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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些充满爱意、闪闪发光的日子,一度让我沉醉于近乎梦幻般的美好爱情中,甚至这份爱情已经深深影响了我的自我意识、我的现实生活和我的精神生活,但我心中的忧虑始终都在。它附着在这份感情无法消弭的漏洞之上,藏匿在美好事物的缝隙中,只要我稍不留神,它便会像一只在夜晚寻找光亮的蚊子一样,偷偷摸摸出现在我面前,叮我一下,咬我一口。但它并不满足,它在等待时机,变形、变大、变凶猛。等他变得已经不再是它时,它会将我轻而易举地击倒,让我彻底崩溃。

这一天,终究还是平静而突然地来临了。我终于明白了,我的忧虑不是庸人自扰,它是我的大脑神经对于爱情多舛的预警,又或者是一种毫无用处的自我保护。现在,一个残酷的结局就在我眼前。

它向我昭示着一个唯一的现实:爱情是一件精美而易碎的瓷器。美好的愿望总是不堪一击,心中长存的忧虑却有很大概率变为现实。爱是脆弱的,没有例外。我不会变成李莫尔的例外,尽管他曾口口声声说我是他此生遇到的女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一个男人的爱情有多脆弱?他爱了我一天、一年,或者三五年的区别是什么?对他而言,真的有区别吗?对我而言,这又意味着什么?是一只铅笔刀、一把匕首与一只长剑刺入心脏的区别吗?爱与恨的距离又有多远?为什么我在恨他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我心中的柔情与爱意?所有情感都混在一起、所有欲念也混在一起——好的、坏的、单纯的、复杂的、隐秘的、公开的——所有这些都混合在一起。

所以,当我问他是否真的爱过我时,他的沉默代表什么?是因为这些复杂的情感与欲念混在一起,难以辨认吧。我想是这样。可我终究没有答案。或许,没有答案,才是最真实的答案。或许我懂了,或许我没懂。懂或者不懂,不在于一个绝对事实,而在于回忆将我带向何处。

2017年春节过后,李莫尔没有如期返回西安。原因他已经在电话里向我说明:“静怡,我们公司的年度会议调整到节后了,所以我要晚些时候来西安。”我对此早已习惯,便安心地过着日常的生活——上班、下班、读书、写作、看电影,偶尔去艾青家坐坐,跟她聊聊天,吃吃饭。生活有条不紊、风平浪静,而且还在有限的等待中蕴含着甜蜜的期待。

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出了咸阳机场就拉着小小的旅行箱乘网约车直奔我家。他执意要住酒店。我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反对意见,最终还是决定跟他一起住酒店,就像一年前他从上海来西安看我时一样。但我明显感觉到不对劲,因为我们这一次住的酒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高端奢华。从我们刚刚迈进酒店大堂时,扑鼻而来的香氛、富丽堂皇的装饰到工作人员热情周到的服务,便可窥见一二。当我心中纳闷,并向他询问原因时,他只是淡淡一笑,说:“没什么,我想让你住的舒服一点啊。”

现在,李莫尔坐在我面前,他正要向我宣布他的决定。这个决定,一个月前曾作为提议和试探,出现在我们微信视频的谈话中。

当时是个周末的晚上,李莫尔利用一个人夜跑的时间,给我发来微信视频。他出现在视频里,面容温和却又透着忧虑,我说不清那种表情,但我感觉到事情不妙。毕竟在他回青岛期间,跟我联系的次数简直少得可怜,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不过,只要能够看到他,我就很开心。我大概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但谈话内容很快就被李莫尔引入了正题。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连脸上原本就很模糊的那一丝温情,也消失了。他说,集团高层在年会上又宣布了重大的人事调整,而他又在被调整之列。一时间,我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问他是不是又要被调走?我还骂骂咧咧地说了他公司的很多坏话。我想,那一刻在我心里,他公司的所有高层决策者都是我的敌人,甚至连他公司里的一草一木也在与我为敌。

