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暴风骤雨里的爱情(下)(2 / 2)

徐浩看到郑慧给他打电话十分惊讶,听到这个话他更迷糊了?

“去哪?干什么?”

“一起吃个饭呗?”

徐浩顿了一会道:“在哪。”

“海边步行街的小夜市逛逛呗?”

“等着我吧。”

郑慧打开衣柜,挑挑衣服,那件墨绿色的长裙还在,但郑慧不打算穿它,她想来想去,挑了一条白色的印着米老鼠的短袖衫,裤子挑了一条破洞牛仔裤,找了一双棕色的运动鞋穿上了。

这次她大大方方的出门,对父母道:“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没有人回应她,她拿了些钱,踏着月光,走出门去了。

郑慧这次慢慢走着不紧也不慢,在小夜市门口,她看见了那个反戴着白色鸭舌帽的身影,正靠在一个电线杆子旁,身上好像披着黄色的光纱,现在那个身影也看到了他,向她挥手。

“挺好的?”

“挺好的。”

“你呢?”

“还不错。”

小夜市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永远也逛不到头,俩人有时看着路边售卖的苍蝇拍,泡泡枪,又时而看看小贩水桶里的小乌龟和小金鱼。

牛杂,关东煮,炸串,烧烤什么都有,两人不知道该吃些什么,干脆每个都点了一点,每个点一小份尝尝,俩人也不嫌弃,拿着两个签,插着一个碗里吃,谁也不嫌弃谁,吃着,笑着,郑慧在前面欢蹦地笑着跳着,徐浩在后面笑着跟着。

走到一家面馆“山乡老面馆”。俩人打算在这家吃饭。

郑慧到里面安稳坐下,服务员把菜单递给了站在外面的徐浩。

“两碗牛肉面。”徐浩对服务员说。

服务员记下准备走了,徐浩回头问郑慧道:“你要什么喝的?”

“啤酒,五瓶。”

“我不喝酒。”徐浩道。

“我喝。”郑慧回道。

徐浩把啤酒拿了上来,要了两碟小咸菜,不一会两碗面条也上来了,本来就不大的小桌子上绿色的酒瓶林立,给徐浩以莫大的震撼。

还没等徐浩说话,郑慧已经开始拿起一瓶啤酒对着瓶盖使劲。

郑慧用开瓶器的时候,瓶盖一下子弹起,吓了她一跳,差点没有拿稳酒瓶。

徐浩看着郑慧。

她用两只手抓着酒瓶,把瓶口整个塞进嘴里,然后一仰头,一个大气泡就从瓶口往上升到瓶底。

然后郑慧的面部开始扭曲,第二个气泡也没有看到,几秒后,郑慧的脸扭曲到了极致,把瓶子放了下来,转头拍打着胸脯猛咳几声,随后抹了抹嘴转头对徐浩说:“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看着郑慧眼里涌出泪来,两只细胳膊贴在酒瓶上,大口喘着气。

徐浩道:“你这是怎么了?”

郑慧想了想,回道:“酒都是这么难喝的吗?”

郑慧吃一大口面,就要喝一大口酒,然后夹两根小咸菜,一边吃一边时不时往后撩着头发,以免头发甩到碗里,她从没喝过酒,也不爱喝酒,但这个时候好像又喝不够,好像喝药一样。

徐浩抱着膀子,没有动筷子,看着郑慧这么难受地喝着,不忍心叫她继续喝,又不忍心不叫她喝。

等待郑慧喝尽了两瓶酒,碗里的面也吃尽了,徐浩以为她会停下来,但是她没有,一口酒喝进去,缓一缓,再喝一口。

徐浩把郑慧的碗拿了过来,从自己的碗里又分出半碗给她,郑慧也不矫情,接过来接着吃,接着喝。

等到第三瓶酒喝完,郑慧起开第四瓶酒,但她此时无力再喝下去,整个人趴在桌子上,酒瓶直愣愣站着高过她趴着的脑袋,她的脸越来越红,显得酒瓶越发绿了。

郑慧已然已经醉了,没有力气再喝,便伏在桌子上向着徐浩吐槽,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

