出军营,骑上战马,拼命的朝骑兵军营奔去,我看到了骑兵大营的旗帜,我被人挡了下来,是当初那两个侍卫,我要去给舅舅收尸,他们怎么也不肯,只是给了我一身在领口处染了血的衣裳。

一件布衣,是我和舅舅见面那天舅舅穿的。侍卫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赶快回去,别说我是楚怀音的外甥。

我跌跌撞撞的回去了,回家了。我回家了,他留在了这里。我爷爷为国而死,我爹和我舅舅却死在了国家的手下。什么狗屁家国,狗屁信仰,我不在乎了,我只想回家。

在赶了几个月的路之后,我到家了,在我记忆中的家,此时已经化作了废墟。我在废墟前站了一天,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了,我娘呢?死了?

很快我就被人认了出来,虽然我的变化很大,但还没到认不出的地步。他们给我说,我娘已经没有在镇子上了,去了乡下,去了我的老家。

我拼命的向乡下赶去,虽然很少去,但我还记得路。那时候的记忆非常模糊,反倒现在清晰了许多。当我赶到时,已经是天黑了,这里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以前这里是一间很破旧的小屋,现在已经打理的井井有条,仿佛刚建的一样。我走进院子里,看到了屋里的娘亲,还有桃花。

桃花是一个挺好看的女孩,从小就特别懂事,很受人待见,如果不是,我从小就和她定了亲,估计她家的门槛都被人踩破了。我看到了她,正在给我娘夹菜,一些粗茶淡饭,但她们却有说有笑。我以为她嫁人了,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在我家,而且好像成了家里的一份子。

天上下起大雪,现在已经是冬腊月了,特别冷。我娘和桃花,还有我,坐在火盆边上,聊着彼此不知道的事。

从她们的口中我得知,我走之后的第三年,家乡就爆发了旱灾,庄稼颗粒无收,就是一些野菜也被刨得干干净净的,娘实在是没有办法,就把镇上的房子给卖了,换了一些粮食,才熬过了那年。桃花的娘亲就是在那年死的,娘亲给桃花家带去了一些粮食,那位老人家怎么也不肯吃,大概是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对于一个命不久矣的她来说,吃饭就是糟蹋粮食吧。

本来她老人家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一辈子都在操劳,一辈子都在受苦受难,就盼着我哪天和桃花成家了,她也能闭眼了。当时我去问桃花八字的时候,她笑得合不拢嘴,别提有多高兴了。用她的话来说,桃花只能嫁给我,换一个人都不行。

不仅仅是因为我家常常接济她家,桃花从小就喜欢我,我也喜欢桃花,这老人家也一直把我当她儿子。记得在小时候,桃花有次摔着脚了,走不了路了,我就用背兜背着桃花去耍,我给她说我把桃花带走了,她笑眯眯的跟我说,以后有一天真正的把桃花带走就好了,可惜她没看到。

不仅是她老人家,我外祖父也是在那年死的,他老人家年纪已经很大了,已经六十多了,他好像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样,把娘亲和桃花叫去,把一些房契地契给了娘亲。

他和娘亲唠着家常,又给桃花说我肯定会回来的,他找人给我算过,我能活到七十多呢。桃花这么好的姑娘,我要是错过了,真就太可惜了。

桃花能留下来,确实是我没想到的,毕竟我生死未卜,留下来说不定要一辈子守活寡了,比我条件好的人大有人在,在这个连活着都不容易的年代,谁还在乎那小时候订的那些东西?

在火盆旁,娘亲紧紧握住我的手,诉说着这些年我不再发生的事。这双手特别干枯,手上的血管清晰可见,没有什么肉,就好像是枯黄的人皮包住了骨头一样,样子更是憔悴。

只是我在旁边,让她很高兴,一直在笑。看着她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舅舅死的消息告诉她。他们姐弟关系很好,每次和娘亲一起去外祖父家时,舅舅就会走很远的路来接我们。

娘亲总是在念叨,舅舅一天游手好闲,就对着家里的沙包木头打,没有什么用,但最后又会说舅舅以后肯定能成大器,会有大出息。

每次外祖父说舅舅今天酒喝多了时,娘亲都会追着舅舅打。每次舅舅要挨打时,就会抱着我,把我举起来,好像当做挡箭牌一样。

娘亲自然是收到过舅舅的信,知道舅舅有大出息了,自然十分高兴,还经常和人炫耀,家里出了个将军。

我还是给娘亲说了舅舅的消息,娘亲看着我,看了好久,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紧紧抓住娘亲的手。

第二天,我找人看了一个好地方,把舅舅埋在了那里,就是那件衣裳,我想把那五十两银子也埋了,娘亲不同意,若是让别人知道了,非要把坟抛了不可。只是用这五十两银子,把这场葬礼办的大一点,奢侈一点。但还是余下了不少银子。

我祭拜了我爷爷,外祖父,我爹,告诉他们我也要成亲了,就是爹爹给我定下的婚事。

找了个人算了一下,然后在那个日子里,我和桃花就成亲了,把一些熟人叫了过来,还有一些邻居,唠唠家常,吃两顿饭,就结束了。

我当兵这几年的俸禄也不少,虽然花掉了一些,但还剩二三十两银子,加上舅舅那五十两所剩下的三十多两银子,国家又算是富农了。

我买了两条牛,还有几只羊,一笼子的鸡,我想着每天放放牛,放放羊,喂喂鸡就好了,至于农活,就不用再做了。外祖父的田契不少,都放出去让别人做了,我们就收点租子就行了。

就这样,安安稳稳的日子过了几年,娘亲也总算可以不用像以前那么操劳,可以享享福了。

在我和桃花成亲的第二年,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光脚的,娘亲可高兴了,终于抱上孙子了,整天都在抱孙子,逗的小孩不亦乐乎。

儿子的名字也是娘亲取的,不得不说,娘亲读过许多书就是不一样,很会取名字,儿子的名字叫明远,寓意未来光明,道路高远,把寄托在我身上的期望,又放到了孩子身上。孩子小名叫念之,也是很好听的名字。

不知道为何,今年的冬月格外的寒冷,就是穿着厚厚的大衣,也让人不禁发抖。娘亲病倒了,我从镇上找来了的郎中,给娘开了药,喝了好久的药,病情仍不见好转,反而有些加重。郎中给我说,我娘这是心劳成疾,旧病复发。在前几年,我娘就曾经染上了瘟疫,只是大难不死活了下来。身体虽然经过这几年的恢复,却无济于事。可能是因为我回来了,她一直很高兴,人高兴,病就好了,当然,也并没有好,只是多拖了些时间罢了。

郎中给我说,娘亲可能活不过半年了,让我可以准备后事了。

半夜,娘亲在被窝里,对着墙很小声的咳嗽,可能是怕把念之吵醒了,念之又要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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