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改旗易帜28（2 / 2）
然而，李过、高一功此时还不知道李自成已死，自然不肯做大顺的叛徒，因此老佟的招安最终毫无成效。而北京方面此时两支主力大军一支在江南镇压抗清起义，一支由阿济格带领着正在北返的路上，剩下的军队还要拱卫京畿，镇压地方，一时也没法抽调多少兵力来增援湖广。
老郑知道哪里都靠不住了，只能靠自己死里求生了，于是拼命加固城池、储备军械、积聚粮草，准备应对大顺军的进攻。
七月二十日，西路大顺军终于开始了对荆州的攻击。
表面看起来，这是一场力量对比悬殊的较量，大顺军兵力号称十万，而清军只有三千余人，胜负不言自明。但细究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荆州守军虽少，但因为三千官兵都是原来的大顺军，这帮二五仔都害怕城破后被报复，所以个个拼死作战。而大顺军虽号称十万，但其中真正能打的战兵不过三四万，其余都是随军家属和裹挟来的难民，优势其实没那么大。荆州又是个城墙高大坚固、护城河水面宽阔、易守难攻的坚城。西路大顺军从陕北辗转数千里跑到湖广，路途艰难，根本无法携带重型火炮，所以攻城时只能采取各种传统的攻城方式——“填壕搭梯，扎棚挖窑”。而遗憾的是，大顺军从来就不擅长强攻坚城，因此围着荆州城“百般攻打”了半个月，却始终攻不进城池一步。
八月初五，李过、高一功眼看破城无望，又担心清军援兵到来，只能撤围而去。为防清军突袭，李、高二人决定渡过长江，把队伍拉到了长江南岸的松滋县，将大本营设在松滋县的草坪（今湖北松滋市魏家堤）一带。全军连营百里，一直绵延到澧州（今湖南澧县）境内。
西路大顺军进入湖南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长沙一带，东路大顺军终于得到了这支失去联系大半年的友军的消息。很快，东路大顺军内部就前途问题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张鼐、吴汝义等旧大佬认为，既然何腾蛟容不下咱们，咱们也别上赶着抱他的大腿了，干脆拔营北上，去和李过他们会师一处，靠着十几万兵力，依然能称雄一方，无论明清哪边都不敢小瞧咱们；
而郝摇旗、王进才这些新大佬都是靠着何腾蛟罩着才起来的，不可能同意离开老何，因此坚决反对北上去和西路军会合。两边各执己见，相争不下，最后只好分道扬镳。
八月中旬，田见秀、袁宗第、刘芳亮、张鼐、吴汝义等各率本营人马从长沙拔营北上。由于湘江上的船都控制在何腾蛟手里，大顺军各营纷纷强行抢夺船只，顺湘江而下，经常德府奔澧州、松滋而去。八月底，他们终于到达松滋草坪，见到了李、高二人。直到此时，李过、高一功才知道了李自成已经阵亡的消息。
消息传开，西路军全军缟素，哭声震天，一起哀悼大顺皇帝的去世。哭过之后，就得面临前路如何走的问题。
这个问题对李过来说，比其他将领更难抉择。因为他的身份很特殊——他是李自成的亲侄子，又是最亲密的战友。李自成一生没有子嗣，建立大顺王朝后就曾有过立李过为储君的想法，只是因为李自成当时年龄还不算大，想着以后也许还能生出儿子来，就没有正式立储。但没想到李自成败亡如此之快，这事儿就搁下了。如今李自成不在了，按血缘、按资历、按威望，都该李过来继承皇位，把大顺的大旗继续打下去。
但眼下这种局面，想要再继续打大顺的大旗是非常困难的——对南明来说，大顺是逼死崇祯的死敌，对大清来说，大顺是必须消灭的敌人，只要大顺的大旗还在，两派势力都不会对大顺军余部有任何怜悯宽容之意，搞不好还会被两派前后夹击。
那如果收起大顺的大旗，俯身接受明清某一方的招安呢？
南明那边何腾蛟这厮的为人东路军的人都已经领教过了，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前途。更何况这次从长沙抢船北上，相当于已经和老何撕破了脸，大顺军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再吃回头草了；
