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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傍晚之后的很多个傍晚,我和艾青都没有再见面。我没有约她去看电影。甚至在她打来电话,约我和她一起逛街的时候,我也以加班为由拒绝了。李莫尔回来之后,她再没有来过我家。李莫尔出差或者回家的时候,我也没有约她来家里见面,而是在下班回家的途中,去她家短暂地呆上一小会儿。我们都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情谊变淡了,但我们都还在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联系。

那次见面,对于李莫尔没有带来任何影响。除了那句“艾青对我充满敌意”以外,他再也没有提及过她的名字。我们也没再谈论起我和这位昔日密友之间的往事。半年多以来,他一直沉浸在那种阴郁的状态中。他变得越来越寡言少语了。我还跟以前一样,即使在白天上班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惦念他。

但我给他发的微信越来越少了,对他的惦记更多的时候是停留在脑海中的想象。因为他回我微信的速度越来越慢了,语言也越来越简洁了。有时候,我上午发的微信,一直到下午三四点才能收到他的回复,字数也不会超过十个字。而且,他在微信中,从来不解释他回复信息很慢的原因。或许他觉得我根本不在乎原因,或许他觉得说出原因跟及时回复我微信一样没必要。除非是我主动问起,他才会漫不经心地说出原因。“太忙了,没看到”、“我睡着了”、“我在谈事情”诸如此类的原因我听了很多次。

在我的想象中,他总是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一种名叫六安瓜片的绿茶,那是他最喜欢喝的茶。有一部分时间,他的办公室的门不停地开阖着,有的人进来找他签字,有的人进来向他汇报。还有一部分时间,他对着电脑处理各种审批、打很多电话(有的是对他的上司的、有的是对他的下属的,总之他有打不完的电话)。其余时间,他或许背靠在椅子上打盹儿,或者在电脑上看看财经新闻和体育新闻。这些场景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想像着,他这会儿在忙这个,这会儿在忙那个。

到了晚上,我们在外面吃完饭,一起回家。我总是想把白天在工作中遇到的琐事,哪怕是一些细枝末节,都想讲给他听。同样,我也渴望他能够将他的一天讲给我听。以前,我们有这样的习惯,而且聊的不亦乐乎。但现在,这些话只要说出来,就会让他感到无趣,甚至厌烦,似乎它们根本没有被讲述或者被倾听的必要。起初,我还会用一些试探性的语言,谈起我在工作中遇到的趣事或者奇事,但每每我的话刚开了个头儿,他的脸上就会浮现出一丝心不在焉的表情,紧接着他整个人就会陷入一种完全游离的状态。就好像他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人存在,或者他自己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平行时空一样。

“也许,他已经不再爱我了,所以才会对我所说的任事情,都感到乏味。”我会有时这样想。但更多的时候,我会直接“唤醒”他,问他在想什么,有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这时,他会向我投来一个歉意的微笑,然后用柔和的声音说他走神了。而且,他不止一次向我解释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总是无法集中注意力。哪怕是在开会的时候或者跟他的上司谈论工作的时候,他也常常走神。他说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当我问他走神时在想什么的时候,他便淡淡一笑说,“没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尽管他的冷淡和敷衍让我感到失落,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为我们能够继续生活在一起而感到高兴。除了少数几次我没能控制住自己,埋怨他疏忽冷落我,并且向他发了脾气以外,我几乎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就感到心潮澎拜。其实,我对自己也感到震惊。过去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感情,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保持如此长久且浓烈的爱意与激情。

遇到他之前,我曾对三个男人动过心,一个是我高中时期暗恋过的男生,一个是我大学时期有过好感的男生,还有一个就是我的前任。他费了些力气追我,临近毕业时,我们才真正在一起,但毕业后的异地恋消磨了我们之间本就不甚坚固的感情。