“我真的好服了,什么破单位啊,一天天那么些事,一坐一天,我就跟那个驴一样被拴着,有人来了还得叫唤两声。”

徐浩把她面前的三个空酒瓶放到地上。

“还有那男友,跟脑子有病一样,三句不离他妈,这种人娶什么人都不合适,就娶他妈合适。”

徐浩拿了张纸巾开始擦郑慧面前洒出的酒。

“我妈还得癌症了,晚期,你说这病早期也没啥明显症状,一查还就是晚期,就是把钱都花了,也就是能多活几个月。”

徐浩抽出两张纸递给郑慧,郑慧擦了擦眼泪。

“我爸也不是那个靠谱的,口口声声让我别操心我妈,不让我因为这个影响工作,他自己在学校都不能好好上课了,还把学生给打了。”

徐浩夺下她手里的酒瓶,放在一边,伸手拍了拍郑慧的头。

“我怎么这么惨啊,老天爷跟针对我一样。”

徐浩把手放在郑慧头上,轻抚起来,看着点门口的人已是逐渐稀少,月亮也是高高的挂起来。

步行街小夜市再往里走一点就是沙滩,郑慧从这里回到家,还是要走这条小路,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憧憬也没有伤心,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徐浩把郑慧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往郑慧家走,沿着郑慧曾经走过的这条路。

等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徐浩才背着郑慧到她家门口,敲敲门,开门的是郑济波。

郑济波看着面前这个许久未曾见面的学生,他的背上,背着他的女儿。

两人啥都没说,徐浩卸下郑慧,又被郑济波背起来,郑济波道了声谢,便一步步往郑慧的房里走,徐浩把门带上,自己走了。

徐浩沿着送郑慧来的路回去,路边有个长椅,他坐上去休息一会,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天,想着:“苦难之前缠上了我,而现在又缠上郑慧,我看着郑慧就像是看着之前的自己,但我没有悲伤,甚至没有同情,因为苦难对于一个人来说,就像是一座大山,看着就让人喘不过来气,只有把它扛在肩上,走过暴风骤雨,到达那云开月明之时,回头一看,这座大山早已七零八落,散在走来的路上,它是被谁砸碎的吗?应该不是的,应该是时间的风把它吹散的,而我在时间的风的洗礼下,我还是我吗?不,因为之前我看它像是大山,而现在就像是些碎石和尘埃,苦难不可避免,但是他来了,就得扛着走,它对人来说是巨大的挑战,对时间来说,一个人的苦难什么都不是。”

第二天中午,郑慧又把徐浩约出来了,还是在那个地方,穿了个长裙,没有要酒。

“昨天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

“你怎么样,现在干什么。”

“我在工厂打工,混得还不错,当时厂子里来了一批新机器,只有英文说明,只有我能看得懂,就这个机会,当了个小头头。”

“运气挺好啊。”

“还行,够养活。”

“挺逍遥自在吧。”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徐浩吃了口面道:“你说你妈病了,怎么回事?”

郑慧犹豫道:“就我妈得癌了,他们不想花钱去买多出来的那几个月。”

“你想治你妈吗?”徐浩问道。

“废话。”郑慧嗔道。

“要不你跟了我得了,我这有两套房,卖一套给你妈治病,咱俩以后住一套,之前怕你看不上我,现在不用担心了。”

郑慧想了想,久久不语。

“怎么,不喜欢我?”徐浩笑问道。

郑慧眼睛一转:“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什么是喜欢?”徐浩问。

郑慧想了想道:“我呢,把异性相处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叫好感,就是被他的优点吸引,第二个呢,叫喜欢,就是你充分了解了这个人,知道他所有的优点与缺点之后依然想和他在一起,这叫喜欢,第三个阶段叫爱,其实就是再加上一层责任,如果随着你们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吸引你的有点变得不再吸引你,反而剩下一堆难以忍受的缺点的时候你会不会抛弃他,如果你依然能够和他相守的话,这就叫爱。”