大清这边呢？佟养和倒是一直派人在和李过、高一功联络招安的事，粮饷、地盘都允准了，整天为十多万人的吃饭问题发愁的李过也曾有所心动，但老佟要求必须剃发，这又让李过等人无法接受。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大顺军就这样在湘鄂交界处又徘徊了一个多月，无粮无饷，只能靠掠劫当地居民勉强度日。就这样直到十月份的时候，一个明朝官员的突然来访才改变了这个局面。这个人就是湖广巡抚堵胤锡。
堵胤锡原本是弘光朝廷任命的湖广学政，是个搞教育的官儿。但他一直认为乱世之中，只有带兵打仗才能名垂青史，所以他虽然当的是学政，却整天操练武艺，研习兵法，想着有朝一日能率兵上阵，建立一番功业。
弘光政权倒台以后，唐王朱聿键于当年闰六月在福州被拥戴当了皇帝，年号改为“隆武”，南明隆武朝廷就此建立。和弘光这个“废柴”相比，隆武皇帝倒是一个颇有雄心壮志的君主，一直想着要北伐中原，恢复大明江山。他听人说湖广学政堵胤锡是个人才，于是一道圣旨下来，把堵胤锡提拔成了湖广巡抚，驻节湘西辰溪县。
堵胤锡接到任命，极其兴奋，他觉得自己多年的志向就要实现了。但他一盘算，湖南的兵马大多在何腾蛟手上控制着，自己手下只有之前招募的“君子营”三百人，自己要想有所作为，就非得掌握更多的人马不可。这样一来，他就盯上了李过率领的这支大顺军，想把他们招安过来为自己所用。
可之前老何招安东路军的时候已经跟对方结了梁子，怎么才能让李过他们相信自己的诚意呢？堵胤锡想来想去，决定冒险赌一把——
十月下旬，他只带几个随从，从辰溪出发，一路过了常德府，经澧州直接奔了松滋草坪，前来游说李过等人。李过此前已经从东路军的将领那里听说了何腾蛟干的破事儿，对明朝官员相当厌烦，想把堵胤锡赶走。但堵胤锡打死不走，并且声称自己带有隆武皇帝的圣旨。就这样，李过才决定见他一面。
堵胤锡一见到李过，就把目前的形势讲解了一番。他说，将军目前顿兵于松滋这一隅之地，进退失据，无粮无饷，靠抢掠地方又能维持多久？别人说起来，你们依然还是“贼寇”的身份，难道你们愿意一辈子顶着“贼寇”的名头过日子吗？如今隆武皇上在福州继位，志向远大，意图恢复中原，将军才能出众，理应为国效力，这样不但能洗刷“贼寇”的污名，他日恢复河山，还要青史留名呢。
堵胤锡这一番话确实打动了李过等人，但想到何腾蛟的恶心做法，大家还是有所顾忌。堵胤锡明白他们的想法，又拿出隆武皇帝的圣旨说，我之前已经派人前往福州，请到了皇上的圣旨。当此国难之际，皇上决定不计前嫌，招抚各位。并命我带来蟒袍玉带和金银钱币，赏赐各位。至于粮饷，我现在已是湖广巡抚，职权范围之内一定尽全力为大家解决问题。惟愿大家能戮力一心，抗清复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过等人已是感激涕零，许多人当场跪倒，山呼万岁。但李过随后还是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大顺军接受南明招安后，对外称明军，对内依然保持大顺国号，奉李自成为太祖，李自成的皇后高氏称太后。
这算是大顺军的最后的倔强。
堵胤锡立刻表示完全理解并接受。
招安的事谈妥了，李过马上下令大摆酒宴进行庆祝。然而，堵胤锡却说，如今中原没有恢复，人民十分困苦，这酒，我们能喝得下去吗？
这句话，让在场的大顺军将领既震撼又感动。他们没想到，在烂到极点的明朝官员队伍里，还能有如此怀大志、明事理的人物，看来，跟着他投奔南明是不会错的。
就这样，李过麾下的十余万大顺军在松滋改旗易帜，变成了他们曾经的敌人——明军。
但是，旗帜可以在一夜之间改变，观念却不能在一夕之间逆转。这支改编为明军的大顺军，还将迎来众多的明枪暗箭……