我大概是越说越气愤,声音也越来越大,总之,他制止了我。他冷静地说:“静怡,你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我很痛苦,但我冷静了下来。我把手机屏幕端端正正地摆在面前,看着他,期待着他说出一些充满希望,或者蕴含转机的话。

他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好像在看着脚下的路面,或者是他自己的跑鞋。然后,他缓慢地抬起头,将目光停在面前的一棵树上。隔着屏幕,我能看出那是一棵粗壮的的老树。暗淡的路灯照在上面,稀疏的新叶变成了泛黄的枯叶。李莫尔心事重重地站在那里,看起来跟那棵树一样沧桑又挺拔。

他终于将目光落到了手机屏幕上。此时,我看到一张严肃中带着羞愧的脸——不,或者说那张脸是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话,而变得严肃。他看着我,目光中掠过一丝柔情,然后变成一种坦然的试探。他说:“静怡,我要被调回总部上班了,主抓集团的新业务。所以,我们可能真的要分开了。我想,我没办法兼顾你和她。你知道的,我们在青岛是同居的状态。我没办法兼顾,我应付不来。而且,集团的新业务去年推进的并不顺利,产品不成熟、模式也太新,可以说是困难重重。对我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挑战,压力自然非常大。我希望你理解我。”

他一口气说完了所有话,没有打一个磕巴,没透出半点犹疑。我想,可能他先前他低头和看树的时间里,已经做好了准备——或许更早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在面对我的时候,心里产生了小小的波动,于是他借着沉默的机会,又在心里演练了一遍。

他的话,让我很难过。但其实也没那么难过。因为我根本不相信那是真的,我相信事情会有转机。“他总是把事情想的很严重,很麻烦。但其实,事情根本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心想。我想起了他告诉我,他将调去上海工作的那个夜晚。我想起了我当时流的眼泪和承受的痛苦,我觉得那是对我的一次毫无必要的心灵伤害。这一次,我不会傻到从一开始就哭哭啼啼、痛苦难过。有了上次的经验,我想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跟李莫尔一起面对他的工作变数。“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再来一次异地恋又何妨。”我想。

至于李莫尔跟我说话的内容和语气,我想那只是他的坏心情所带来的情绪,它不会持续多久。我想等我们见面了,我会用我的柔情蜜意和我的缜密逻辑去说服他、宽慰他,让他安下心来。只要我们面对面坐在一起,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情感和体温,我想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用一种温和含蓄的方式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我只是请求他能够尽快来西安。“所有事情,等我们见面后再细聊好不好?”我说。他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很快来西安见我。我们面对面坐着的时候,距上次视频聊天,已经整整过去了一个月。

此刻,外面华灯初上。我只要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向外望上一眼,便可将高新CBD的绚丽夜景尽收眼底。但我没心思领略这一切,尽管这番美景对我而言并不常见。(平日里,我只有加班很晚回家时,仰起头才能感受到霓虹闪烁的都市气息。有很多次,我幻想着自己可以在某栋高楼里,俯瞰整个高新CBD的璀璨夜景。我想,从高处往下看,一定跟我疲惫不堪地仰起头时,看到的景色有很大差异。)

我坐在靠墙的单人沙发上,将整个身子都窝在座椅里,脚踩着座椅的边缘。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李莫尔身上,我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一会儿看着他的嘴角。他坐在我对面的另一只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透过黑色的袜子,我能看见他的脚又宽又厚,足弓明显没有我的高。

“我以前真应该多陪他跑步的,他那么喜欢跑步,而我的足弓很高,也很适合跑步。他曾这样劝说我,让我陪他跑步。可我为什么总是不太乐意,现在我可能没有机会和他一起跑步了。我们又要开启异地的恋爱模式了。不过,以后他来西安看我的时候,我一定陪他跑步。或许,这次等他回青岛以后,我就开始锻炼。我得追得上他才行,他总是跑的那么快。”不知怎的,我突然就走神了。

“你在看什么?”李莫尔点燃一支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

我回过神来,说:“我在看你的脚呢,咱两的脚,形状一点也不一样。”

“你的足弓很高,所以你走路很快,”他说,“要是你跑步的话,你也会跑的很快。”

“那我以后开始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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