徐浩道:“分得很细呀。”

郑慧道:“我再给你解释一下,现在假如我去买一个行李箱,从柜台远远看着特别可爱,我特别想买,这就叫有好感,它很可爱,吸引我去买,这叫好感,后来经过买过的人介绍,我知道这个行李箱不仅可爱,而且很时兴,还能装很多东西,但是不耐脏,而且不是很结实,要小心使用,知道了这些后我依然想买,这就叫喜欢,后来买完用了一段时间,它不再时兴,在我的眼里也算不上可爱,表面有所破损,也装不了和以前那么多的东西了,这个时候我还想留着它,用着它,守着它,这就叫爱。”

徐浩说:“那你对我算是什么呢?”

郑慧说:“在你说卖房前是喜欢。”

“现在呢?”徐浩问道。

郑慧把脑袋凑过去,笑着道:“爱呀。”

徐浩也笑了。

“你不怕我拿着你的钱跑了吗?”郑慧问道。

“本来咱这条件也不想拖累人家好的,好容易掉下来个差不多的还算计什么呀,骗就骗吧,我无所谓。”

“真无所谓?”

“真无所谓。”

“真是个可怜又善良的小孩。”郑慧感叹道。

“你也一样,咱俩凑合凑合得了。”徐浩道。

“嗯,凑合凑合得了。”郑慧道。

随后,郑慧从口袋里掏出个手链给徐浩道:“高中时候就做好了,一直没机会给你,带着吧,不准丢,它就是我,丢了它就是丢了我。”

徐浩看着这花花绿绿的手链,无奈道:“我可以保存着不戴吗,太幼稚了。”

“不行,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徐浩:……

郑慧回去和父母说了这事,两人什么也没说,但把结婚该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徐浩也把老房子都翻新了一下,他把何胜的房子卖了。

一个月以后两人的婚礼办成了,没有豪车接亲,没有酒店包场,也没有鞭炮连天,一家子,一桌酒宴,一套西装,一套婚纱,几张照片,一个戒指,一张结婚证,就是全部了。

一段时间后。

孙娜的头发变没了,郑慧的肚子变大了,徐浩的肩膀上变得更沉了。

郑济波也不当老师了,在他朋友的厂子里算账。

徐浩结婚十一个月后,仁心医院。

徐浩坐在产房前的椅子上,看着医院墙上的电子挂表一下一下闪烁,孙娜坐在轮椅上,郑济波推着孙娜的轮椅。

孙娜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时间像是冰一点一点化成水一样难熬。

医生开门出来,抱着一个婴儿,徐浩赶忙迎上去,那医生道:“母女平安。”

徐浩赶紧将婴儿抱给孙娜,孙娜枯槁的手抱住了孩子,把一只稚嫩的手贴在自己憔悴的脸上,孙娜对郑济波道:“看,她多像我啊。”

郑济波凑上前道:“我看看来。”随后郑济波豁然道:“这不是像你,这就是你啊!”

“这就是我啊,这就是我啊……”孙娜贴着孩子的脑袋亲了一口。

徐浩看着,一个即将凋零的生命抱着一个刚刚诞生的生命,枯萎的树上长出一颗新芽,他好像看见两个人,一个在桥头,一个在桥尾。

桥头的人挥着手呼喊道,我要过去了。

桥尾的人也挥着手回应道,我已经过来了。

两个人之间的这座桥,就是一整个人生。

是开始走向了结束吗?不,是结束诞生了新的开始。

一个月后。

孙娜躺在床上,好像一副骨架子摊在床上,不能下床,鼻子上插着呼吸器,饭吃不下去了,吃了就吐,一夜得起三四次。

徐浩给自己的女儿起了个名字:徐琦。

徐琦一夜也要起来哭闹三四次。

徐浩请了假,自己和郑慧也搬到了郑济波家住,徐琦和孙娜在东卧室的床上,郑济波睡在沙发上,郑慧睡在她原来的房间,也不得安生,需要给徐琦喂奶,徐浩请了长假,基本上这些日子都没有睡过什么觉。

