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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改变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盘旋了一会儿,就消失了。因为我突然变的异常忙碌,根本没时间思考,甚至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也都是挤出来的,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居家办公让我的工作变得前所未有的繁重,没有上班时间和下班时间,也没有周末。

我被淹没在大大小小的工作事务中——每周制定一次团队工作计划与团队工作成果汇报、撰写并提报方案再修改方案、制定阶段性推广计划并与甲方沟通确认或按意见进行修改调整。我的所有的工作都变的复杂起来,沟通成本异常高。我在反复沟通、确认、修改、调整、跟进,汇报中忙的焦头烂额,同时还会不时地被拉进某个线上会议室,开很长时间的会。这些会议全是由公司项目总监或者甲方项目总监发起的,都需要我打起精神参会,并就各方对品牌相关工作提出来的问题进行详细汇报。

一切都很混乱,一切又很急迫。公司领导和甲方领导们口若悬河,他们巧妙地将疫情与我们手头的项目结合起来,似乎整个世界停摆的时候,我们的项目获得了千载难逢的机遇似的。项目中涉及的所有工作都被要求提前完成,而且重中之重就是就是品牌推广。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沉重的担子压在我身上。领导们不断施压,似乎整个项目在疫情结束之后是否盈利,责任全在品牌部。尽管我知道他们的想法是不对的,但我无力反驳或者辩解,只能硬着头皮,将每一项工作竭尽所能做好。疫情让一切摇摇欲坠。大家都变的很着急、很慌张,都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抓住点什么(世界的确定性),然后紧紧攥在手里。所以,即使是一份让我身心俱疲的工作,我也要牢牢抓住。

我跟所有人的联系都少了。我跟家人的视频,从每天一次缩减到每周一次。我跟唐凯的电话,变成每天睡前的一声问候。我跟艾青的的联系变得更加随机和漫不经心了。我没有来得及想艾青那次在视频里究竟跟我隐瞒了什么,她躲闪的眼神背后是什么、她外表的巨大变化又意味着什么。我没有多想,尽管我知道她一定遭遇了什么事。

2020年居家隔离的日子,真是充斥着很多负面词汇的一段特殊的时光——沉闷、漫长、孤独、迷茫、疲惫、煎熬、恐惧、愤怒、怀疑、焦虑,这些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我的全部感受。我永远忘不了那次居家隔离,尽管我后来又经历了一次。

实际上,这次疫情对我的影响,不单单是心理和精神上的负面感受,在隔离结束后,我还经历了更大的挫折。但我首先想说的,不是我自己的事,而是艾青在隔离期间遭遇的一切。她过的要比我艰难的多。这是我在隔离结束后,第一次见到她时得知的事。

那天是个周末,我吃完午饭,就准备去她家探望她。我按响门铃,过了好一会儿,才隔着门听到有人朝门口走过来的脚步声。步子听起来有些沉重、缓慢。门开了,门扇旁边站着杨阳的母亲。我很礼貌地跟她打了招呼,她也同样热情地招呼我进门。我弓着身子换鞋的时候,听到她大声喊着“艾青,你表姐来了。”我听到里面传来艾青的声音“知道了”。

我走进卧室的时候,艾青正准备给孩子换纸尿裤。她站在床边,弯着腰,将纸尿裤打开,平铺在床上,然后将光着屁股的孩子从婴儿床上抱起来,放到纸尿裤上,穿好。她的动作娴熟又温柔,孩子发出轻微的哼唧声。我站在一旁,静静地打量着她。

艾青比隔离期更瘦了,简直瘦骨嶙峋。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彩虹条纹针织连衣裙,看起来松松垮垮地,似乎比先前长了许多。她的手瘦的像鸡爪子似的,关节凸起的很明显,青筋暴露在皮肤下面。她的那一头长发也剪短了,长度到齐肩的位置。为了不影响视线,她将短发扎成了半马尾。那一束马尾由于长度太短,在她的后脑勺上高高翘起,东摇西晃的。那是我从她身上唯一能感受到的活力了。

艾青没顾得上抬头看我,她只是用余光扫了我一眼,笑着说:“瞧给你看的,很新奇吧?”

“是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小婴儿呢。”我说,“你弄好了没有,快让我看看我的小外甥。”

“马上,裤子穿好,就好了。“她说着,将一缕从额头滑落下来的刘海,往固定好的发丝里塞了塞。

“带孩子,很辛苦吧?”

“可不是吗,自从孩子出生,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你婆婆会帮你分担一些吧?”我压低声音问。

“她白天能帮忙看一会儿孩子,但晚上还是得我自己来。”她将孩子抱了起来,凑到我跟前,笑盈盈地看着我说:“童童,看,这是小姨。”

“童童,你好呀”我说着,用手摸了摸小外甥的脸蛋儿,说:“我能抱抱他吗?”

“当然能。来,我教你。”她说,“你用这只胳膊拖住孩子的背和屁股,这只手,像我这样把孩子的小肩膀撑住就可以了。”她一边示范,一边把孩子放到了我怀里。我接过小外甥,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

“真没想到抱小孩子还是个技术活儿。你看我抱得对不对?”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小外甥身上,生怕我一移开目光就会出什么岔子。童童也在看着我,他的小手抓住了我的一把头发,口中哼唧着。

“你抱的姿势很标准。这有什么难度,这都是女人的本能。”她说,目光停留在孩子身上。

“艾青,你看,童童喜欢我的头发。哈哈,好可爱,他抓的好紧!“我说。接着,我用儿语逗弄着童童,他松开小手,小身板儿在我怀里一晃一晃的,好像在鼓劲儿。

“童童喜欢你,你看他多开心。“艾青说。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我说,”童童,你喜欢小姨,对不对呀?小姨也喜欢你。哈哈!“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怀里的小外甥身上,口中时不时地发出一些儿语。

“好了,你抱的也累了,把他放下来吧。”艾青说着走到婴儿床跟前,弯腰把上面的垫子往平整铺了铺。

我按照她的吩咐,将孩子轻轻放到了小床上。起先,他的大眼睛还在滴溜溜转动,时不时打量着坐在床边的我和坐在小沙发上的艾青。没过一会儿,童童就睡着了。

艾青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口中咕哝着“两个小时后,又要喂奶了。”

“我看你床头还放着奶粉,是母乳不够吃吗?”

“不是不够吃,是完全没有母乳。”她说着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都挺好的吗?”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生完孩子变化可太大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决心搞清楚她发生巨大变化的真实原因。实际上,我最担心的是表妹是不是得了产后抑郁症。

她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门口,关上了卧室的门。我没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她向我诉说,在我们无法见面的日子里发生的事。

她回到沙发上,刚坐下来就挺直身子,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她将目光停在我的眼睛上。我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有话要说。我看着她,等待着。可她什么也没说,嘴唇又轻轻合上了。她再一次长舒了一口气,又用牙齿咬了咬下唇,又舒了一口气,目光再次停留在我的眼睛上。她的一连串动作,就像是一个第一次当众演讲的人,在登台前所做的最后准备似的。

又过了几秒,她终于皱起眉头,看着我说:“这件事,我都难以启齿。”

“什么事?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我发现自己是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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