直到我遇到李莫尔,我才真正认识了爱情。而且,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他的爱意没有因为习惯而消磨变淡,反而越来越意识到这份爱情的珍贵,这位恋人的珍贵。我想用尽全力去爱他,但我不知道我爱的是否恰当。可怎样去爱,才是恰当的呢?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我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我的内心。它叫我去爱他,以这样的方式、那样的的方式。可令人懊恼的是,它有时大概是引错了方向,带来了很多争吵不悦的时刻。也许,我的热情注定变成了女人们不经意间滑入的喋喋不休的深渊。也许,我的爱意变成一种束缚和羁绊,让他感到恐惧。也许,流逝的时间顺便带走了他对感情的新鲜感。也许,他曾给我的爱情,仅仅是他的工作所给予的赠品。面对我的时候,他能够怀有多少爱意,不是取决于我,也不是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他的工作境遇。

十一月将近,最后一丝秋意也脆弱不堪地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中。街道两旁的绿化带里,只有少数几棵树上还长着一些倔强的叶子。它们似乎不是在等待自己的宿命,而是在等待时间,等待奇迹。我觉得自己当时的处境跟那些树叶很像。大多数夜晚,我们怀着爱意,躺在彼此身边,拥抱、亲吻,轻声耳语,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玫瑰色。那是只属于床第之上的甜蜜幻觉,一切都那么浓烈而诡谲,但一切又那么短暂,只需一场雨便可以浇灭。

又一个冬天到了,我想我们不会在冬天分开,因为他担心我会冷,就像四年前我们初识的那个冬天一样。但我无法停止做梦,梦里的他一遍又一遍地离我而去。醒来时,感到胸口像蒙了一块厚厚的布似的透不过气来。我从来没有把我做的梦告诉他,因为我害怕一旦我说出口,它就会变成一个引子,让他顺水推舟说出内心早已想说的话。(其实,在我们分手的这三年里,我依然在一遍又一遍地做这个梦,然后哭着醒来。与当时唯一的区别是:我醒来后要么紧紧抱住躺在我身边的另一个男人,要么将脸埋进枕头,独自流泪。)

寂静的夜晚,我躺在熟睡的李莫尔身边,琢磨着那个反复出现的可怕梦境和梦里那个冷酷绝情的他。但我没有一次将它跟现实联系起来,至少当时我没有心思将梦境推想成现实。或许,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但当那个可怕的梦境,在李莫尔那张逐渐冷酷的脸上得到或多或少的印证时,我的脑子里就会被强烈的危机感和毫无边际的遐想填满。有时,他会像审视陌生人一样看着我,眼神中透出强烈的距离感。那眼神真叫人感到绝望。

可我并不知道自己真正该如何应对,有可能变为现实的梦境。有几次,我希望自己可以怀孕,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并不强烈。我不想用一个孩子去绑住李莫尔,我想要他因为发自内心地爱我,而无法离开我。所以当我的例假没有按时来的时候,我会暗自窃喜,并且祈祷自己能够怀孕,但如果没有,我内心的失望也会在几分钟之内完全消失。当时的我还在执着于永恒、纯粹、且对等的爱情。(事实上,我根本不可能怀孕,李莫尔总能够谨慎小心地预防一切“麻烦”的到来。)

如今,我常常后悔自己没有跟他生个孩子。当然,面对他——唯有他,我依旧执着于永恒与纯粹,但我不再奢望对等。(其实,我们之间从未对等过,只是当时的我还在固执地追寻它,而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乎这两个字了。)用孩子换来的婚姻我仍旧不屑拥有,但我想留住他的影子。我想在我的生活中不仅有抽象的他,还有具象的他的影子(每个孩子身上,都会有父母的影子不是吗)。我想,那样我至少会比现在感到幸福和圆满。如今,这一切已经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泡影。我唯一能够看到他、听到他、感受到他便是通往回忆的路,但回忆之路终有尽头。

一天晚上,房间里笼罩在一片玫瑰色中,我喘息着伏在他身上,用一种温柔含蓄的语气跟他提起这件事。透过窗帘的缝隙,远处的路灯射进来一缕微弱的光。他的脸在我面前是一团模糊的轮廓,均匀的呼吸声就在我耳边。

“你怎么任何时候都能停下来?”

“我不想让你遭罪。”

“遭罪?”

“流产手术很伤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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