癌症这东西,一个字,熬,熬钱,熬家人,熬自己。

孙娜十分受罪,她的时间不多了,但还是一天的一半用来睡觉,另一半用来看徐琦,睡觉可以躲避痛苦,徐琦可以给她剩下的时间添点快乐。

孙娜往往侧着身,徐琦安睡在她的里侧,她一睁眼就能看见徐琦,不一会又睡了,睡醒了继续看,一天一天的,什么话也不说,安静得像是一只老猫。

又过了半个月,孙娜开始一阵一阵哀嚎,不得已,徐浩给她打了依赖性的镇痛剂。

徐浩以为,孙娜会有一天,把她和郑慧叫到床前,嘱咐之后,撒手人寰,但事实不是这样,一天早上,孙娜哀嚎过后,对着徐浩说:“慧慧,我要上厕所。”孙娜一周前就已经认不对人了,徐浩习以为常,等到徐浩端了尿盆回来的时候,孙娜已经咽气了。

徐浩平静地告诉了郑济波孙娜咽气了,郑济波开始叫远亲近邻,而徐浩把尿盆随意往地上一放,揉了揉眼睛,走到客厅时,跌倒在了沙发上,对着郑济波道:“爸,等人来了叫我。”便睡了起来。

郑济波点点头,看着徐浩在客厅鼾声如雷,郑慧和郑济波开始往外拿准备好的寿衣与遗像。

大概五分钟左右,徐浩被叫了起来,殡仪人员载着花圈,

徐浩的精神已然接近崩溃,长时间得不到充足的睡眠使他状态低迷,尽管是自己丈母娘的葬礼,他还是在一直犯困,好容易陪着郑慧接待好客人,收完了人情,陪着郑慧完成了一项又一项仪式后,等到将孙娜放进了冰棺停灵后,他将几个凳子摆在冰棺周围,他,郑慧,郑济波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亲戚坐在上面,亲戚们在唠嗑,他们在干坐着。

郑慧的房间里现在是一群中年妇女在叠元宝,郑济波的房间里是一群老爷们在记账记人情,而客厅就用来当灵堂。

徐浩靠在郑慧的肩膀上,渐渐的睡着了。

郑慧把手搭在徐浩的肩上,嘴巴贴在徐浩的脑门上,留下一滴眼泪,但徐浩已经累得察觉不到了。

等到了晚上守灵,才是最难熬的时候,得时刻保证香炉里的香不灭,得时刻保证不会有猫跑来偷吃供品,得时刻保证冰棺旁有亲属守着。

郑慧刚生下孩子,郑济波年纪大了,两个人都不大能熬夜,所以这个责任,徐浩知道,自己得扛下来。

徐浩让郑济波和郑慧去睡觉,他在棺材旁守着,不一会,手垂了下去,头靠在了墙壁上,眼睛也闭上了。

我就眯一会,眯一会,闭会眼就不困了,徐浩想着。

过了一会,他听到声音,微微睁开眼,郑慧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取了三根新香,他眼神往香炉一瞟,原来的香已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他感到有些羞愧,想起身,但看到郑慧已经在上新香,想到:“我媳妇来替我了,我接着睡会吧。”说罢,他又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他感觉到郑慧在他耳边道:“你去床上睡一会,你在这不舒服。”

徐浩摇了摇头,他不想动。郑慧叹了口气,去找来枕头,垫在墙上,然后让徐浩靠在自己肩膀上,看着香炉里的香越来越短。

等到徐浩睁开眼,他躺在床上,郑慧枕在他的胸脯上,他一看表,早上五点半,他起身,看到郑济波一只手搭在冰棺上,另一只手抱着徐琦,徐琦睡得香,不哭不闹,他看着冰棺,眼里是一片沉静的湖。

“爸!”徐浩起身叫道。

“嘘!”郑济波指着怀里的孩子,小声道:

“徐琦很乖,别把她弄醒。”

等到出殡了,整个葬礼都结束后,整个家里重归了平静,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人,家还是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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