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苦熬（1 / 1）
鼻腔里面传来清新的木头香味，肩膀上却一点也不轻松。这是阿勒泰市清河县山里的林场孟良正式工作的第一天。轰轰作响的油锯声，持续不断的刺激着耳膜。跟任何人说话都要费劲的呼喊，否则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他们的工作说来很简单，但是一点也不轻松。这时候还没有任何起重设备。油锯师傅们锯倒一棵树，之后修理枝桠，然后就是孟良他们下场了。每一个小队八个人，一起喊着还不够协调的号子。把圆木抗在肩膀上，一路走下山，送到卡车上码整齐。没有经验的他们所有人，肩膀上都见了血迹。
孟良发现了一件事，从对待干活的态度以及对待疼痛，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一个人的人品。周虎总是第一个使出全力，对肩膀上的摩擦产生的伤口一句也不提。还总是力所能及的照顾所有兄弟。周小月可好，不枉费大家对他一直以来的偏见。果然是个偷奸耍滑之辈。明明他的身高不是最矮的，但是大家一起抗原木，他总是类似半蹲的姿势，一看就是肩膀和木头虚接的。明明他的擦伤是最轻的，但是喊痛的声音却是最大。一上午已经埋怨过无数次了，嘴里一直碎碎念，说这活儿不符合他的时髦青年的身份。
孟良管不了别人，他只是麻木的机械的，努力适应这种重压。没有抱怨，也没有偷奸耍滑。只想着挨过上午，能去快速填饱肚子睡一小时恢复体力，下午才能继续工作。山里的工作可不是双休单休，而是基本上全年无休。除非病倒了或者受伤，才能偶尔几天回地窝子躺着恢复身体。饭食也是仅仅能够填饱肚子，一般都是炖大白菜或者萝卜条，里面有一点点油花。馒头也不是白面馒头，而是参杂了高粱面玉米面之类的杂粮馒头，黑乎乎硬邦邦。做饭的四川大妈不太擅长做面食，蒸出来的窝窝头总是水唧唧的。不过想起来四川一贯是米饭为主食，倒是也能理解，估计也是现学的蒸窝窝头。工地上是不可能吃大米饭配菜的，这要是放开了吃，整个林场二百多号工人，每个月伙食费估计都要翻倍。
厂里的领导层，只是在他们这批新人开工之前露过一面。场长也姓林，戴着一副眼镜，说话文质彬彬。动员大家干活的嗓门也不够大。起码孟良听的不是很清晰，大概意思是祖国需要木材，同志们都是革命一块砖，在哪里都要发挥最大的主观能动性，为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添砖加瓦。其实底下的工人当时都在想午饭会不会有肉。毕竟西北这个地方，养殖牛羊的畜牧业比内地要发达很多。相对的牛羊肉价格也很便宜。但是，所有人都想多了，肉是不可能吃到的。顶多在一大锅炖白菜里面能叨出来几块大肥肉，谁能吃到嘴里还要看做饭大妈看谁顺眼。人啊，总是能把自己手头仅有的一点点权利利用到极致。
清河县的纬度靠近俄罗斯西伯利亚，树木多是松木针叶林。这也导致孟良他们吃尽了苦头。松木的松针以及树皮上锋利的木刺，扎满了每个人的双手和肩头。最会偷奸耍滑的周小月戴了两层手套，肩膀上垫了厚厚的一层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其他人。干到下午五六点钟，孟良他们惊恐的意识到另一个问题，这里与内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具体就是，正常在内地，下午六点钟就该收工去吃饭了。这里却要干到八点，九点才吃晚饭。有时差不代表日出会推迟，早上依旧是六点多天蒙蒙亮，八点开始干活。抛去中午连吃饭带午休的一个小时。一天整整需要工作十一个小时。这种工作强度，第一天就打垮了一小半的工人。
晚上四个人回到地窝子，连嘴最碎的周小月也没力气说话了。大家躺在各自的地铺上每个人想着自己的心事。“我想家了！”第一个情绪崩溃的居然是张运，“这活儿没法干了，我明天就想回家。”“兄弟，来都来了，一路上也没少受罪，还是再坚持一下吧。”大哥周虎打起精神来安慰了一下。“可是我真的太累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兄弟，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听别的班组说，累虽然挺累，但是每个月只要全勤，工资能有整整十块钱呢。”张运躺在地铺上没有回音了，自己默默的压抑自己的情绪。孟良心想，如果在老家吃穿不愁，谁又会跑来这大西北受这份罪呢。又想起了自己刚出世没多久的宝贝女儿，三翻六坐，估摸着这会已经能够坐起来了。三妮这会估计也在忙碌，自从嫁过来，一家人里里外外的活儿都交给了她。不仅是公婆需要照顾，还有年幼的女儿，还有他四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每天仅仅是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就是一份艰辛而繁重的工作。更何况闲暇之余也要下地干活。村里的习惯不好，几乎所有人都会盯着新媳妇的行程。如果不下地干活，很快就会有好吃懒做的名声穿出来。三妮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哪怕是累到不行，也会咬着牙把属于自己的活儿一丝不苟的完成。
孟良又想起来，这时节的物价，猪肉七毛五一斤，白菜才三分钱一斤。这样算下来，林场每个月十块钱的工资也不少了，比在老家种地强不少。憧憬着把第一个月工资邮回老家，邮给三妮和宝贝女儿以及父母，他们收到钱的喜悦。孟良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自己多坚持一分，家里就能轻松一分。已经到了这边疆大西北了，虽然开头被人坑了，但是好歹已经落下了第一步。明天可以打听一下哪里能拍电报，给家里报个平安。忍着疼痛，他仔细的把双手每一根木刺或者松针清理了一遍，沉沉的睡去了。
地窝里面潮气太重，四个年青壮劳力的呼吸，也没办法让室内干燥一点点。这样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夜，每个人都没有休息好。伤痛，混杂着体力榨干的劳累，以及能拧出水的褥子，持续不断的压榨着每个人的意志力。早饭是稀薄的能照影出来人脸的白米汤，依旧是水唧唧的窝窝头，还有大妈自己腌制的咸菜。孟良偷瞄见厨房得里屋是有一桌子菜的，还有煮好的鸡蛋，粥碗里貌似插着筷子也不会倒下去。这估计是领导层的早餐了。第一次，孟良感觉到阶级怎么会不存在呢？人生来还是分三六九等的，即使最简单的饭食，大家也不可能都吃一样的东西。这大概也是每个人拼命都想往上爬的根本原因吧。勉强自己把掉在裤腿上的窝窝头渣子一点点都塞进嘴里，孟良又开始新一天的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