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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俞浓,我坐在李莫尔对面,感觉内心纷扰。他脸上的神情让我很不安,而且有点生气。我心想,“他总是这样。每次,他想跟我分手时,都是这副神秘莫测、痛苦绝望的样子。明明自己盛气凌人,却还要在冷酷的面容上,增添一丝经过许多复杂的情感堆叠与过滤后的温情。”

我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在这静默无言的对视中,时间也许过去了几秒钟,也许过去了几分钟。总之,我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我想如果是极短的时间的话,我的心里不可能涌起那么多往事——刺痛人心的话语、模棱两可的话语、左右摇摆的行为、欲盖弥彰的行为、漏洞百出的谎言、无数次激动人心的等待、无数次委曲求全的等待、无数个独自哭泣的夜晚、无数次深陷绝望后的努力挽回、无数个冰冷机械的拥抱、无数个像现在这样冷酷绝望的眼神。它们像火山喷发前在地下翻滚的岩浆一样,让我颤抖。

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耐心,变得暴戾起来。我想冲他叫嚷,我想大声质问他。“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又想甩了我,就像你以前甩我一样。谎言你早都编好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理由。‘你感觉到很累,我们的感情让你应付不来’、‘你的工作很不顺心,你压力很大,你现在不想分心在男女之事上,你要一心扑在事业上’、‘你忍受不了我的情绪化,我让你感觉焦头烂额’、‘你的母亲精神状态不好,需要照顾。你的孩子也在一天天长大,你压力很大,无心其他’、‘我们迟早都得分开,你不可能离开齐汐。因为你和她在一起,虽然缺乏激情,却生活平静’、‘齐汐很依赖你,你无法想象她离开你会怎么样。’诸如此类的理由,这些年你来来回回地跟我说,有时一次性说好几个理由,突出其中一个的严重性。有时你只说一个,然后很不厌烦地宣向我布你的决定并且决绝地执行。”

我看着他,几乎想要骂他。我脑子里响起很多难听的话语:李莫尔你他妈的就是混蛋,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你乏味生活里的调味剂吗?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吗?你想握紧就握紧,想松手就松手?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你要是离开我,就等于杀了我!你他妈的知道吗?混蛋、懦夫、伪君子!你的所有理由,都是骗人的幌子,唯一的理由是你根本不敢尝试着去改变,你害怕承担风险。因为我没有良好的家境,没有足够的钱。而这些,恰恰是齐汐所拥有的。你那么瞧不上我,又为何要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你在西安的差旅生活,需要有个女人来填补空白吗?而我,偏偏成了那个自投罗网的傻子!你曾许多次告诉我,我是唯一让你在此生感受到爱情的女人,你说你很珍惜这份感情。可是你伤害我伤害的还少吗?一次又一次,我是受虐狂吗?还是你需要让我一次次用执着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情?在你心里,我和你的56任前女友真的有区别吗?难道你不是用相同的方式对待我吗?

然而,我一个字也没有说,没有叫嚷,也没有说出一句难听话。或许,这些话,在我心里也酝酿了很久,或许我在以前的争吵中已经跟他说过。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他。我不想让我们的感情,承受我的情绪化所带来的伤害。它很脆弱、李莫尔的爱也很脆弱,我不能再任性下去了。不能言不由衷地说些糊涂话,不能让自己在这些糟糕的胡思乱想中,变得不可理喻,偏执疯狂。我曾在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我歇斯底里的一面,尽管那只是用莫不在乎伪装起来的虚张声势。我已经为自己的不理智懊悔不已,甚至憎恨自己身体里潜藏起来的阴暗与暴戾。所以我不能再继续犯错了。我极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表现的富有耐心且充满温情。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李莫尔什么也没有说。那些藏在他心里要说的话,似乎都随着他眼底的浪潮褪去了。现在,房间里的空气重新温暖起来,灯光柔和地照在他脸上,平和、宁静。

“明天我们去大明宫遗址公园跑步吧?”他说。他的眼神明亮透彻,似乎还因为刚刚的提议而蕴含着期待。

“好啊,”我说,“那我明早回家拿跑鞋去。”

“不用那么着急,”他笑盈盈地说,“明天我们睡个懒觉,在这附近吃完午饭,等下午再去大明宫。我在网上看,那里晚上很热闹,是跑步圣地。”

“好啊,我都行,”我说,“我上次去大明宫玩儿,还是在两年前呢。你记得吗?我还给你发了照片呢。你当时在哪儿?青岛还是上海?”

“上海,”他说,“我当时还答应你,以后一定陪你去一次。”

“你还记得。”我笑着说。

“那当然。”他说。

虽然他的话非常简洁,但我还是很高兴。我愉快地想,或许他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已经改主意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那晚余下的时间,我们相处的很融洽。李莫尔饶有兴趣地聊起了跑步的事,他还把他新添的跑步装备和新结识的跑友照片展示给我看。他说的很认真,我也尽量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后来,他又问起了我写作的事,我简短地跟他说了几句。他大概是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受挫的情绪,他非常真诚地鼓励了我,以至于后来我也变得活跃起来,说了自己通过写作所获得的对生活、对人生、对文学的很多全新的感悟。在我表达自己的观点时,他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有理有据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而且,他还跟我分享了他最近在读的书和书中的一些内容。渐渐地,他的眼睛里闪现出光彩。我想,只要我耐心一点,少发脾气,少抱怨,可能我们之间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回到那个美好的近乎梦幻的起点。四年了,我们之间还是能够找到我们初见时的感受,那真是罕见而珍贵的情感体验啊!

与此同时,我也感到迷惑。我仔细观察着他的细微动作和眼神变化,他的每一个赞同或者反对的表情,每一句赞美或批驳的话语。这个他和先前那个面容如雕塑般冷峻、少言寡语的他,是同一个人吗?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但我决定绝不主动提及一个月前他在视频里所说的试探性的提议。哪怕我心里藏着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我也绝不主动触及它。因为我在高兴的时候仍然感到恐惧,我害怕我的疑问变成一个引子,牵出一个令我无法承受的可怕后果。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李莫尔的胳膊上,我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都搭在他身上。我感觉很满足。我想我们整晚都拥抱在一起,只是李莫尔在睡着以后才躺平了身子,但是他没有把胳膊从我的脖子下面抽出出去,也没有翻身留给我背影。

我轻轻地从他身上移开,凑到床头柜跟前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我们睡了很久,时间已近下午一点。我没有叫醒他,而是侧着身子,将一只手支在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睡的很熟,浓密的睫毛覆在长长的眼睛上,薄薄的双眼皮上纹路清晰,挺拔的鼻梁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我不知道自己盯着他看了多久,只记得他在我的注视下睁开眼睛时一脸惊讶的表情。然后,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羞怯,就好像他对自己睡着的样子,缺乏自信似的。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他问,“怎么还盯着我看呢?”

我笑了笑,凑近他,将整个身子都投进他的怀抱。我用轻柔的声音说:“我醒来一会儿了。我喜欢看你,要是每天都可以这样看你就好了。”说话时,我抱紧了他。他也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了我。他的动作很轻,仿佛他的手是在不经意间从我背上掠过。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轻声说:“我们起床吧。你饿了吧?”

“嗯,”我说,“是有点儿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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